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肖二人皆为水银中毒,杜如海,你还想不起来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到哪里去了吗?”
杜如海磕头道:“不是小人想不起来,是小人不敢说啊!月前我家正在城隍庙做活,赵西风赵公子路过庙里,进来看见我们放在旁边的水银材料,说是有趣,非要拿走两瓶。我们也无法阻拦,只当是损耗。
几日前,得知荒山寻得一具男尸,正是死于水银中毒,草民想到我们被赵公子拿走的水银,既怕惹祸上身,又怕赵公子杀我们灭口,连夜我就重新做了假账,将那两瓶水银数抹掉。没想到……”
站在大堂外,正伸着脖子听审的杜建平,立刻想起自家账簿上,花荞指出来的那处涂改:父亲糊涂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花荞……她就是来查账的?
“赵西风?”
呼延锦也上前拱手禀道:
“小人奉令搜查郭府,发现死者郭轻尘房中地面,水银残留的痕迹,该处疑为案发现场。郭府管事李婆子、郭府外的煎饼摊王大郎,皆可作证,案发当日,郭府有可疑人等出入,且皆与死者郭轻尘有关。其中,就有这个赵西风。”
“带人证李氏、王大郎!”
李婆子在大堂外就瘫倒在地,是被衙役连拖带拽拉上堂的,进来再看见郭老爷正跪在地上筛糠,他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
“李氏、王大郎,你们是否见过地上这具男尸?”皇太孙盯着他们问道。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大郎想了想,先说道:“草民见过。六日前,草民照常在郭府大门对面卖烧饼,看见地上这个人进了郭府,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赵公子带着随从也进了郭府。”
皇太孙追问道:“几日之前的事,你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
王大郎笑了:“大人,我娘子管钱,每天卖的烧饼她都有数。那日被人多顺了一个烧饼,回去少了一个饼的铜钱,我被我娘子暴打了一顿,头两天躺着痛,后两天走路痛,这两天手按住才痛,所以天数记得,不多不少,正好六天。”
头一次见被打之后,将疼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花荞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太孙倒没笑,他将目光移到李婆子脸上,问:“李氏,你是郭府内院管事,你可曾见过地上此人?”
李婆子得的那两锭银子,今天已经被呼延锦从箱子里搜出来了,在郭府里也招认了,现在没什么好抵赖的。她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他是大姑娘从小定亲的肖公子……六日前,曾到府里找老爷……”
“你如何记得是六日前?他到府里找郭诚,所为何事?”皇太孙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守了六天灵,明天是姑娘头七……所以记得。那天肖公子到郭府来,是找老爷理论,说自己并未与姑娘退亲,为何要将姑娘另许他人……”李婆子讷讷说到。
“也就是说,郭姑娘死的当天,你见到死者肖九如到了郭府,与郭诚发生争执?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老爷把赵公子叫来了,之后他们关门在屋里,之后老爷让我把下人都赶回屋里不许出来,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青天大老爷!就是……赵公子走之前,他的随从赵二,塞给我两锭银子,叫我买些硫磺粉,把地上掉的水银收拾一下。
我们府里本来就有硫磺粉,春天用来防蛇虫,那两锭银子我也没用,今天已经叫一位小官爷搜出来了。青天大老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婆子哭天抢地,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郭诚,你府上的事,你不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吧?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不但看自己女儿枉死,还要替凶手隐瞒。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皇太孙厉声喝道。
郭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下头,声泪俱下:“轻尘,爹爹不该推开你啊!皇太孙殿下,那日肖公子确实是去找我理论,怪我不该将女儿另许配给赵公子,还说要到衙门告我。
我出于无奈将赵公子找来,没想到不但肖公子丝毫不退让,连我的女儿也坚决不肯嫁给赵公子。我女儿来求我,我劝她从了赵公子,她却抱着肖公子不肯放手。赵公子可能受了刺激,恼羞成怒,说要当场……办了我女儿。
我上前劝阻,赵公子嫌我碍事,便将我推出门外。我怕家丑外扬,将府中下人驱散,心想若是女儿从了赵公子,肖公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等我再进去,他二人已经……死在当场!赵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草草了事……”
皇太孙冷笑道:
“你就是如此为人父母?自己的嫡出的女儿命如草芥,是一心想着为庶出的儿子多挣家业吧?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你的女儿回来找你索命?可怜你女儿与肖公子一片痴情,却在自己的家中,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到了鬼门关。”
站在旁边的花荞紧握着拳头,此时她的掌心里,被握得紧紧的,正是那一对刻着如、尘二字的耳坠。案情真相大白,可花荞的心里却无法轻松,同情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憎恨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赵西风。
只听堂上的皇太孙道:
“带赵西风!”
