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淑妃的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才略微平复下来。她松了口气,笑道:“妹妹说的很是,依我看,莫说做新衣裳了,就连衣裳也在自己宫里洗洗就行了,没有必要送到浣衣司。”
姜鸾目光微凝,心生疑窦。
淑妃姐姐今日为何总绕着衣裳打转?不把衣裳送到浣衣司洗,未免太奇怪了些。她暗暗地想。
淑妃对上姜鸾探究的视线,心脏猛然加快,几欲破胸而出,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她念头急转——莫非妹妹她看出来了?
姜鸾望着淑妃陡变的脸色,暗暗叹气。她收回视线,呷了口茶,露出一个温和微笑,“多谢姐姐提醒,妹妹记下了。”
她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瞥见摆在上头的糕点,便往淑妃的方向推了推,“这是承乾宫的小厨房新蒸出来的糕点,姐姐要不要尝尝?”
淑妃攥了攥手心的汗,几近僵硬地点头,“好啊,谢谢妹妹。”她把手伸到桌案上,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姜鸾心中寻思着,蒋家怕是又出了幺蛾子。她摇了摇头,亦是取出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嗯……味道有点奇怪。
姜鸾皱眉,把糕点放回桌案上。
淑妃吃完糕点,又喝了两盏茶,心中对姜鸾的愧疚感愈演愈烈。她略显局促地站起身,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怡春宫里有一事尚未处理,我先回去了。”
姜鸾点头,亲自把淑妃送到宫门口,目送她离开。
盛夏的鲜花已开至荼蘼,天地上下充盈着阳光的芬芳。淑妃行走在宫道上,两边是青瓦白墙,她的背影显得娇小又无力,步履沉重无比。
姜鸾摇了摇头,回到承乾宫中,唤来含霜,“待会儿王保回来,你让他找人盯着怡春宫,若是淑妃有什么为难之处,禀报来让本宫知道,多帮帮她。”
含霜应是,把这事儿记下。
姜鸾沿着廊庑往回走,迎面吹来的夏风有些凉,她咳了一声,紧了紧衣裳,回到正殿弹琴。
弹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姜鸾感到有些无力。她扶着额头,唤来宫女,吩咐道:“本宫有些不适,你扶着本宫回寝宫休息吧。”
宫女立刻上前,搀扶着姜鸾的手臂,询问道:“娘娘可要传太医?”
“不必,许是累了,本宫休息一会儿便好。”
姜鸾被扶回了寝宫,她躺在龙床上,渐渐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宫人摇醒。
“娘娘,娘娘。”宫人跪在床边,惊惧地看着她,“您的脸很红,额头也烫得发慌。”
姜鸾惺忪着睡眼,触了下自己的额头,又伸手摸了摸宫人的额头,点头道:“本宫确实不太舒服,你去传太医。”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宫人应是,站起身出去传话。
姜鸾翻了个身,准备重新陷入睡眠。
好难受啊,不知城外得了瘟疫的那些百姓,是不是也如此难为。姜鸾昏昏沉沉地想。
“且慢——”她猝然睁大双眸。
宫人已经走出去了,寝宫里静悄悄的,只余她的声音在回荡。
幸而寝宫之外,还守着其它的宫女。她们听见动静,走进来询问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姜鸾坐起身,靠坐在迎枕上,“承乾宫里,还有其它人不舒服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奴婢去问问看。”
承乾宫很大,兼之陛下和贵妃都住在这里,服侍的人也很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能立刻答上来所有宫人的情况。
不一会儿,方才出去的宫女走回来,神色惊恐,“娘娘,除您之外,还有一十七人身体不适,他们俱是额头滚烫,咳嗽不止。”
姜鸾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方才还昏昏沉沉的脑袋,仿佛也被这个消息砸醒了。
姜鸾:“有人去传御医了吗?”
“有,方才敛夏听从您的吩咐出去传话,奴婢看见她派了个太监去跑腿,那个太监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敛夏,应该就是方才跪在她床头的宫人了。一般而言,近身服侍姜鸾的宫人,都不会亲自去太医院或内务府传话,她们通常都是派太监们去跑腿。
姜鸾:“敛夏说话时,和那个太监挨得近吗?”
