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本来在整理炕上的被褥,闻言脸色一变,目露愤恨。
明令仪皱了皱眉,怕她藏不住情绪会吃亏,立即吩咐道:“嬷嬷你先回屋去,这里有夏薇在就好。”
秦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明令仪来不及去管,她很是讶异,李姨娘病了之后,居然是赵姨娘接掌了府中中馈,看来她还真是厉害,不容小觑。
曾退之后宅除了通房丫鬟之外,另有三个正式提起来的姨娘,共育有三子两女,除了李姨娘的一子一女记在明令仪名下充作嫡出,赵姨娘生有庶长子与庶长女,许姨娘生了庶次子。
许姨娘出身于言情书网,其父兄皆中了进士,两门进士一时被称为美谈。如今其父在翰林院任职,哥哥外放了富裕的县做县令。
她生得清雅如仙,书卷气极浓,曾退之除了宠爱之外,因其才情过人,还多加了几分敬重,没想到她这次倒输给了赵姨娘。
赵姨娘娘家兄弟原本在京兆当捕快,进府之后颇得曾退之欢心,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盛宠不断堪比李姨娘。
如今赵家也翻了身,从吏一跃之下成了官,因其兄弟被曾退之带去了边疆,说是战功彪炳,被提拔成了游击将军。
赵姨娘从不恃宠而骄,逢人先露三分笑,待下人宽厚又随和,在府里远比李姨娘人缘好,只是碍着李老夫人的关系,才被李姨娘生生压了一头。
到了庄子之后,她并不拿大,先让道士去别处查看,自己亲自来了偏院给明令仪请安。
廊檐上,赵姨娘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丫鬟仆妇逶迤而行,她外披藕荷色缂丝斗篷,帽檐一圈雪白狐裘,衬得原本就娇俏灵动的面容又更美了几分。
她看见迎在门口的明令仪,脸上瞬时堆满了笑,快走了几步上前曲膝施礼,嘴里连连道着不是。
“夫人到了庄子之后,按理该来给夫人请安,可我那个小祖宗半步都离不开人,又爱闹淘气,只得拘在徐先生跟前读书习字,怕带来了倒扰了夫人清修。”
赵姨娘仔细觑着明令仪脸色,又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耷拉着肩膀,缩手缩脚,身上只穿着洗白的旧衫,披风边一个个细小破洞,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她语气关切地问道:“夫人最近身子可好?这城外倒比京城宁静,夫人又常伺奉佛前,得了佛缘就是不一般,我看这精神头倒比先前好多了。”
明令仪紧张地拽紧了衣角,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了眼睑,怯怯地道:“多谢姨娘,我很好,外面冷,姨娘进屋里坐吧。”
夏薇忙打起帘子,侧身恭让着赵姨娘,她朝屋内看了一眼,却没有动身,歉意地道:“老夫人吩咐我来办差,我还得先去办正事,待空下来再来陪夫人说话。”
她略微停顿了下,无比烦恼地道:“夫人想必也知晓,李姨娘娘家连着她频频出事,老夫人说是指不定有妖魔鬼怪在作怪,让我领着道长前来查清楚,府里连着庄子都要查,还请夫人多多体谅。”
福山寺临近明庄,府里却请了道观的道士来驱邪,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李老夫人的主意,还是赵姨娘的主意了。
明令仪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指抠着外衫,小声地道:“有劳姨娘。”
赵姨娘朝丫鬟吩咐了几句,她听后匆匆走出去,不多时领着个长须中年道士进来。
他一手持拂尘,一手持罗盘,半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凝神聚气,在庭院中绕着圈子打转。他时而停下来,时而朝前疾奔。
突然,道士像是打摆子般全身抖动,手中罗盘哐当掉地,他也定住不动了。
赵姨娘双手拽着斗篷带子,紧张地向前挪到了几步,急着问道:“怎么了?道长,究竟发生了何事?”
道士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节节活转开,将拂尘在空中甩了几圈,掐着手指间又是一通念叨,最后蹲下来捡起罗盘,紧紧盯了半晌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姨娘莫慌,幸好府里有老夫人国公爷与姨娘小公子,他们都是有大福之人,有他们坐镇,邪祟倒不敢轻易出来作怪,庄子里阴气重,藏不了身就露出了马脚。”
赵姨娘吓得脸色都发白,颤声问道:“道长,那可有解决之法?”
