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每次说话的语调,虽然淡漠低沉,但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服从。
姜鸾的动作一停,她的耳朵正好停在李怀懿的胸膛之前,却没有紧紧贴上去。
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姜鸾有些颠簸,他心脏的跳动之声也随之时远时近——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缓慢,坚定,有力。
姜鸾把头撇开,须臾之后,她就被抱到了正殿。
圆形的楠木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宫人们垂首侍立一旁,手捧玉匜等物。
李怀懿把姜鸾抱到一张圈椅上放下,见她坐好了,才起身,坐到她的对面。
跟在李怀懿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试菜。李怀懿仔细地观察着姜鸾,目露若有所思之色。
方才,他抱了姜鸾一路,她除了最开始有点冷之外,几乎没什么动作,也没有主动开口。
到了现在,姜鸾坐在圈椅上,目视着宫人试菜。她的青丝如瀑布一般垂落,身着不合身的鹤氅,却神色平静,举止端庄,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没想到她还有做细作的天赋。
李怀懿暗暗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怀懿的目光,姜鸾把脸转过来,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一盆爆炒兔肉。
姜鸾:……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收回目光。
“陛下,这些膳食无毒。”宫人试完菜,躬身禀道。
李怀懿点点头,“开始吧。”说完,拿起桌案上的箸子,挟了一块爆炒兔肉。
姜鸾这才动筷。
两人用膳的速度都差不多,待他们吃完,宫人捧着玉匜等物上前,供帝妃二人漱口净手。
之后,姜鸾没有再去书房,她被李怀懿带去了寝宫。
这次是由一个宫女背着她。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盯着走在前面的李怀懿,不禁在心里想,他方才为什么抱我?
姜鸾左思右想,不得解惑,便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瑟瑟北风呼啸着刮过来,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担心天气寒冷,肌肤干裂,便对跟在身后的玉画道:“你待会儿回景华宫里,把本宫惯用的香膏、手炉等物都拿过来。”
玉画应是,随着姜鸾来到寝宫里,把她安置好了,才转身去景华宫取物。
姜鸾的绣鞋和罗袜已经被脱下了,她披着大氅,靠坐在李怀懿的床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被褥。
李怀懿坐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如此良辰美景,不该虚度,于是叫来宫人,命他们送来一张琴,摆在姜鸾身前。
“宓妃,抚琴,给朕养养耳朵。”
姜鸾错愕地指了指自己,“要臣妾弹?在这里?”
李怀懿的床榻宽大而柔软,舒适温暖的被褥盖在身上,姜鸾一坐好,根本就懒得动。
何况她还受伤了,虽然伤的是脚……
李怀懿挑眉,“不行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两国之间的战事,姜鸾认命。她坐直了身子,懒懒地把手搭在琴弦上,素手翻飞间,婉转悦耳的琴声飘荡在整个寝殿里。
但是这个姿势别扭得很,不一会儿,姜鸾就感到十分疲倦,她停下来,诚实地道:“这个地方施展不开。”
李怀懿沉默了一下,虽然他很想把姜鸾按在琴桌前,但是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还是改变了主意。
李怀懿对宫人道:“去拿几卷书来。”
宫人应是,不一会儿,送来书卷。他给姜鸾递了两本,随即坐在她的身边,垂眸翻阅着书页。
他的脖颈很漂亮,修长白皙,喉结不时滚动。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上的书卷。
姜鸾发现,每当她看见他时,他似乎就总是与墨香为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政务。
景华宫和现在这座行宫的距离很远,临到就寝时,玉画才将香膏等物带来。
姜鸾今日不便洗浴,只好净了脸,抹上香膏。她还没来得及换寝衣,李怀懿就已经沐浴出来了。
他把宫人挥退,对姜鸾道:“朕帮你更衣。”
姜鸾悚然一惊,立刻道:“不必劳烦陛下。”
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李怀懿笑了一会儿,对姜鸾道:“可以,但是爱妃要服从朕的命令。”
姜鸾疑惑地望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只要不让臣妾为难。”
瞧瞧,“为难”的范畴有多么宽广呀,她真是滴水不漏!
