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应似我——哀蓝
时间:2021-02-16 09:15:00

  成日在床上不动可不行,要尽量走一走,才不会让胎儿过大。
  结果官家风尘仆仆地回来,原本想要上前的温离慢却被勒令不许接近他,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她有点想发脾气,但想想这么久没见了,好好的时间怎么能拿来生气?
  官家自然也是想她的,不让她靠近是因为他在外面沾染一身尘土,回来的晚了怕她找,先来看她一眼叫她安心,随后去沐浴更衣,弄得干干净净再过来。
  “朕身上脏得很,等朕洗好了就来抱你。”
  温离慢非要看着,官家无奈,只得令人搬了浴桶进内殿隔间,这样隔着一层墙纸,她隐隐约约能瞧见,还能清楚听到他说话。
  他快速将身上脏污洗去,额头处因一路叩拜有了伤口,寿力夫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机灵地取来一条抹额为他遮掩。
  也因此收获了官家还算赞赏的眼神,寿大伴立马露出恭敬的表情,深藏功与名。
  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帝王,温离慢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的抹额,时下年轻郎君常常戴,愈发显得芝兰玉树英俊潇洒,可官家是从来不戴这些的,他不大喜欢饰物,所以偶然戴一次,温离慢便直勾勾盯着看。
  他将手上的油纸包打开,熟悉的香味传入温离慢鼻子,她惊喜道:“……糯米糕!”
  官家拿着糯米糕喂到她嘴边,不动声色道:“朕出宫给你买第一锅糯米糕了,不曾想那对老夫妻动作不够麻利,才叫你等了这么久。”
  温离慢立时便信了,她正想咬一口,却停了下来,冲官家笑。
  他明白她的意思,低头先咬一小口,她才欢天喜地吃起来,明明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来着。
  官家确实是回来的途中去给她买糯米糕,原本直接找上门即可,但他想起住持僧人的话,硬是在街道中等到那老夫妻出摊。
  刚出炉的糯米糕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打开来还冒着热气,可能是因为来到大魏后,第一次出去看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吃到外面的东西便是这个,温离慢对糯米糕有种说不出的眷恋,在她心中,这是她跟官家要好的证明。
  官家喂她喝了几口水,免得噎着,这一块太大了,她吃不完,啃了囫囵几口,剩下的还想留到下一顿,那必不可能,官家不许她吃剩的。
  大约是吃到了许久没吃到的糯米糕,温离慢心情很好,官家取笑她说:“这么爱吃,以后天天叫人买来给你。”
  “那不行。”她想都不想就摇头,“要我自己买,要官家给我买,别人不行。”
  要求还挺多,官家哼笑一声,捏了下她的耳朵,温离慢便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你走了好久,下回离开我,要先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就生气……咦,这是什么?”
  原来官家抬手捏她耳朵时,袍袖下滑,叫她看见了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檀木佛珠。
  官家从不戴装饰之物,顶天便是出宫在腰间系一块玉佩,更别提是跟佛教有关之物。
  官家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这串佛珠是请佛像时,那老住持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奉上的,据说是青空寺镇寺之宝,有清心克制之用,请天家笑纳,官家本不想要,只是想起自己这阵子确实时常感到失控,隐隐有种情绪奔腾之感,也许这佛珠当真会有效果,便收下了。
  佛珠入手清凉,细闻含香,绝非凡品。
  他取下来想给温离慢套上,她却死活不肯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笨死了。”官家忍不住弹了她脑门儿一下,“给你好东西都不要。”
  温离慢理直气壮:“好重好重,我不要。”
  他拿她没办法,随后见她小狗一般鼻子嗅了嗅:“官家身上……怎么有檀香味儿?”
  她在温国公府就是住在小佛堂里头,自然对这味道熟之又熟,但太和殿不用熏香的呀,官家身上哪里来的檀木香?
 
 
第94章 (愚蠢。)
  *
  面对温离慢的询问,官家面不更色,更不会跟她说实话,道:“你闻错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明明已经沐浴更衣过,为何还是会有味道?
  温离慢微微睁大眼:“我闻错……我才没有!官家再让我闻闻!”
  说着抱住他便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还用力点点头以肯定自己的想法:“嗯嗯,我没有闻错,就是檀香的味道喏。”
  官家一时间不知是先说她奇怪的口音,还是先说她的迷之自信,总之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承认,“许是那卖糯米糕的老夫妻家中请了佛像,日日参拜,朕给你买糯米糕,也沾染些许。”
  温离慢哪里会想到官家骗自己,她觉得这个回答很合理,便没有再问,即便从前她去买糯米糕的时候不曾闻到过也无妨,也许,人家是之后才开始念经颂佛的呢?
