无情应似我——哀蓝
时间:2021-02-16 09:15:00

  “来人!”
  乳母与尚宫都是早已备好的,寿力夫领着人进去,一眼就看见薛敏双手捧着的小小婴儿――真的很小很小,红扑扑皱巴巴的,像个丑丑的小猴子!
  几位尚宫都有着丰富的接生经验,连忙将婴儿接过,听从薛敏的吩咐照料着,脐带已经剪断,官家伏在床边不曾有动静,寿力夫不由得心慌不已――娘娘不知如何了?
  薛敏浑身大汗,整个人几乎都站不稳,将婴儿交给他人后,他才腿一软,跪倒在地,寿力夫连忙扶住他:“薛御医,娘娘情况如何?娘娘可还好?是小帝姬还是小殿下?”
  薛敏嘴唇动了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官家,仍是惊魂未定,“娘娘、娘娘生了位小帝姬……”
  “帝姬好,帝姬好!”寿力夫连连点头。
  至于是不是殿下,那又有什么紧要!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那娘娘呢?”他紧接着又问,看薛敏的表情,总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娘娘……”薛敏喃喃着,“娘娘还未醒,只是、只是……”
  他只是个半天也说不出个囫囵,寿力夫见他神情恍惚双手还沾满了血,连忙叫徐微生进来将薛敏带出去清理,徐微生听闻是帝姬,面上虽不显,心中却难免失望几分。
  待到殿内没有他人,寿力夫才试探着道:“官家……官家?”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官家都没有回应,宛如化身为了磐石,守在床边,寿力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发觉娘娘虽面色惨白,但却仍有气息,心中不由得先松了口气,想将官家劝起身,不知为何,又没有再出声。
  他悄悄退了出去,第一时间赶去隔间看小帝姬,尚宫们十分精细小心,生怕碰坏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帝姬,轻手轻脚,也不知怎么回事,寿力夫就觉得小帝姬长得像是官家和娘娘,一见便十分喜爱。
  虽然是足月出生,但到底是剖腹所出,小帝姬显得很是困倦,身形也略有些瘦小,专精儿科的御医看过后,身体没有大碍,好生将养便是,寿力夫闻言大喜,当初娘娘有孕,他听说很有可能胎儿也会患有心疾,如今小帝姬无碍真是太好了!
  薛敏足足在热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将冷静下来,他换下了满是血污的衣袍,双手竟还在微微颤抖,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真的将剖腹之术施展在了娘娘身上,即便是官家的命令,薛敏也惊魂未定,他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有多大的胆子!
  寿力夫关心小帝姬,更关心温娘娘,听闻薛御医打理好了,立马过来:“薛御医,娘娘身体可还好?”
  薛敏欲言又止,寿力夫一颗心瞬间荡到谷底,随后又道:“没事没事,娘娘不是还好好的?我方才进去,她还在休息,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外界一切声音都与官家无关,薛敏给温离慢处理好伤口后,他连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更不关心是男是女,只在床边守着她。
  薛敏说待麻沸散药效过去,她会慢慢醒来,他想亲眼看着她醒来。
  不知过去多久,温离慢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感觉到疼痛,大约是之前服用的汤药所致,只是官家正看着她,面容憔悴,还生出了胡茬,从未见过他这般不体面,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可这一动才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杳杳,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温离慢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力气说话,便轻轻嗯了一声,她下意识左右看去,想瞧瞧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小孩在哪里,但官家似乎完全不记得了,只贪婪地盯着她,半晌,突然颤着声音语带哀求:“杳杳,你别死。”
  他并没有哭,温离慢想跟他说话,但一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慢慢地感觉到伤口刺痛,她皱了皱眉头,勉强动了动手指,在他手心划了一下。
 
 
第96章 (美好。)
  *
  官家笑起来比哭都要难看,他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感受到那细微的触碰,一颗心宛如浸在冰雪中,又似在烈火里。
  一回到她身边,他的理智便全回来了,此时此刻,根本不想离开她,什么大殿下什么安康帝姬他通通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只剩下她一个。
  温离慢只觉得疼痛难忍,她想看一看自己的肚子为何这样疼,偏又没有力气,胸口处仍旧是熟悉的窒息感,她本想合上眼睛,可想起官家,又强打起精神。
  薛敏得知温娘娘已醒,进来为她诊脉,见她果真睁着眼睛,而边上寿力夫早已挂起满脸笑容,他却没有那样乐观,说实话,连薛敏都不知道温娘娘是如何活下来的,剖腹期间她几次三番呼吸不可闻,且这次剖腹之术并不顺利,她却活到了小帝姬出生,这已经超出了薛敏的能力范围。
  “娘娘醒啦?方才奴婢去看了小帝姬,娘娘生了个十分可爱的小帝姬呢!”寿力夫放柔了声音,依旧掩不住面上喜悦,“娘娘要好生将养,等身子好起来,日后便有小帝姬陪您一起玩耍啦!”