李怀懿摇了摇头,先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把东西都放在一旁。”
姜鸾连忙将香膏、书卷等物,放到床前的小几上。
“躺好。”
姜鸾:……
她合衣躺下去,把被褥拉上来,紧紧盖住了自己,连脖颈都遮住了。
“不要动。”
说完这句话,李怀懿把脸凑过去。
是一个吻。
他的薄唇温温凉凉,覆在她的嘴唇上,碾磨了一会儿,又轻盈地离开,落在她的两颊、她的额头、她的耳垂。
姜鸾睁大眼睛,看见他闭着双眸,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神色专注而认真。
落在她脸上的吻,柔软得像是蝴蝶的梦。
但是很快,这些吻就变得不一样。狂热的、奔放的,每一下,都如同疾风骤雨,击打在娇花之上。
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她用被褥盖住的地方。
他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
姜鸾盯着李怀懿。
在烛光摇曳之下,他眉眼英挺,起伏如山峦,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温暖的馨香,呼吸绵长而均匀,轻轻喷在她的面颊之上。
过了许久,李怀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气息微乱。
他见到姜鸾躺在床上,果真如之前他命令的一般,一动不动。但是,她的双眸却清醒地睁着,眸光潋滟,宛若春天的湖水。
李怀懿滚了滚喉结,不悦地道:“姜鸾,下次记得闭眼。”
“是。”姜鸾温顺地应下,询问道,“臣妾可以换衣裳了吗?”
李怀懿挥了挥手,正想示意她去,却想起她脚伤不便,只好转过身去,说道:“朕不看你,换吧。”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经过方才之事,姜鸾对李怀懿的信任上了一个台阶。她拱进被褥,飞快地换好寝衣,然后钻出来,对李怀懿道:“陛下,臣妾好了。”
李怀懿转身,见姜鸾鬓发凌乱,略略一想,心中就明白过来。
他没有多说,把随身携带的短剑,压在枕边,让宫人进来熄了灯,才躺到她的身旁。
宫人退出去,轻轻掩住殿门。
在无尽的夜色里,姜鸾感觉到身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
月光静谧如雾,从窗边倾洒而下,照到他宽厚的胸膛,和笔直的双腿上。
姜鸾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三日之后,御医才道:“娘娘可以下地了。”
姜鸾大喜,马上收拾包裹,扶着玉画的手,从李怀懿的行宫走出来。
他今日一早,就去猎场了,还没有回来。
冷风呼啸而过,姜鸾站在行宫的门口,看着眼前的落木萧萧、草木黄落之景,心情却无比轻快。
她点了几个站在行宫外守卫的兵士,吩咐道:“你们都跟着本宫,护送本宫回去之后,再回来。”
这些兵士都听过那首歌谣,看见姜鸾的目光,都含有隐约的敬畏之色。他们没什么犹豫,就手持长矛,站在了姜鸾身后。
姜鸾点头,又对跟出来的宫人们说:“你们不必跟来,本宫回景华宫了。陛下回来,你们跟他说一声便是。”
宫人们犹疑了一会儿。
这几日,陛下几乎与宓妃娘娘同吃同住,如今宓妃娘娘骤然离开,陛下回来,会不会发怒?
但他们也不敢去拦宓妃娘娘。
一个宫女转了转眼珠,机灵地道:“宓妃娘娘,您腿伤刚刚大好,应以修养为上。此处和景华宫相距甚远,不如仍然让奴婢背着您过去,如何?”
姜鸾看了她一眼,认出这是这几日来,常常背着自己的宫女,似乎是叫苗倪。
她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你背本宫过去吧。”
苗倪应是,蹲在姜鸾的身前,姜鸾趴上去。
苗倪站起身,对身后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便背着姜鸾而去。
行宫的宫人们见她们走远,便连忙让一个跑得比较快的太监,去向陛下禀告此事。
苗倪走得很慢,但再慢的脚步,也能把路走完。
她将姜鸾背到了景华宫花厅的玫瑰椅上,姜鸾笑道:“辛苦你走这一遭了,留下歇歇脚吧!”
她说着,让苗倪和那些兵士都留在这里,吩咐迎上来的玉棋等人,让她们呈上吃食,又让她们去拿了厚厚的赏钱。
苗倪擦了擦额角的汗,接过赏钱,惊喜莫名。她看着依次摆上来、鲜少能吃到的美味食物,连连对着姜鸾说一些感谢的话。
兵士们也涨红了脸,紧紧攥住赏钱,感激地看向姜鸾,有些人却张口结舌,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些打赏,比宫里每一位主子都更丰厚!
