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海,你可知罪?”
皇太孙把惊堂木一拍,站在下面的花荞、呼延锦便知道,水银的来处,皇太孙已经查出来了。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杜如海讷讷的说。
皇太孙将案上一本账本翻开,说到:“去年腊月,你接了重塑宝应城隍金身的活,今年正月,你从扬州购入五十斤水银。可有此事?”
说话间,萧炎将两个天青色细颈粗瓷瓶,放在皇太孙面前的案台上。
“确有此事……”
皇太孙又问:“案上这个瓷瓶,每瓶可装水银三斤,可是你所购水银的包装瓶?”
杜如海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碰上皇太孙威严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移开眼光,只瞟了一眼旁边的瓶子,便回到:“是……是用这个瓶子装的,没错。”
“你本月与庙里结账,是以金粉和水银各四十八斤计的价,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为何郭承事郎家中会有两个和你所用,一模一样的水银包装瓶?你有何解释?”
“皇太孙殿下……我购入水银五十斤,用了四十八斤,也只是余两斤,郭承事郎有两瓶……说不定……是他和我购于一处,包装自然相同,与草民无关。”
杜如海自己改的账,心里清楚得很。
“带人证,扬州张帆、李广才!”
第30章 杜金匠假账盖弥彰
一听说人证是这两位,杜如海顿时泄了气,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草民确实是做了假账,可草民没用水银杀人,求殿下明察……”
皇太孙所传人证张帆和李广才,正是卖给杜如海水银和金粉的两个扬州买办。杜如海不知他们居然也被传唤到宝应,看来这次自己少不得要给别人填命了!
杜如海在张帆处买五十斤水银,但十七瓶共装五十一斤,张帆见是老主顾,便算多送了他一斤。而李广才只卖了四十五斤金粉给杜如海。给城隍爷鎏金的金汞齐,水银和金粉的比例是一比一,也就是说,实际上水银仅使用了四十五斤。
至于结账报的四十八,就是他们惯用的多报成本的伎俩,好跟庙里多结些银子。这样算来,杜如海不多不少,刚好多出两瓶水银,共六斤。
“那孤就要问你,你多出来的两瓶水银,用到哪里去了?”
昨晚,萧炎连夜带人去了扬州,瓷瓶底部打有商号“扬州张记”。张帆和杜如海很熟,知道他的金粉是从哪里进的货,于是萧炎就把两家掌柜连同账本一起带回来了,一起同来宝应的,还有苦主肖九如的弟弟肖正则。
皇太孙从未审过案,昨晚他和花荞、呼延锦两个相谈甚欢。三个人分析,最有如此变态杀人动机的,应是郭轻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可到昨晚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皇太孙便决定,从这只底部打有“扬州张记”装水银的瓶子开始查,等萧炎回到宝应,皇太孙及基本肯定金匠杜如海与此案脱不了干系。便将他立为目前第一疑犯。
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哪去了?杜如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带郭诚!”皇太孙不等他墨迹,传召了第二人。
郭诚就是郭承事郎的名字。承事郎是他爹为他捐来的一个没实权的小官,但身份却提高了一个层次。
一进大堂,看清地上那具尸身的脸,郭诚的眼睛里便如扎进了针,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好什么也看不见……
若不是那天城隍庙里种下了孽缘,女儿何至于死,此人何至于陈尸公堂!
本想着,女儿嫁给肖婕妤的弟弟肖九如,全家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伴君如伴虎,肖家一夜之间落了难。郭诚正想着如何退了这门亲,县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找上门来了:
“郭承事郎,前日,本少爷在城隍庙里遇见你的女儿,她偷了我的东西,今天我过来拿一下。还请郭姑娘出来,与我当面对证。”
郭诚吓了一跳,轻尘怎么可能去偷人东西?别是有什么误会。赶紧让人进去请大姑娘。
郭轻尘出来见了礼,赵西风立刻换了脸,他腆着脸笑道:“郭大姑娘真是越大越漂亮了!那天在庙里,郭姑娘惊鸿一瞥,把本少爷的心偷走了,本少爷这几日见不到姑娘,便如同丢了魂一样,本少爷的心……还请姑娘还一下。”
郭轻尘臊得慌,那里肯听他说这种浑话,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赵西风一把抓住她手臂嬉笑道:“你既还不出,那就嫁到我府里,让我天天抱着,就不必还了。”
他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郭诚说:“岳丈大人,小婿诚心诚意娶你女儿为妻,这是郭家天大的福气。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你可得准备好了。”
郭诚愁眉苦脸的说:“不成啊,我女儿从小与扬州肖家定了亲,也下了聘,这亲还没退,怎能另行许配他人?……”
“来人啊,给我抬上来!”赵西风一声令下,两个下人抬了一个大红箱子进来。赵西风笑道:“不就是下聘?本少爷也下了聘,我看那个被抄了个底朝天的肖家,拿什么跟我争?”