道士神秘一笑:“邪祟在府中,贫道定会将它除掉。”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回府。”赵姨娘着急忙慌地吩咐下人备马车,转头又关心地对明令仪道:“庄子里不太平,夫人也跟着我一起回府吧,正好将庄子之事在老夫人面前说个清楚。”
明令仪愣了半晌,才点头呐呐地道:“好,我差人收拾一下就走。”
赵姨娘急得一跺脚,如连珠炮般一迭声道:“哎哟我的夫人,府里什么都不缺,让下人留下来收拾便好。
现在已没有功夫耽搁,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了。若是府里老夫人出了问题,你我谁都担不起这个罪责呀。”
她不待明令仪回答,径直转头对丫鬟道:“紫藤你去别的车挤挤,把马车让给夫人,我们这就走。”
紫藤忙应下去往院外去准备,两个粗壮婆子一左一右站在了明令仪身后,仿佛要随时架着她出去。
明令仪神色不安,左顾右盼之后,只得看向夏薇嗫嚅着道:“你去将经书佛珠收拾一下,再叫上秦嬷嬷,我们这就回府吧。”
第18章 . 旧仇 无
明令仪领着夏薇与秦嬷嬷坐上了丫鬟紫藤的马车,车厢还算宽大,比起她来庄子时乘坐的马车也不遑多让,看来赵姨娘还真是得宠,连带着身边伺候之人也鸡犬升天。
秦嬷嬷脸色一直阴沉沉,眼眶通红恨意闪动。夏薇也主意到她的不对劲,连着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们上车之后才坐下,马车就即刻不停行驶起来,三人被带得往前一冲,差点摔成一团。
秦嬷嬷扶着明令仪重坐稳,恨恨地道:“夫人,你千万......”
明令仪按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口中的话,手指了指外面。
秦嬷嬷一愣,夏薇机灵地掀起帘子一角,左右瞧了瞧之后才低声道:“没有人跟着。”
秦嬷嬷明白过来,细声道:“夫人,你得防着些赵姨娘,别看她表面和气,却是真正歹毒心肠。当初你有了身子,可你体弱,一直怀相不稳还见了红,大夫嘱咐要卧床静养,不得受刺激。
恰逢明家出了事,我们怕你难过伤心,都想法子瞒着你,等平安诞下孩子再说。可赵姨娘却假意来请安,装作无意透露了这件事,你伤心欲绝当场晕了过去,孩子也小产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明令仪松了口气。
秦嬷嬷一直认为生孩子是后宅妇人最重要之事,多次嘀咕若是她有了个孩子傍身,在府里总会好过许多。
先前面对李姨娘时还没有那么深的恨意,面对害她流产的赵姨娘,简直是恨意滔天。
明令仪能理解秦嬷嬷的想法,这个世间都是如此,妻凭夫贵,母凭子贵。
“嬷嬷,没有孩子不是正好么,若有了孩子,又多了一份牵挂,还要绞尽脑汁护着他长大。”明令仪停顿了片刻,嘴角浮起嘲讽,轻轻地道:“有着曾退之血脉,脏。”
夏薇眼神复杂,终是喟叹。秦嬷嬷张大嘴,好半晌才回过神,眼眶又渐渐红了。
明令仪眼神冰冷,但是想不想要孩子是一回事,被害小产又是一回事。
现在最重要之事是见招拆招,不管赵姨娘真正用意如何,她只管礼佛,万事不管。
再说,来日方长,君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晚。
“嬷嬷,你藏不住事,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可这次不同,不管你有多少的怨气都要咽回去。”明令仪神情渐渐严肃,看了两人一眼,压低声音警告:“府里我只有你们两人作伴,若是出了事我也没本事出手相救。”
夏薇与秦嬷嬷都忙点头应下。
“她们不管怎么争,我们一律不参与,记得少说话,万万不要自作主张在,认为此事对我好,去主动认错担责。”
府里不比庄子,对她们几人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先前李姨娘的坏与蠢都明明白白,娘家没有势力,只敢空有野心。
可赵姨娘与许姨娘不一样,尤其赵姨娘娘家兄弟做了官,曾退之又打了胜仗,史书上不是没有因丈夫立了大功,妾也因此转为妻的先例。
此时对赵姨娘来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她又真正聪明,明令仪虽然有暗卫暗中保护,但并非万无一失,他们在国公府里也不能随意动手。
此次回府,明令仪前所未有的重视,不得不细细叮嘱:“万事由我出头,他们对我总得稍微顾忌些,至于你们,随意杖毙或者发卖了,连冤都没处伸去。”
夏薇听得脸色发白,秦嬷嬷也心有戚戚焉,国公府里有多少冤魂,她们比谁都清楚。
明令仪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她们缓缓道:“你们是我最重要之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大家都要好好的。”
“夫人。”秦嬷嬷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夏薇也泪盈于睫。
“好了,我们都歇息一会,回府去只怕是没这个闲工夫了。”明令仪微笑着拍了拍两人的手,不再说话闭上眼养神。