  说着还推了发呆的薛敏一把:“薛御医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为娘娘诊脉?”
  他满脸的高兴,显然对寿力夫而言,温皇后平安生产后还活着,那便是母女均安,寿力夫是不懂什么医术的,可薛敏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无论发生了什么,温娘娘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即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以救治。
  他踉跄了一下来到龙床边,在温离慢生产完昏迷不醒时,内殿已经打理的干干净净,她身上也换上了新的衣衫,官家将掌中细细的皓腕放开,薛敏伸指搭上时,寿力夫注意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登时,寿力夫便察觉了不对,先前他被喜悦冲昏头脑,却不曾看见官家有丝毫喜气,甚至在娘娘生产后到现在,官家都一直守在娘娘身边,薛敏的表现也很不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这绝非是母女均安的样子!
  难道说――
  寿力夫猛地看向床上微微合着眼睛的温皇后,她的面色更加苍白了些,已无限接近于透明,整个人宛如笼罩在云里雾中,似乎下一秒便要羽化而去,再不在这人间留恋片刻。
  薛敏猛地跪在了地上!
  他跪下时膝盖直直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却什么都没有说。
  寿力夫惶惑不安,视线在官家与薛敏还有温皇后三人之间来回转,这不是在打哑谜,只是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跪着做什么。”
  安静的掉根针即可耳闻的内殿中,官家的声音显得格外轻柔平和,他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又像是在说路边的草木,问薛敏,你跪着做什么?
  薛敏只觉得肩头似是压了一座大山,来自帝王恐怖的威压令他喘不过气,嘴巴张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口舌似乎不再属于自己,最后回话时,甚至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娘娘、娘娘她、她――”
  薛敏的恐惧感染到了寿力夫,他不敢开口,只见薛敏几乎是泪水汩汩而下,颤抖而泣:“娘娘她怕是不好了……”
  官家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不知他是否是顾及温皇后,只是语气愈发轻柔:“你咒她?”
  薛敏连连摇头:“臣不敢、臣不敢――”
  “将薛敏拖出去,处凌迟之刑。”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决定了薛敏生死,两名乌衣卫不知自哪里鬼魅般现身,干脆利落堵了薛敏的嘴,眼看便要折断薛敏双臂以防他反抗,温离慢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了下官家,但其实只是像羽毛般轻轻碰了下,寿力夫砰的一声跪下:“官家开恩啊!”
  薛敏全程连呼救都不敢,他早已预料到自己会有今日,温皇后出事,便是他的死期!
  官家予他便宜行事之权,乌衣卫几乎将天下名医尽数抓来,珍奇药材更是如山般送入太医院,可他却仍然没有找到为温皇后续命之法,她生产发病已然凶多吉少,脉象更是几乎诊不出,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不肯死!
  官家感受到温离慢的诉求,他缓缓凝视着她:“杳杳,你不想让朕杀他,是不是?”
  温离慢眨了眨眼睛。
  “可是不杀他,朕心中难受,又要如何是好?”
  她又眨了眨眼睛。
  官家静静地望着她,淡淡道:“放开他吧。”
  薛敏死里逃生,跪在地上更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杳杳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听杳杳的。”
  温离慢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点力气,她看向寿力夫,寿力夫立刻明白:“娘娘是要见见小帝姬?奴婢这就去把小帝姬抱过来!”
  说着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朝隔间冲,很快便将襁褓中已经洗干净吃完奶的小帝姬抱到温离慢身边,温离慢看了眼襁褓,露出一点匪夷所思的表情――怎么这样难看?
  “娘娘有所不知,新生儿便是如此,待过几日长开了,就会变得白白嫩嫩,到时候娘娘一定会惊讶的!”
  温离慢看了眼那个小小的孩子,她还在她肚子里时,她曾无数次想过这个小孩长什么样子,如今一看,虽然红扑扑皱巴巴,却有几分生得像官家,比其他殿下与帝姬们都像他。
  官家却对小帝姬毫无兴趣,他从始至终眼里都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温离慢,温离慢见了小帝姬,夙愿已了,但她又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蹙了下,又看向薛敏,寿力夫连忙道:“娘娘放心,小帝姬身体康健,只是略微有些瘦弱,只要好生将养,日后定然长得茁壮。”
  得知小帝姬没有随自己天生带有心疾,温离慢心满意足,她很快便不再把注意力分给小帝姬,而是看着官家。
  寿力夫意会,连忙拉了薛敏一把,示意他退出去。
  小帝姬睡得正香,寿力夫小心地抱着,出了内殿才敢问薛敏:“娘娘当真已药石罔效?”