  她看不见他,等了好久,这会儿便又累了,懒洋洋靠在他身上,拉着他的大掌往肚皮上放:“官家不在,它一直动来动去。”
  官家原本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欠打,想到温离慢不爱听这样的话才忍耐下来,他与这孩子天生无缘,但凡温离慢叫他来看它动,它必定安静无声,官家也不稀罕它,女郎的小手覆在他手背上认真想让他感受一下腹中胎动,奈何父亲不配合,孩子也不配合。
  官家曾问过薛敏,知晓女子有孕后一般会随着孕期增加,身上丰腴许多,然丰腴这个词在温离慢身上是不存在的,她不仅没有长肉,反倒将这两年养出来的肉全削减下去,覆在他手背上的这只小手便是如此,玉指纤纤,肌肤白到透明,若是捏起她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她掌心到指腹处的细细血管。
  没得到回应温离慢也不介意,她说完这话便又开始昏昏欲睡,靠在官家胸口,呼吸慢慢变得轻浅。
  官家拥着她,陪了她好久,见她熟睡不醒,才动作轻柔将她放下,又将被子为她盖好。
  请佛像有许多讲究,沐浴焚香后,要先为佛像点香,叩头以示虔诚,才算是正式迎佛像回家。
  寿力夫已将外殿的隔间收拾出来改为了小佛堂,官家步入时,只看见佛像慈眉善目的面容,他心中不曾有丝毫动容,伸手取过上好的檀香,眼前却又似乎浮现出昨天晚上所见到的一幕幕。
  他打马自京中过,华灯已熄,人声渐消,可中秋佳节,还是有许多人在外头玩乐,人人面上都是笑容,看到那样多的团圆美满,他便忍不住要心生怨恨――想摧毁那些人的幸福,让世人都与自己一般痛苦心碎就好了,官家是这样想的。
  即便是叩首上山,乞求神佛,这样的愤怒也不曾有片刻停息。
  佛珠克制不了他,佛像也不会使他慈悲,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将檀香点上,帝王冷眼看着佛像,未曾言语。
  过了九月,天气慢慢冷了起来,温皇后是在四月下旬怀上的龙种,因着她有孕,今年过年竟是连宫宴都取消了,民间不知宫中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宫里宫外,包括文武百官,都不大敢大肆操办。
  若说一开始还不明白官家为何自温皇后有孕便停了早朝,那么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定然是温皇后怀相不好,那么谁还敢去触官家霉头?
  一个个夹紧了尾巴做人,连家中年轻一辈都再三叮咛,不许他们惹是生非,否则必然会为家中惹来大祸!
  而在有心人眼中,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到了来年二月初,眼看温皇后将要临盆,始终在暗中伺机而动的安康帝姬终于坐不住了!
  她悄悄给还在禁足的大殿下递了口信,如今正是魏帝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若不趁这机会动手,以后决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时机!
  他们蛰伏许久,惠安君对魏帝亦是恨之入骨,大殿下想要皇位,安康帝姬想要为女儿报仇,惠安君更是与魏帝有灭国之恨,三人一拍即合,有多谋的惠安君出谋划策,近一年下来,安康帝姬手中那支先帝留给她的秘密军队可谓是如鱼得水,势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如今她愿意全力辅佐大殿下,只要大殿下敢干!
  “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温皇后诞下嫡子,首当其冲的便是你这位大殿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官家将储君之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大殿下本就是个莽撞自负的性格,他明知安康帝姬这是激将法,却还是忍不住上当,惟独心中对父皇的畏惧使他瞻前顾后、犹豫再三:“不,再等等、再等等……至少,要等到温皇后生产结束,万一她生了个女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安康帝姬暗自咬牙,她决不会给大殿下等到温皇后生产的时间,因为她赌不起!若温皇后产女,那么无论她再怎么游说,大殿下也不会与她联手,甚至很可能反咬她一口去讨好官家!
  她冷笑道:“原来大殿下是想等这一半一半的机会,却也不假,只要大殿下愿意赌,我又有什么话说?不过大殿下可要想清楚,温皇后体弱,算算日子,她也该临盆了,此时正是官家最无暇顾及其他之时,否则我的人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安插在皇宫之中,不借此机会动手,待到温皇后生下嫡子,皇宫固若金汤,大殿下的皇帝梦可就没了!”
  “魏帝手下能臣武将无数,我们只有借助温皇后生产时杀入皇宫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先擒住魏帝,扼杀嫡子,到那时,大殿下是皇长子,自然名正言顺,至于那些大臣……历史向来是书写在胜利者的手中,这一点,我想大殿下应该很清楚。”
  “还是说大殿下只是嘴上厉害,实则害怕我那位杀人如麻的皇兄,不敢如此?”
  大殿下焉能不知安康帝姬说的句句在理?他恼怒道:“安康姑姑何必拿话来刺我,说什么为我考虑,想要扶持我登基为帝,不过是你私心作祟!又想给清慧报仇,又贪图荣华富贵,想以此要挟拿捏我罢了!”