马不停歇回了府,如同先前明令仪所料,她们一进府就直接去了李姨娘的院子。
李老夫人得到丫鬟的禀报,她们到时恰也到了院子门口。赵姨娘远远地就让婆子停下软轿,快步上前曲膝施礼,搀扶着她的手臂笑道:“都是我不孝,让老夫人这么冷的天气还来回奔劳。
唉,可事关重大,我年纪轻见识浅,比不得老夫人有见地,还得靠你老人家亲自坐镇,帮着拿主意。”
明令仪静静跟在身后,跟随着大流请安曲了曲膝,起身后抬眼看去,李老夫人身着绛色缂丝紫貂里风帽,白面团似的脸因为上了年纪,脸上的肉层层下垂,像是没睡好,眼底发青。薄薄的嘴唇此时紧紧抿着,使得原本严厉的面相更多了几分刻薄。
闻言她只是轻唔了声,在众人的拥簇下,向前走了几步又突地站住脚,猛地一转身,盯着明令仪厉声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赵姨娘斜了一眼明令仪,见她瑟缩着往后躲,忙笑劝道:“老夫人,就是让她回来做个见证。再说你的身子最要紧,哪能在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站着,若是被国公爷得知,那该多心疼呀。”
李老夫人听她提到曾退之,神色缓和了些,冷哼声后又转身往院子里走。
李姨娘的院子占地宽广,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虽是寒冬,角落里的花草仍旧绿意盎然,空气中除了药味,更有幽暗的梅香萦绕。
院子里伺候的人早规规矩矩恭谨候在外面,李老夫人正要进屋子,却被赵姨娘眼疾手快拉住了,俯身过去在她身边说了几句。
“什么?此事当真?”李老夫人脚步一顿,脸色微变拔高了声音问道。
赵姨娘神色忧虑道:“老夫人,真真假假我亦不知,先让道长前来看看吧,哪敢拿你与国公爷去犯险。”
李老夫人脸色更加阴沉,耷拉着眼皮想了半晌,最终道:“罢了罢了,我一把年纪倒不怕,只怕连累了我儿。”
赵姨娘朝紫藤吩咐后,道长又如先前在庄子里的装扮,拿着拂尘罗盘,满脸的高深莫测,嘴里念念有词在院中来来回回,他不错眼地盯着罗盘,最终走进了正屋。
“你跟着进去瞧瞧。”李老夫人被道长绕得晕头转向,又是担忧又是不解,忙吩咐贴身伺候的汪嬷嬷跟进去看个究竟。
没一会之后,只听见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大家都紧张地伸长头往屋子里瞧,很快道长神色轻松走了出来,手上多了块小小的桃木符。
他向李老夫人行了个拱手礼道:“老夫人,就是这块东西在作怪,所以府中一直不太平,幸得发现得早,若是晚了,哪怕老夫人与国公爷福泽再深厚,也难逃此劫。”
明令仪冷眼瞧着,赵姨娘前后做出这么大的动作,难道就为了弄出厌胜之事么?
道长双手捧着桃木符,恭敬递到李老夫人面前,疑惑地道:“贫道不知上面刻着的是何人生辰八字,唉,无量天尊,此人命格尊贵,只是不知有无大恙。”
李老夫人接过桃木符定睛一看,手一抖符哐当掉地,颤声道:“这...,这是我的生辰八字,谁,是谁胆敢害我!”
第19章 . 陷阱重重 无
压胜之事看似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大户之家,甚至皇亲贵族,用这样的招数来陷害或者污蔑人之事,数不胜数。
明令仪却没有放松警惕,越是简单的招数越管用,关窍就在人人都怕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李老夫人这般惜命之人,那自是深信不疑。
她是国公府的老封君,除了曾退之,那些人命在她眼里,哪能跟她自己相比,就算错杀冤杀了人,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之事。
赵姨娘与丫鬟嬷嬷围着李老夫人,忙着给她抚胸顺气,有人机灵地搬了圈椅出来伺候她坐下,又体贴地递上了重新换上新炭的手炉。
坐着歇了会,李老夫人虽仍然脸色苍白,眼前的晕眩退去,脑子又重回清明。
她拿着桃木符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桃木已经变色,看来已放了一段时日,冷冷地道:“道长,此符放在马桶下,究竟有何讲究?”
道士道了声无量天尊,不疾不徐地道:“马桶污秽,这是在诅咒老夫人生生世世只能做这些脏活。”
他顿了下,抚着胡须疑惑地道:“贫道见符上老夫人的生辰八字,乃是大吉大旺之相,也正因为此,老夫人福泽深厚才能安稳无虞。
只是万物相生相克,一山容不得二虎,若府中有八字同样旺的主子,旺旺相加反而会此消彼长。”
李老夫人一愣,道长的话并非胡言乱语,这些浅显易懂的五行八卦之事,她佛道皆拜,早就听人讲过无数次。
她觉得嘴里无比的苦涩,嘴角耷拉下去,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冷声道:“把院子里的人都传来,给我一个个审,看究竟是谁下此毒手,审出来直接杖毙!”
李姨娘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部被赶出来站在了庭院中,灯笼照得四处亮堂堂,寒风吹过,光影在人身上晃动,原本生机勃勃的院落,像是蒙上了层灰,鬼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