  薛敏惊魂未定,摇头:“娘娘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怕是不想官家伤心,再多再好的药,也不会起到效果了。”
  她的病本来便是致命的,先天心疾者能活过二十岁之人寥寥无几,若是家境贫寒没有上好的药材支撑,幼年夭折的比比皆是,正因如此,太医院中有关先天心疾的记载极少,可供参考的病例亦是屈指可数。
  寿力夫闻言,喃喃道:“若是如此,官家要怎么办啊……”
  薛敏身为医者,早已见过人间无数生离死别,然而帝后这一对却不同,面对寿力夫的诘问,医者也回答不出来。
  正如他当初与官家所说,倘若天意不成全,人力又能如何?
  内殿中,温离慢一直看着官家,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丝毫恐惧不安,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这温柔的目光,官家从没有在她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得到过。
  看着他的人,都厌弃他、仇恨他、畏惧他……从没有人如此温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不是什么怪物,不是什么恶鬼修罗,而是她的郎君。
  温离慢慢慢冲他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在他手心划了三下,顿了顿,又划了三下,官家才意识到,原来三月三竟又要到了。
  “是啊,马上就是上巳节了,杳杳又要长一岁了。”
  “朕……也要老了。”
  过完上巳节,他便是不惑之年,而她也要满二十岁了。
  满打满算,也就还有四五日,如今已是二月下旬,官家神情有些恍惚,时间怎地过得这样快?好似昨日才与她于赵国都城相遇,一眨眼便是三年过去。
  除却在战场上厮杀,尽情释放内心深处的暴虐与戾气,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直到遇见她,觉得她有趣,觉得她可爱,觉得自己活着有了意义――但为何她来到他身边,却又要离开他?
  倘若真有诸天神佛,他也想问问,为何命运肯眷顾他,却又仅仅只许他三载?
  他不知爱情是这般甜美与苦涩交织,叫他怦然心动,叫他心如刀绞,如若知道……如若知道,他也还是会爱她。
  温离慢不知道官家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现在就死,曾经在温国公府,看管她的嬷嬷常说她命不好,天生带着晦气,所以阿娘怀上她才开始发疯,又在之后死去,阿娘死在她五岁时,她尚且背负着克亲的罪名,若是她就这样死了,小孩也会被人说命硬克亲。
  人人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岁,她偏不咽下这口气,偏要活过二十岁。
  歇息了这样久,感觉自己似是有了点力气,温离慢动了动小手,想要被抱抱。
  官家抱起她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浑身紧绷,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温皇后产女一事,官家并未令人隐瞒,寿力夫命人前去辅国公府报信,辅国公尚未来得及高兴,便听闻娘娘怕是要不好,他当时正在院中挖着地,准备种下刚寻来的葡萄藤,这是他特意请人帮忙找的,据说这个品种的葡萄十分的甜,即便是第一年结果,也无有酸涩之味。
  葡萄藤跌落在地,辅国公踉跄数步,幸而被钟达扶住,自来兰京,他渐渐有了精气神,而宫中来人所说的话,瞬间让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变得无比颓唐,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岁,他问钟达:“难道这便是我钟家的命吗?”
  钟达无言以对。
  辅国公向宫中递了帖子,官家本不想见他们,可还是问过了温离慢,她靠在他怀里睡觉,呼吸轻浅,他不时要伸手去试探才能安心,听闻辅国公求见,温离慢点了点头。
  钟家人入宫后,饶是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却也不曾想她会瘦弱到这个地步,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那样干净又烂漫。
  入宫时,他们还见到了其他几位殿下,借着温皇后生产,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勾结造反,得知温皇后生得是女儿,人又要不好,他们便借此机会擅自离开皇子府入宫求见,这几位殿下便是做出一副悲泣模样,却也难掩喜悦得意。
  虽然官家不见他们,可他们还是要表现的,跪在宫外替温皇后祈福――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甚至于辅国公等三人入宫时,他们还有心情与老爷子打招呼,哪怕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不怒。
  三殿下心中亦是喜悦大过悲伤,如今他才明白父皇为何对温皇后珍视如此,原来是她身体不好,没想到消息封锁的这样严密,真是可惜了,那样的佳人……只是和野心比起来,爱慕显得太过无关紧要。
  老大被关押,老二是个扶不上墙的,老四老五哪个比得上自己?三殿下几乎看见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在向自己招手,他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要表现的比其他兄弟更加诚恳,这样的话,才能获得父皇青睐,才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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