宫女回想了一会儿,“当时,敛夏就站在廊庑下,太监在庭院中应声,两人中间隔着美人靠和几盆百合。”
姜鸾点头,没有犹豫多久,就吩咐道,“把承乾宫的门关上,谁也不许放进来。查一下守门宫女的册子,看看这两日有谁进出了承乾宫,把那些人所在的宫室也给封了。”
姜鸾的声音平缓而沙哑,宫女们却仿佛被巨石击中一般,感觉脊椎都窜上了一丝寒意。她们点头应是,依次把姜鸾的命令传达下去。
不一会儿,承乾宫戒严,阖宫的宫人惶惑不安地聚在一起,小声地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姜鸾却早已疲惫不堪,她缓缓闭上眼睛,蜷缩回柔软的被褥里。
……
李怀懿乘坐步辇,从御书房回承乾宫。一路上,不停地有宫女和太监挨着宫墙向他叩首问安,李怀懿感觉,今日在宫中行走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
“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他低沉问道。
王保也很疑惑,他拉着一个宫女询问。宫女跪在宫道边,连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道:“贵妃娘娘命奴婢去传令,让怡春宫闭上宫门,任何人不许出入。”
王保眼皮一跳,把宫女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李怀懿。
李怀懿沉吟,“你再去问问,贵妃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封怡春宫?”
鸾鸾自来和淑妃交好,她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封淑妃的宫殿。除非,淑妃犯了什么大错,狠狠得罪了鸾鸾……
李怀懿正这样想着,王保已经问完了宫女,又回来道:“陛下,那个宫女说,她也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在传,是贵妃染上了时疫……”
李怀懿瞳孔微缩,“去承乾宫,”他的语气不由焦急起来,“快点。”
抬步辇的太监们纷纷加快脚步,不一会儿,李怀懿就到达承乾宫门口。正值盛夏,芭蕉树的叶子柔软地垂下,晚霞映红了半片天空,而承乾宫的宫门,却紧紧地关闭着,一丝缝隙也不留。
李怀懿迈下步辇,走到门边,用力拍着宫门。
“是谁?”里头有宫女的声音传出来,抖着嗓子,还带有哭意。
“是朕。”李怀懿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如修竹,风度倜傥,清俊无俦。
第51章 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的……
红日西坠, 残阳如血,余晖洒在恢弘的秦国皇宫内,四处笼罩着紧张肃然的气氛。
阿春死死地低垂着脑袋, 沿着墙根,小心地避开人流, 走到了英华殿。
英华殿守门的宫女看见她, 挑剔地上下打量几眼, 没有多问,直接放她进去。另一个宫女上前, 引着阿春来到一间耳房。
“你就坐在这儿,我去唤人来。”宫女指着一个锦杌, 居高临下地道。
阿春点头, 拘谨地在锦杌上落座,目送宫女出去。她盯着门框,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良久,方有一个穿着深绿色比甲的掌事姑姑朝耳房走来。
阿春认得她, 她是太后身边最受信重的大宫女。阿春立刻站起身,朝大宫女问好。
大宫女在门口顿步, 并没有踏入门槛。她笔直立着,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春好几眼, 才盛气凌人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阿春连连点头,把如何哄骗秋香、如何下药、如何趁乱偷跑出来之事,都详尽地说了一遍。她抚着胸口, “现在承乾宫戒严,我好不容易领到一个传话的活儿,才能得以脱身。”
大宫女矜骄地颔首, 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扔过去,阿春两眼放光,手忙脚乱地接住。
大宫女道:“这里头是赏银,至于拔擢你为管事姑姑一事,还需等待一段时日,待风头过了再说。”
阿春攥紧手指,“具体……具体要等待多久呢?”
