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时候她恨他不争气,可一旦没了,这一房等于断了后,爹娘也因此要死要活,此时念着记着的,也都是他的好。
李庄头家人是怎么死的,李姨娘心里再明白不过。她脸一沉,呵斥打断道:“住嘴!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厉鬼。
你们当值的偷懒,只怕庄子被人全部搬了去也不知道,还留着你们何用。依着规矩给我跪着,直跪到我满意为止。”
这下他们皆脸色惨白,不住磕头求饶,混着正厅里的哭声,吵闹成一团。
李姨娘充耳不闻,指甲掐进手心,从牙缝中冷冷挤出了几个字:“夫人呢,她怎么不在?”
李嬷嬷忙回道:“姨娘,先前小的就听说,夫人院子里请了大夫,说是夫人受了惊吓,又病倒了。”
“哼,惊吓。”李姨娘嘴角下撇,嘲讽地道:“她何时不是那幅要死要活地模样,也没有见她真正死掉。她住在这里,又惹出了天大的事,她想躲,门都没有,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抬也要给我抬过来。”
李嬷嬷忙去了偏院,根本不管门房的阻拦,只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径直进了正屋,对坐在软塌上的明令仪胡乱曲了曲膝,直截了当地道:“夫人,姨娘传你去正厅。”
秦嬷嬷见李嬷嬷如此嚣张,气得涨红了脸上前一步,怒道:“李嬷嬷,你也还知道唤一声夫人,你这种气势,我以为你才是夫人呢。”
李嬷嬷根本不理会秦嬷嬷,只斜着明令仪,阴阳怪气地说道:“夫人,姨娘的兄弟没了,正在气头上,庄子里的下人可要倒大霉。你要是去晚了,惹怒了姨娘,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明令仪捂住嘴咳了咳,抬手摆了摆,虚弱地道:“阿弥陀佛,嬷嬷别说了,夏薇,你们来扶我过去吧。”
夏薇拿来风帽披在她身上,秦嬷嬷怨恨地盯了李嬷嬷一眼,也赶过去一并扶着明令仪去了正厅。
李姨娘眯缝着眼,远远瞧见明令仪脚步虚虚,一步三晃走来,眼神怨毒,说不出的恼怒与嫉恨。
每到年节时,李姨娘几乎将明令仪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京城最喜热闹,大户人家此时忙着宴请吃酒,可所有的帖子只发给李老夫人,出面请她去赴宴的,同样是姨娘小妾之流。以她的名义发出帖子去,请来的,还是小妾姨娘,没有正经夫人肯来赴这样的筵席。
因为此事,她被其他几个姨娘成日冷嘲热讽,却又毫无办法。那几个姨娘都是良家子,出自小官之家,国公爷也同样宠着,不能像对明令仪一样随意欺负。
李姨娘心中恨意翻滚,嘴角泛起冷笑,“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听说姐姐请大夫,以为姐姐病入膏肓了呢。李嬷嬷,去给姐姐拿软垫来,没瞧着她病了么,地上这么凉,在灵前磕头可别再受了寒气。”
明令仪在李姨娘跟前站定,紧了紧身上的风帽,眨着眼睛不解地道:“姨娘是说,要我在你兄弟灵前磕头吗?”
“怎么,你的膝盖太矜贵,跪不下去?”李姨娘比明令仪矮上了半个头,自觉看着她没了气势,往后退了几步才抬起纤纤玉指,指着正厅道:“你瞧,软垫都给你铺上了呢。”
“阿弥陀佛。”明令仪双手合十,垂下眼眸神情悲悯:“我能体谅姨娘失去了兄弟,心中哀恸正在气头上。我这双膝盖说尊贵也不尊贵,只是才在佛前跪过,也在圣上跟前跪过,如今要我跪你兄弟,若是传出去,哪怕是国公爷打了胜仗,恐怕也会被世人鄙视。”
李姨娘嘴角浮起诡异的笑容,神情渐渐扭曲,压低声音狠狠道:“明氏,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拿国公爷出来说事。国公爷可瞧不上你这样毫无情趣的木头,你死了才正和他意呢。
是我心善才让你活到了今日,我让你跪,你就得给我跪!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反正我兄弟在地下孤单,你去给他做个伴也不错!”
明令仪脸色惨白,吓得站立不稳,脚步虚浮往后退了几步,秦嬷嬷与夏薇怕她跌倒,忙上前上前扶住了她手臂。
她掀起眼皮飞快朝前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捂住脸,颤抖着嘤嘤哭泣。
极轻的破空声之后,李姨娘觉得后背像是被虫蚁叮咬了一下,随之双腿一麻,噗通一声往前扑倒,跪在了明令仪的脚下。
第13章 . 连环惨 无
“姨娘,姨娘!”李嬷嬷与丫鬟见到李姨娘莫名其妙摔倒,先是一愣,接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鹅,挤着嗓子惊声尖叫起来,争先恐后扑上去扶起她。
廊檐下忙乱不堪,大家围着李姨娘,拍灰的拍灰,问候的问候,逼得明令仪直退到了角落里。
李姨娘神色痛苦,后背仍隐隐发麻发麻,极为不舒服。她疑惑顿起,瞪着双眼四下张望,眼神微微惊惧,色厉内荏道:“谁!是谁在后面?院子里有刺客,给我去搜!”