一直被抓着手腕的郭轻尘恼了,冷笑道:“你就是抬座金山来,我也不愿嫁给你!”她与肖九如早已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哪里肯丢了情郎另嫁他人?
可她亲爹郭承事郎,却真动了心。
虽然赵西风亲爹只是个县衙九品小小主簿,可机缘巧合,他认了宫里的秦公公做干爹,如今虽然只是在应天府皇宫里头做大内总管,可整个应天府,谁敢不买他的帐?
肖家已如丧家之犬,待他用秦公公的名头一压,还怕肖家不乖乖退亲?
想罢,郭承事郎便赔笑说:“那我这边退了亲,便将小女的年庚八字送到府上。”
郭轻尘见父亲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同意了,又急又气,恨不得一头撞死,哭道:“爹,您不能这么背信弃义,再把女儿嫁给这个无赖……”
堂上陈尸,正是因退亲之事,前来宝应,和他理论的扬州肖九如。
还没走到地方,郭诚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名衙役将他拖到皇太孙面前。
皇太孙面无表情的问道:“郭诚,六日之前,你女儿郭轻尘暴毙,死因为何?”
“回……回殿下,我女儿……死于投河自溺……有县衙仵作验证。”郭诚真后悔,应该把停尸的别院一把火烧了。
“启禀殿下,那日郭承事郎以男女有别为由,并未让仵作脱衣验尸,民女请求让民女重新尸检。”花荞行礼到。当然要重新验尸,总不能拿她那晚扒棺材的结论当证据吧?
许县令忙制止道:“胡闹!验尸有衙门专职仵作,你一个民女……”
皇太孙打断他道:“花荞是孤的验尸官,怎么?不可以吗?花荞,孤准你重新验尸。衙役听令,速到郭府将死者郭轻尘棺材,抬到县衙。”
花荞不禁一阵激动:我真成验尸官了?阿爹是仵作,是县衙小吏,验尸官,可是京城的六扇门里才有的官位,我岂不是比阿爹还厉害?
呼延锦见花荞一脸痴笑,连忙握拳在唇边干咳两声,才让花荞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谢了恩。
只听皇太孙又说:“鉴于需要等待验尸,休堂一个时辰。呼延锦、花荞,你们进来。”
说完,皇太孙起身去了后堂。
第31章 皇太孙有心试呼延
进了后堂,皇太孙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真的想做验尸官吗?”刚才花荞的有趣表情,他可全都看在眼里。
花荞正色道:“只要能惩恶扬善,还原真相,花荞做什么都行。”皇太孙哈哈笑起来:这小丫头还蛮有正义感的嘛。
呼延锦上前禀道:“小人领命前去搜查郭府,现已证实郭姑娘的闺房就是案发现场。同时,小人还审问了郭府的下人、郭府附近的商铺小贩,一共带回来四个关键人证。
由于人证均指证赵西风和他的随从赵二,曾在被害人致死当日出入郭府,形迹可疑,我已叫衙役上门捉拿此二人。小人完成殿下所命,现归还令牌。”
皇太孙接过皇太孙东宫令牌,满意的点点头。
今早呼延锦来报,说昨夜在郭姑娘房间里找到的黑色颗粒,是硫磺与水银的合成物,叫做硫化汞,证明郭姑娘房间地板上曾经有过水银。很有可能是案发现场。
皇太孙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呼延锦的身份,说是望南私塾吴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是吴先生早年收养在老家的孤儿,功夫也是在吴先生老家学的。
既然有心招募他,皇太孙就想试试他的能力,便给了呼延锦一块令牌,命他前去郭府调查,而并未告诉他怎样做。
那夜,在郭轻尘灵堂顶上,看着花荞扒棺材,扔瓦片,尔后又捡起她手套的玄衣男子,正是呼延锦。他碰巧看见花荞深经半夜骑马经过私塾,一时好奇,跟着她到了郭府郊区别院。
呼延锦在屋顶上,把春儿和那婆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二人必知道一些内幕。
所以,今日去到郭府,呼延锦首先就让衙役把春儿和李婆子绑了,分开审问。
“春儿,你是郭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主人死亡当日,你身在何处?”呼延锦看春儿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便冷冷道:“明日便是头七,难道你就不怕郭姑娘穿着白衣白裙,回来找你索命?”