大宫女瞥她一眼,“太后娘娘执掌宫务,自然不会食言。如今风头正盛,若无缘无故拔擢你,岂不是给人当靶子打?你不怕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
阿春诺诺点头。陛下对贵妃的宠爱,她自然看在眼里,若非太后给出的筹码太高,她又怎会铤而走险……
阿春想着,默默攥紧手上的香囊。
大宫女瞥她一眼,轻嘲道:“好了,你可以走了,避着点儿人。”
阿春应是,瑟缩地离开。大宫女盯了她一会儿,回去向太后回话。
英华殿的佛堂光线昏暗,燃烧着袅袅檀香。太后坐在蒲团上,闭眼敲着木鱼,低声念诵经文。
大宫女轻手轻脚进来,立在一旁等待。
过了一会儿,太后睁开双眸,“事情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大宫女恭敬道,“承乾宫已经封住了,听说贵妃高热不止,太医院的人正在赶过去。”
“很好。”太后放下木鱼,缓慢站起身,“哀家的心腹之患马上就要除去了,蒋家人,也该把好处呈上来了。”
大宫女上前两步,小心地搀住太后,笑道:“太医院之人进展缓慢,恐怕仍对此次瘟疫束手无策。这瘟疫又不是毒物,投入吃食中,等闲难以查探出来。待到尚衣局那头也感染了瘟疫,陛下定会以为是从宫外头传进来的,太后娘娘实在高明。”
太后略有得色。
蒋夫人只对淑妃说,要她赠予贵妃一件被疫民接触过的衣物。不管淑妃如何挣扎,她恐怕都想不到,她们早已将瘟疫之源下在了别的地方。
……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宫门之上,有隐约的哭泣声飘过来。门后的宫女抵在宫门上,捂住嘴巴,近乎绝望地蹲下身子。
“陛下,您不能进去。”她簌簌颤抖,却仍然强撑着道,“贵妃娘娘吩咐过,不管是谁来,都不能放进承乾宫——宫里头怕是已经感染了瘟疫。”
李怀懿敛眸,沉声道:“放朕进去,否则,之后就算是开了门,你们也活不到第二天。”
宫女已经哭得哽咽不已,旁边的宫人和太监们一听,却悚然一惊,七手八脚地将宫女推开,把宫门打开来。
随着“吱呀呀——”的声响,宫门在李怀懿跟前缓慢敞开,暮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显得棱角分明,骨相优越出众。
他踏入承乾宫,身后的侍从也呼啦啦跟进来。他停住脚,对守门的宫女吩咐道:“把宫门锁了,即日起,承乾宫许进不许出。”
宫女瘫坐在地,抹泪应是。
急躁而慌乱的气息笼罩在承乾宫的上方,正在庭院和宫女们争辩着什么的含霜看见他,忙撇下众人,迎上来行礼。宫女们满脸不安,顺着含霜的动作看见他,亦是伏地请安。
李怀懿:“说说贵妃的情况。”
“娘娘还歇在寝宫,高热不止。”
“带朕去。”
“是。”
含霜在前头引路,李怀懿跟在后头,扫视着这个已经被姜鸾改变的承乾宫。他即位的时间很早,几乎整个年少时期,都是在这座宫殿度过。冰冷而空旷的宫殿,被她播满了缱绻的花香,变得温馨宜人。夜来香吐蕊展瓣,随着暮色加深而渐渐散发愈加浓郁的芬芳,廊庑下种植着一排的百合,娇美而纯洁的花束,正如她的面庞一般迷人。
含霜语气急促,禀道:“娘娘问起时,承乾宫有一十七人感染高热,但到了方才,感染人数已经变成二十八人。奴婢留了几个宫女在寝宫照料娘娘,但娘娘的高热一直没有退。”
一路上不停的有宫女和太监走过,他们停下脚步,向李怀懿行礼问安。
李怀懿薄唇微抿,一言不发。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寝宫。
内殿里,三个宫女颤着身子,给姜鸾轮流敷着凉帕。李怀懿走近,见到姜鸾闭着双眸,满面通红,乌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上。
他在床榻边坐下,颀长高大的身形,一下子在她身上笼罩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接过宫女手上的凉帕,覆在姜鸾的额头上。
“让朕来吧,你们都下去,多准备一些冰块。”
宫女们应是,纷纷去承乾宫的冰窖中取冰。
李怀懿的眼眸漆黑幽深,静静凝视着姜鸾。稍顷,他伸出手,缓慢地把姜鸾贴在脸上的乌发拨好。
……
“陛下疯了!他竟然进了承乾宫!”蒋史策坐在太傅府,激动得胸膛起伏不定。
祝青山面色沉凝,不悦地道:“老夫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做这等玩火自焚之事,你就是不听。”
蒋史策站起身,怒目如雷电一般盯着祝青山,“是你说要除掉妖妃,却又不出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上回刑部尚书之事也是,他就知道让人去处理,却又不给主意,导致出了那么大的幺蛾子,陛下根本就不愿相信国师的话,最后连刑部尚书也被剥夺了官职。
祝青山神色不动,端起一盏茶,慢慢呷了一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悔之晚矣。老夫且问你,朝中还剩几个王爷?”
蒋史策睁大眼睛,“你莫不是要——”他打住话头,凝神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朝中还有十七个王爷,这里头有十一个是陛下的手足,另外六个是陛下的叔父。”
李怀懿自小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天生为壮大秦国而生。他很少在意先帝的妃嫔所出的弟弟们,这些皇弟能享受到的一切,不过是他从指缝里施舍出的慈悲。
祝青山摇头,“感染时疫,凶险无比。若宫里头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你就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要准备什么,不言而喻。
蒋史策:“那兵权呢?兵权还攥在陛下手里,没有兵权,那些王爷什么都不是!”
祝青山:“老夫会出面说服卫飞章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