下人得了令,呼啦啦散开将小院几乎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刺客的影子。
李姨娘不但身子不舒服,在众人面前更是丢光了脸。先前她还趾高气昂逼着明令仪下跪,下一瞬间自己却跪在了她面前,跪在了向来视作蝼蚁的明令仪面前。
她肚子里无名怒火乱窜,神色扭曲,恨不得亲手掐断明令仪的脖子,恶狠狠骂道:“贱人,居然敢对我下手,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明令仪眉心微不可查蹙了蹙,李姨娘还能活蹦乱跳骂人,难以判断她究竟伤得如何。
就算有大夫看诊,明令仪也并不担心,想要取出取出李姨娘高位脊骨里的细针,在她以前的世间都需要高超的手法与技艺,还不能保证毫发无损,这个世间的大夫恐也无法做到。
以前明令仪能忍受住李姨娘的嚣张,就算没有她,后宅里还有李老夫人,赵姨娘许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蠢得明明白白倒是好对付。
虽然李家人跟蝗虫一样没完没了,明令仪也还能忍,可李姨娘居然让她向李烂泥下跪,这已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下人寻人无果,纷纷回来回禀,李姨娘气得忘了后背的不适,她因丢光脸面,彻底被激怒,脑中气血翻滚,扯着嗓子尖叫道:“都是明氏这个贱人的错,是她天生不祥害死了人,来人呀,把她给我捆起来卖到窑子里去!”
正厅内李烂泥的妻妾们,听到外面李姨娘的叫骂,原本在灵前真真假假哭丧的众人,翻身爬起来往外面奔来看热闹。
有那被李姨娘强行塞给李烂泥的小妾,本来就对她满肚皮的恨,此刻斜倚着大门,阴阳怪气地道:“哎哟,真是千古奇观,这做妾的与做妾的,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家的妾,在主母面前得比狗还要听话,可国公府小妾在主母面前,像条疯狗般对着主母乱叫,真真是让人开了眼。”
下人们虽然听李姨娘的话,可她的命令实在是让人左右为难。就算明令仪再没用,她也是诰封的国公夫人,哪里有国公夫人被小妾卖进窑子里去的?
这种前所未有的荒唐事一旦传出去,就算是国公爷再厉害,那些读书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了国公府。
李姨娘见下人扎着手不敢上前,怒极攻心正要亲自动手,突然听到身后的冷嘲热讽,嘴里啊地尖叫一声,转身扑向了小妾:“贱人,居然敢对我不敬,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敢与我比!”
小妾虽然敢骂李姨娘,倒也没有胆量与她动手,见她跟疯子似的扑过来,忙仓惶后退,脚被门槛一拦,脸上被李姨娘的长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见到手上的血迹,也跟着尖叫一声:“我跟你拼了!”
李姨娘被小妾一扑,后背撞到廊柱上,她浑身一麻没了力气,小妾借机对她又抓又挠。
大家几乎看呆了,李嬷嬷挥舞着双手,跳得老高厉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去救姨娘!”
丫鬟婆子们这才回过神,呼啦啦又围上前,将两人强行分开。李嬷嬷见小妾被人按住,上前重重地一个巴掌抡在她的脸上,又朝着她胸前用力一脚踹过去。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姨娘下手,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作数!”
“啊!”小妾挣脱开来,双手捂住小腹,身子卷曲得像虾米,惨叫哀嚎。刚要动手的婆子被惊得后退两步,她都还未动手呢。
“血,流血了。”有眼尖的丫鬟指着小妾叫起来,众人忙抬眼看去,见血顺着她裙底蜿蜒流淌。
“不会是小产了吧?”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
“哎呀真是惨,这李家还真是断子绝孙了。”
“李家人不做人事,这不是报应么?”
李姨娘头发散乱,唇角破裂血迹斑斑,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混沌不堪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慌乱地道:“去请大夫,把她快抬进去,快,快呀!”
李嬷嬷见到血,凭着经验心中早已有数,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躲,随手抓住一个丫鬟让她去请大夫。
屋内惨叫不绝,热水一盆盆送进去,李家爹娘也醒了过来,听到小妾有了身孕,开始高兴得发狂,听到可能孙儿保不住,瞬间又担忧得坐立难安。
大夫跟着丫鬟匆匆赶来,先是去瞧了小妾,只一号脉就摇头叹息。李家爹娘一听,嗷一声双双晕了过去。
他忙又赶去诊脉施针,开了方子嘱咐道:“他们年事已高,可经不住这样大起大落,须得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香烛味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药味,李姨娘觉着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提不上来。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像有根弦被蹦得紧紧的,面无表情,努力朝李嬷嬷指了指,“打死她...”