  两个盟友因意见分歧险些翻脸,边上的惠安君听他们提及温皇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张他魂牵梦萦的面容来。
  爱?自然不是,从前他便觉得温离慢美貌世无双,虽是父亲的妻子,却因病惹来嫌隙被关在金凤宫,那时他便想,有朝一日自己掌权,定要好好疼爱那个美人。
  后来国破城亡,他仓促率领亲卫逃走,逃亡途中,自然不会再想起温离慢。
  然而渐渐安稳下来,得知温离慢非但未死,还被暴君戾看中,带回大魏都城兰京,成了大魏皇后,惠安君心中一片火热!
  他想要得到温离慢,将她当作自己最成功的战利品!
  那样的话,就能证明他比赵帝、魏帝都强!
  瞧魏帝这儿子,自以为聪明实则愚鲁不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安康帝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以为她所做的每一步都出自她自己的意愿――惠安君掩去嘴角的笑意。
  他与安康帝姬一样,都不愿等到温皇后产子,这个孩子的性别无关紧要,他们要的,是在温皇后临盆这几日找到机会突入皇宫夺权报仇!
  而大殿下想要的是皇位,自然更想稳妥些。
  如今安康帝姬已将难听话说尽,该到他这个幕僚粉墨登台□□脸的时候了。
  大殿下本就摇摆不定,安康帝姬不停拿话刺他,惠安君虽语气温和却别有用心,最后,他一咬牙:“就依你们说得办!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他豁出去了!
  父皇能为了温皇后十个月不上朝,连面都不露,这样绝佳的好机会还不动手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皇子府的动静并未能逃过有心人的盯梢,只是这一回,回禀消息的可不仅仅只一波人马。
  □□将自己的一半秘密军队打散,以各种威逼利诱打通关节,将这些人塞进了守备军及皇宫之中,可惜得是乌衣卫乃是魏帝贴身卫队,统领又是死忠于魏帝的陆恺,实在是难以插手,这些乌衣卫平日里戴面具,每个人的身份档案都是绝密,安康帝姬无法触碰到以魏帝为中心的核心势力,自然无法渗透。
  然而她早已摸清楚了宫中的动向――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摸清楚了一切。
  今夜,安康帝姬心潮澎湃,胸有成竹,隐忍这么久,总算是能为她可怜的清慧讨回公道!不过是个书生,她的女儿看上了便看上了,几个平民的贱命也配与她的女儿相提并论?那廉恕当真是可恶至极,此番事成,她定要将此贼千刀万剐!
  除却已经安插在各个位置的人之外,剩下的人早已扮作皇子府采买人员,一点一点驻扎进了大殿下的府邸,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举戈相向,剑指皇宫!
  深夜宵禁时间已过,兰京街道上空无一人,惟独料峭春寒的冷风掀起丝丝凉意,皇子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身着黑色军服的将士宛如黑暗中的捕猎者,在为首的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及戴着面具的惠安君指引下向大魏皇宫而去!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全在安康帝姬掌控之中,魏帝实在是太过大意,他为了一个命不好的女人不管不顾,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天意如此,天要亡戾!
  “打进皇宫!诛杀暴君戾!还天下太平!”
  到了皇宫门口,叛军们高呼口号,以巨型圆木撞击紧闭宫门,里应外合之下,一路畅通无阻,特意挑的这个时间,便是要打兰京守备军一个措手不及,待到他们反应过来,魏帝早已是阶下囚!
  兰京郊外大军驻扎之处,安康帝姬派遣出一支小队携带桐油而去,夜间放火引起混乱,使得大军自顾不暇,如今已收到小队信号,她倒要看看,今日还有谁能救得了魏帝!
  什么生而为鬼,修罗降世!不过是被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也会受伤也会死,也会为他犯下的罪行忏悔!
  就连一直惴惴不安的大殿下,都被感染的无比兴奋,他似乎看见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在朝自己招手,他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这天底下任何曾经惹他不快的人,都即将因他瑟瑟发抖,因他磕头求饶!
  惠安君同样如此,为了掩人耳目,他做了大殿下的幕僚不说,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与安康帝姬见面,还要纡尊降贵伪装是她养的面首,着实令人作呕!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多的人都恨魏帝!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儿子,他的妹妹,都成了他的仇人!
  这样的一个人,众叛亲离,既然是修罗降世,那便应当回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宫中一时杀声震天,温离慢却睡得很香,眼看要临盆,她现在连觉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有人挑了这么个时机前来找死。
  太和殿里里外外都有乌衣卫把守,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传进来,官家甚至连衣袍都不曾换,只将锦被为妻子盖上,免得受寒,又令寿力夫守着,她从昨天到现在两天一夜没合眼,官家正是焦急的时候,亟需发泄胸中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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