第33章 为假药争觳觫伏罪(音:胡素)
赵西风被官差请到衙门之前,正在家里睡觉。
他边往堂上走,边骂骂咧咧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爹可是宫里的秦公公!许县令都要给我七分面子,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狗命!嗯?你是谁?”
赵西风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堂上坐着那位年轻人,不认识。认识的许县令,正满头是汗垂手立在堂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太孙一听就笑了:“原来你是秦公公的干儿子?真是失敬!”
秦宽秦公公,与郑和郑公公,都是十岁出头就跟在皇祖父身边的老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顺天府时,秦公公被留在应天府皇宫留守,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内总管。
“知道失敬就好,赶快把我原样送回去,否则……”赵西风这时才突然看见郭承事郎跪在旁边,愣住了。
皇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便问道:“赵西风,郭轻尘六日之前因何而死,你可知道?”
“投河自尽、自溺身亡,与我何干?这可是县衙仵作出的报告。”赵西风开始有些警觉。
“我们刚刚才对被害人郭轻尘的尸身,重新做了尸检。她并非自溺身亡,而是死于水银中毒。”皇太孙笃定的说:“其死因,与地上躺着的肖九如,死因同样。”
赵西风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再一看,他的脸都绿了:坏了!尸体不是叫赵二拉到荒山上埋了吗?怎么会躺在县衙里?他并不知道,尸体早就被捡回县衙义庄了。
那天赵二确实要拉着尸体上山去埋,不过马车过那个急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尸体滚下坡去。下去捡尸体,对于赵二来说真是太难了,他只好下到沟底,抱了些枯叶草草将尸体盖住,就当自己已经把尸体埋了。
哪只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大风大雨这么一刮一冲,又把尸体给露了出来,这才给了花荞和徐之锦发现尸体的机会。
“赵西风,你可认识地上那具男尸?”皇太孙看他变了脸色,追问道。
“不……不认识。”
“有人证看到你在郭轻尘、肖九如死亡之日,与肖九如都进了郭府。你有什么解释?”
“看见本公子进了郭府,难道就等于看见本公子杀人了吗?笑话。”
赵西风这点自信还有,当时只有自己和赵二在场,只要咬死不承认,堂上的这位大人,难道他还敢给自己上刑不成?他既知道干爹,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大刑伺候!”皇太孙已经没有耐烦心听他狡辩,拿起案上的红头签就要往地上扔,
花荞站出来说:“且慢!皇太孙殿下,花荞有话说。”
花荞一声“皇太孙殿下”,把刚刚进来的赵西风惊出一身冷汗!难怪许县令站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敢情堂上坐着的这位,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朱瞻基?
“请讲。”皇太孙将令签插了回去,他乐得听听,花荞又会有什么高见。
只听花荞对赵西风说:“那日你在密闭的房间里,残忍的将水银灌入肖九如和郭轻尘体内,还将他们一个丢入荒山,一个丢进河里,想让他们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花荞笑道:
“你给他们灌水银的时候,水银挥发的气体也是有毒的,你吸入了这种慢性毒气,如今你已经毒气攻心,不信你自己用手指按一下你脐上六寸,胸剑中点,是不是感觉很痛?这毒,我可以解……我可只有一粒解药。”
赵西风一听说自己中毒了,不由自主的按照花荞说的位置按去,果真很痛!
赵西风顿时面白如纸,跪在他身后的赵二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脐上六寸,按得使劲了点,痛得他心惊胆战,感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一般,那还不哭出来?
赵二边哭边说:“花大姑娘,我全都说出来,你给我解药吧,我还不想死啊……
见赵二要开口,赵西风一脚就要踹过去,萧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没想到赵西风哭叫道:“老子也要解药,老子也要招!”