李嬷嬷吓得簌簌发抖,李姨娘原本就不是念旧情之人,就算自己贴身伺候她多年,对她百依百顺,断也比不过李家的血脉。
李姨娘吩咐完,凭着本能,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看向明令仪的方向。
她静静站在那里,不喜不悲,像是尊高高在上的菩萨,冷眼看着李家的惨状。
脑中那根弦,此时嗡一声断掉。
李姨娘只觉着眼前天旋地转,腿脚逐渐没了知觉,直直往后仰倒,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第14章 . 引起怀疑 无
整个院子瞬间又乱成一锅粥,丫鬟婆子们大惊失色围着李姨娘,嘴里不断喊着她。
李嬷嬷因此逃过了一劫,她长舒了口气,趁机大声道:“快扶姨娘进屋去,大夫呢,大夫......”
李姨娘闭着双眼紧咬牙关,太阳穴青筋突起,冷汗顺着额角滴下来,看上去极为痛苦。她被人七手八脚抬进屋子放在软塌上,与李烂泥的棺椁遥遥相对。
大夫满脑门子的官司,直忙得脚不沾地,奔过来给李姨娘诊脉。他不断变换着左右手,眉头越拧越紧,又取了银针施针,李姨娘仍旧半昏迷,没有任何起色。
他放下银针又再次诊脉,嘴里不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不醒呢?气血攻心,淤积不通,唉。”
折腾了许久之后,他终是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转头在屋子里寻管事之人,见明令仪静静站在一旁,对她说道:“请恕在下才疏学浅,辩不出姨娘的病因,最好早些回京城,另寻医术高明的大夫诊治为好。”
明令仪暗自松了口气,还未答话,李嬷嬷鄙夷地斜了她一眼,抢着吩咐道:“快备好马车送姨娘回府。”
“他们也一并带走吧。”明令仪并不计较,指着李烂泥的棺椁与李家爹娘妻妾,温和地道:“总得葬回李家祖宅去,一家人就得齐齐整整,在不熟悉的地方,恐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知为何,李嬷嬷听得不寒而栗。李姨娘只是昏迷不醒,李家爹娘也不过是伤心过度,把他们同死人李烂泥放在一起,这不是在诅咒李家会死一家子吗?
她刚要发火,想到李姨娘昏倒前要打死自己的命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急着大声道:“院子外的人都进来搭把手,仔细着些当差,姨娘见了说不准会饶了你们。”
又是人仰马翻之后,李家活人死人病人总算离开了庄子,四周重又归于寂静。
明令仪才回屋,徐延年又来了庄子,先是去湖边查看之后,又招了下人问话,最后才差人传话说要见她。
正厅里。
徐延年身着素净的细布长衫,见明令仪带着夏薇缓步前来,他不禁愣住了。
不过数日未见,她的气色比上次见好了许多,原本瘦削的双颊也丰腴了些,莹白如玉。
他见她抬眼看来,忙垂首躬身施礼:“夫人最近可好?”
“多谢先生送来的过冬之物。”明令仪回了半礼,客气地让着徐延年进屋。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徐延年与明令仪分别坐下,思索后方才道出了来意:“是老夫人差我前来,她听说庄子里惨事不断,说是这里不吉,要请人好好做几场法事。”
明令仪面不改色应了下来:“好。先生先前在庄子里查看过,可有瞧见什么不妥之处?”
徐延年神色复杂,迟疑半晌后方道:“不瞒夫人说,李庄头一家死得蹊跷,李舅爷死得更为离奇,居然大半夜的死在了湖中,他的小厮也如平地消失了般不见踪影。
李姨娘先前更是昏迷着回了府,这一桩桩事接连二三发生,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这庄子是否真的有鬼。”
明令仪心中一凛,抬眼看过去,眼中微微惊诧:“先生可看到了鬼?”
徐延年垂下眼眸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半晌,又自嘲一笑,将杯子放在了案几上,伸手挥退了下人。
“李姨娘最喜欢吃明庄湖里的鲜鱼,李舅爷死在里面,只怕她以后再也吃不下去了。先前庄子里的人说,曾恍惚听到她要夫人在李舅爷灵前下跪,不知为何她却突然跪在了你面前。”
他眼神锐利,给原本温和的眉眼平添了一丝凌厉,声音却仍然温润柔和:“一切看起来似乎天衣无缝,且事事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生,可太过巧亦令人奇怪。”
明令仪颔首,客客气气地道:“先生聪慧过人,见解定会不错。若先生看出什么门道,不管是想要报官,或者在明庄驱除妖魔鬼怪,只管去做便是,无需跟我提。”
徐延年一窒,她仍如以前般谦和隐忍,从不提明庄是自己的嫁妆,却被小妾抢占了去,自己只住在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