春儿想起那日守灵,确实看到姑娘白衣白裙回来过,吓得双手蒙面哭到:
“不关我事!我那日在……少爷房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少爷叫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到赵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李婆子,我便猜想,李婆子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来这个春儿,跟郭府庶出少爷有些暧昧,一心想着将来能做郭少爷小妾。姑娘死后,老爷本想卖了她,也是少爷暗中让李婆子认了春儿做干女儿,把她继续留在郭府。
那个庶出少爷是个渣渣,赵西风的小跟班,他知道赵西风看上了自己姐姐,也想通过这门亲事和赵家攀上亲。姐姐去庙里烧香,就是他给赵西风通的消息。
所以春儿仗着少爷撑腰,并不买李婆子的账,这才有了灵堂外二人的争吵。
呼延锦让衙役到李婆子屋里搜,当着她的面,在箱子底搜出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锭。
呼延锦将银锭丢在李婆子面前:“说,赵二为什么给你银子?赵西风连杀两人,难逃死罪,你若是包庇他,便是同罪,你的女儿会不会被卖到窑子里抵赔,我就不敢保证了。”
李婆子本来就是个降不住猪骨降豆腐的老货,再说一句卖她闺女,哪有不招的?便将赵二给她银子,让她拿些硫磺粉来盖住地上撒漏的水银,再将粉末裹着的水银,一同扫去的事,招了出来。
床下剩余的那一点硫磺粉,和下面变成硫化汞的水银,原是李婆子做贼心虚,又老眼昏花看漏了。
“你进姑娘房间时看到了什么?”
“我进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抬走了,我进去时,除了地上的水银,和打碎摔坏的一些物件,并没有什么……”
所以那两个装水银的瓶子,会和那些清理出去的物件一起堆放在墙角。呼延锦心里有了数。
光是郭府里的人还不算,呼延锦在郭府大门外转了一圈,又找了两个当日看见肖九如,和赵西风进郭府的人证,细细查问清楚了,呼延锦才将这四人带回衙门。
同时又让衙役直接到赵府去拿人。
皇太孙没想到,他只一句话,呼延锦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相关几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纰漏。
吴先生的大弟子,果然可用。皇太孙心里有了主意。
过不多时,牛车便拉着郭轻尘的棺材进了县衙。花荞便拿着阿爹的工具箱去了内衙。
县衙里并没有专门的验尸房,只是狱房与禁房之间有一个小房间,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空空的,只在屋子中间有个木台子。现在郭轻尘的尸身,正静静的躺在台子上面。
皇太孙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验尸的,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不顾萧忠阻拦,也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屋里有轻微的尸臭。
一般仵作验尸,喜欢点上香,这样可以掩盖一些尸体的臭味。可花有财不是一般仵作,他教花荞,要学会从尸体的臭味中找出轻微的不同,有可能是毒,有可能是药,任何异味,都可能是帮助仵作,找到尸体死因的关键。
花荞已经从身体里取样,交与虞候和书吏复验过,经过几天,靠近外面的水银已经有些挥发,尸体的腹部也开始微微出现隆起。
花荞对皇太孙解释道:“您看,这就是身体里掏出来的水银,虽然已经多到使人中毒身亡,但还不足以将内脏填满,不能阻止尸体内脏开始腐败,尸体腹部就会鼓出来。”
她轻轻推了皇太孙一把说:“您别站在这里,水银挥发的气体有毒,时间长了会中毒的。这里让书吏记录一下死亡原因,便可以了。”
皇太孙一听,便急着拉着花荞说:“那你也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已经知道是水银了,后面的事由他们去做。”
候在门外的萧忠和萧炎二人,看到皇太孙拽着花荞的胳膊出来,脸色不变,可心里都有些微微吃惊:皇太孙这也太反常了,京城里贵女美人如云,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谁……
回到后堂,稍作整理,皇太孙胸有成竹道:“回去升堂!”
第32章 痴情人送命因情痴
再次升堂。
皇太孙正色问到:“花荞,你重新验尸,可有发现?”
“启禀殿下,今日验尸发现,死者郭轻尘,是因被人从下部充入大量水银,中毒致死。这与当时初步验尸,留下的疑点记录相吻合。”花荞进一步解释道:
“当时仵作已发现,尸身手部、面部皆有红斑,这正是水银中毒的反应。至于尸体口耳有少量泥沙,并不能证明其溺亡,死后抛尸,河水中的泥沙,也会随着水流冲进入口耳,造成滞留。因此民女判断,死者郭轻尘,是先水银中毒,后抛尸河中,伪装成自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