姜鸾微笑,起身道:“你们在此处慢慢吃,本宫去寝殿换身衣裳。”
他们纷纷应是。
姜鸾带着陪嫁宫女们,一边去往后殿,一边说道:“待会儿,等外头的人都走了,你们去将裴将军叫来。”
陪嫁宫女们应是,好奇地道:“为何要去叫裴将军?”
姜鸾想到自己看过的那张信笺,含笑不语。
陪嫁宫女们见姜鸾卖关子,便不追问。她们围着姜鸾,叽叽喳喳地说:“娘娘,您离开这么多日,奴婢们都望眼欲穿了!”
姜鸾笑着去点她们的额头,“我若不在,你们怕是更轻松吧。”
宫女们笑嘻嘻地躲开。
一群人一边闹,一边走。姜鸾走到寝殿门口,忽然问道:“景华宫外的那些兵士呢?”
之前,姜鸾在看台上遇刺,虽没受伤,但也让负责护卫安全的兵部尚书惶惶不已。他怕陛下怪罪,便派了很多侍卫,守在景华宫的周围。
如今,这些侍卫却都不见了。
宫女们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似乎是您住进陛下行宫的第二日,那些兵士就被撤走了。”
“那么裴将军呢?有带人过来守吗?”
宫女们奇怪地道:“您都不在这里,裴将军为何要带人过来守?”
前几日,姜鸾住在李怀懿的行宫里。那里守卫如林,一只飞鸟都进不去。
宫女们说完这句话,姜鸾便不再开口了。她站在原地打量四周,目光从不远处紧闭的寝宫殿门、装饰所用的高大花瓶、垂落至地面的绸帘上一一扫过。
宫女们看见姜鸾的神色,都纷纷噤声。一时间,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回方才的地方。”姜鸾突然开口。
宫女们的心中,也渐渐产生了不安。她们听见姜鸾的命令,连忙护卫在她的周围,簇拥着她回到方才的宫室。
“吱呀——”
寝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姜鸾心中猛然一跳,回头,发现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的鼻子又高又直,一看见姜鸾,立刻兴奋地道:“你就是那个妖妃?”
生得如此绝色,必不会错了!
姜鸾眉间微蹙,拔腿就跑。宫女们见状,也纷纷跟上。
花厅和寝殿的距离很近,与其和这个明显就带有恶意、连同伙都不知道有几个的书生周旋,不如直接跑回花厅,能更轻松地摆脱困境。
当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正在大快朵颐的兵士们,也很快察觉不对。
他们下意识地站起来,连嘴都来不及抹,就持着长矛走过去。
迎面见到姜鸾等人跑过来,连发髻都松了。
兵士们连忙挺身而上,将她们护在身后,苗倪也放下食物站起来,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个追过来的男子。
——这是什么人?也太大胆了吧。
书生追得气喘吁吁,他见到对着他的长矛,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口中大喊:“妖妃,还不伏法!”
众人听得脸都白了。
姜鸾却并不在意。她对苗倪吩咐道:“去找陛下,让他速速过来。”
苗倪领命而去。
姜鸾抚了抚跳得飞快的胸膛,对宫女们道:“过来,帮本宫理理鬓角。”
宫女们上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姜鸾的发髻。
心跳渐渐平复,姜鸾坐到玫瑰椅上,等待了一会儿,李怀懿穿着一身玄色骑装,大步而进。
他有些恼怒。
一是为姜鸾的擅自离开,二是为兵部尚书的无能和掉以轻心。
姜鸾见到他眸色冷冽,上前行了礼,轻声道:“陛下,有人躲在臣妾的寝殿里。”
她的声音甜糯悦耳,如微风拂过春日水面。
虽然李怀懿已经在路上,听宫女说了一遍,但他还是道:“你说。”
姜鸾讲了一遍,又道:“陛下,寝殿中,怕是还有人。”
方才人手太少,她不敢让人去查看。
李怀懿一到这里,他的人就将景华宫的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他扬了扬手,身后的将士连忙去查。
李怀懿的漆黑眼眸,紧紧地盯着姜鸾。
姜鸾攥了攥衣角,小心地上前,“臣妾知错。”
李怀懿移开了目光,骄傲的下颚线条流畅,侧对着她。
姜鸾便坐回了玫瑰椅上。
李怀懿“哼”了一声,周围的侍从,都吓得膝盖一软,几欲跪倒在地。
正在这时,方才的将士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猎户模样的人。
“陛下,此人便是同伙!”将士大声禀告,将猎户重重扔到地上。
猎户身子一痛,他呲牙咧嘴了一会儿,对上一个冷漠若寒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