皇太孙哑然失笑:若是让花荞来审,恐怕早就招供了吧?他看着花荞说:“让他们都说,谁说得详细,解药就给谁。”
萧忠、呼延锦皆暗笑道:这是个会使诈的!脐上六寸、胸剑中点,那不是巨阙吗?用手指使劲按麻穴,哪有不痛的?
只听赵西风说到:“那日我好言相劝,想让姓肖的退婚,没想到他和我的人打起来,是赵二先把他们打昏,又给他们灌了水银,说是这样连仵作也查不出来……”
“你胡说!我们还在马车上,你看见一直放在车上的两瓶水银就说,带进去要让肖公子喝下去!后来你要脱郭姑娘衣服,姑娘不从,一头撞晕了,肖公子又被我打晕了,你就说,让他们死不能在一起。
是你让我给他们灌水银,肖公子灌的是耳朵,郭姑娘你要从下面灌,我下不了手,还是你自己动手灌的!你这个死变态!你让我把他们一个扔到河里,另一个埋进荒山,可那天马车打滑,肖公子的尸体滑到山坡下面,我就匆匆用枯叶埋了埋……”
赵二觉得保命要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招了个干净。他哭丧着脸问花荞:“花大姑娘,我说得比他详细,解药可以给我了吧?”
花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黄色的丸子递给赵二,旁边的赵西风急了,扑过来和赵二抢了起来:“你个贱奴,解药给我,给我……”
“不给!你个死变态……”
“别抢了!”花荞大喊一声,两人停下来,只见花荞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子,往嘴里一丢,笑道:“马婆婆卖的糖丸你们没吃过吗?连一粒糖丸也要抢,没见识!”
这下连一直冷着脸站在皇太孙旁边的萧忠,也觉得自己有点想笑,而且还不是“瞻基笑”。
真凶伏了罪,郭诚、杜如海知情不报,打了板子,并且赔给肖家一大笔丧葬补偿款。这是朱瞻基藏了私心,存心补偿给老年失子,又一贫如洗的肖远舟。
肖九如的弟弟叩谢了皇太孙,领回哥哥的遗体,带回扬州安葬。
郭大姑娘也抬回灵堂,等过了头七,入土为安。
第34章 太孙呼延惺惺相惜
皇太孙将花荞和呼延锦二人留了下来。
“此次破案你二人功不可没,孤就在县衙里备下酒水,与你们小酌两杯……”
花荞忙说:“既要小酌,何必在县衙?正好,我想着要找一个好去处,不如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皇太孙来了兴趣,回头对萧炎说:“你去带上酒菜,就你俩跟来。”
很快,花荞带着几个人到了一个小山脚下,她指了指小山顶上说:“那里就是好地方!”
这时天正是将暮未暮,上山也不知安不安全,还有这两个人,虽说今天断案有功,也不能确保他们对皇太孙没有歹意。萧炎刚想阻拦,皇太孙却笑着说:“好,我们就去那里。”
这下,连呼延锦心里也嘀咕起来了:皇太孙对花荞还真是百依百顺啊,这可真不妙。
小山不高,路也好走,上到顶上才发现,原来山顶有个凉亭,在苍茫的暮色中,孑然而立,倒显得很有几分傲气。走到凉亭里,花荞向下一指,愉快的说:“你们看!”
几个男人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下面是静静的宝应县城,家家户户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一条小河蜿蜒穿过县城,河水映着尚有余光的天空,反倒比周围更亮。这个小山,将大半个宝应县一览无余,甚是壮观。
“果真是好地方!孤也算没有白来。摆酒,孤要和你们好好喝两杯!”皇太孙还真不讲究,一撩袍子就在石凳上坐下。
呼延锦还记得花荞之前说过的话,问到:“你原先打算来这里做什么?”
花荞从袖袋里掏出那一对,刻着肖九如和郭轻尘名字的耳坠说:“他们二人虽然相爱,但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椁,心中必是遗憾。我将他们的这一对信物,埋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也算是让他们的魂魄同葬了。”
萧炎已经点起了火把,几人看着花荞用帕子包了那对耳坠,在山边挖了个小坑,将帕子连同耳坠一起埋了进去。
花荞站起来展颜一笑。夜色中,火把的倒影在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仿佛世间的一切不美好,都能在这双眸子里荡涤得干干净净。
“喝酒去!”花荞拍拍手笑道,兀自朝凉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