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他俯下身,伸出手来挠了挠她的下巴,像逗弄小动物般哄道:“不若大婚时,我请来最好的妆娘替你上妆,让你一举超过我,替你报仇雪恨,如何?”
  “一言为定!”燕檀心中平衡,眼睛狡黠地转了转,立即换上一副表情,色眯眯地揽过他的腰,捏着嗓子作一副无赖恶霸腔调,“小美人~”
  腰肢柔软,香风扑面而来,她竟不知温香软玉在怀是如此令人快乐之事,而思及眼前的美人又的确是属于自己的,则更是心猿意马,遂开口调戏道:“眼下先给爷尝尝你唇上口脂,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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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吴国的扬州辗转前往秦国的长安,而后又向西域一路游赏嬉闹,距攻破匈奴王庭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大半月。回程时,安归暗中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燕檀起初不解其意,还拉着他在盐泽逗留了几日。
  盐泽水域极广,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此时西域仍是天寒,冰雪尚未消融,盐泽便是一块蔚蓝纯净的冰,像极了这黄沙大漠之中一块鲜少人至的美丽镜面。
  此处天地广阔,罕有人至。白日里她看着安归在一旁凿冰取鱼,夜里她就靠在他身上,就着身前的火堆取暖。
  哪有人会想到,才在战场上大败匈奴、名震中原的楼兰君王,此刻正与她在这世外无人之境相依,亲自动手,替她认真剖开鱼腹取内脏、不厌其烦地持着鱼在火上烤上小半个时辰,而后依照她的口味涂好香料,再送到她唇边来。
  燕檀望着头顶的星河夜幕,忍不住想,若是当时父皇没有把她送来和亲,她此刻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父皇会在金京中为她寻一个驸马,他们可能也会恩爱,也可能不会。但无论如此,终她一生,都会在方寸之大的内宅中度过。
  她不会有机会亲眼得见金戈铁马、大漠落日,还有远国异域的奇珍异宝、风土民俗,也不会有机会为无数赵国子民筹谋斡旋、身披戎装。
  那样的深宅妇人燕檀曾亲眼见过太多太多,每日要面对的只会是女人间无休止的算计与争斗,谋求的是丈夫的怜爱、是家宅之权、是金银绸缎,并最终被这些琐碎的算计和争斗磋磨得面目全非,庸碌一生。
  “安归。”她忽然开口,脸颊在他颈间蹭了蹭,“多谢。”
  “不必同我这样客气。”狐狸弯弯唇,“香料选得很合你口味?”
  燕檀失笑:“不是谢你的烤鱼,是谢你带我经历这些,看过这些开阔景色。当然,也要谢我自己。”
  安归怔愣。
  燕檀继续道:“唔,不知我想得对不对,先说与你听听。我从前过得混沌,从未想过这些。但与你一起之后才慢慢知晓,一个人最厉害也最值得骄傲之处不是同身边人斗得赢,而是同既定的命数、甚至同既定的国运斗得赢。男子如此,女子亦是如此。最厉害的人不屑于碾压蝼蚁,而是自身为天地的蝼蚁,却敢于同不可抗争之事抗争。”
  他们进大漠之前随身带了甜酒,燕檀一面吃烤鱼一面喝了些,也许是酒意上头,后来她只记得自己靠在安归身上,指着满天星河晕乎乎地说:“安归,你看这些星星,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亦是如此,可千百年后我们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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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五日,燕檀和安归回到扜泥城时,是毕娑携众臣前来迎接的。不知是否是燕檀错觉,他在看到燕檀安然无恙时,有些惊异,但随即松了口气。
  大约是以为安归会将她作为同匈奴人议和的筹码,却又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能全身而退,甚至引来赵军共同抗击的。
  前来围观的楼兰百姓挤满了通向王宫的长街两侧。传说中,年轻的国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所宠爱的王后亦是智勇双全的奇女子。两人此番破敌为楼兰斩获了大量牲畜和财物,极得民心,百姓都想一睹国王与王后的风采。
  一身戎装的士兵守在长街两侧,将百姓隔绝开,燕檀骑马跟在安归身后,笑眯眯地同两旁欢呼的百姓打招呼。
  胡人天性热情外放,对于喜爱的表达全不似中原人那般含蓄,待一行人行至王宫大门时,燕檀身上已经快被花瓣洒满了。
  “楼兰百姓很喜欢你。”毕娑唤侍女来替她整理衣装,肯定地对燕檀道。
  安归伸出手,亲自将燕檀从马上扶下来,低声笑道:“我们回到这座宫殿了。”
  “阿宴,我要兑现出征那一日的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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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那日,天光初晓,燕檀便被萨耶从床上哄了起来。
  时辰太早,她呆坐了半晌,还是睡眼朦胧。
  两侧侍女将她的床帏缓缓拉开,晨光漏入其间,燕檀抱着被子想要埋起头来,便听到萨耶含着笑意的声音:“娘娘,今日要准备的太多,若是您不快些起身,怕是会来不及了。”
  她早已装扮完毕,恭敬立于一侧,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改口改得也是十分之快。
  见燕檀放弃了手中的被子,她便唤侍女上前来将她扶起,披上斗篷:“娘娘,今晨会先有宫人服侍您沐浴,就在别苑里陛下专门为您所建的浴池之内,而后再上妆换衣。”
  大婚之前,燕檀没有搬到王宫中去,而是暂时宿在宫殿外的这处别苑。这座别苑有一处特别,便是被安归特意建成了楼兰城西南异族聚居之处、燕檀曾租下的那座小院的模样。
  楼兰城西南已被高昌国大军侵入后劫掠后焚毁一空,连那座小院也未曾幸免。但对安归和燕檀来说,那里有些特殊的意义。
  此番归途中他们路过楼兰城时,燕檀看到一片废墟之上所建的新城,曾略带感慨地向安归说:“我们最初的家没有了。”
  那时安归对她说:“只要有我在,就永远不会让它消失。”
  于是回到扜泥之后,他又命人重新建起了一座更大的、但格局一模一样的别苑供燕檀暂住。而后安归便独自紧张地筹备起大婚,一应事宜都没有让燕檀知晓。
  燕檀唯一知晓的是,为了表示对她和她中原故国的敬重,这位楼兰君王计划依照中原礼制举行大婚。
  但她并非才从中原而来的公主,先前元孟和安归向赵国两番递婚书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礼都算行过,连最后“亲迎”这一礼也十分难办。
  依和亲的惯例,异族君王应出城迎接主婚使和公主,但燕檀已在楼兰,也总不能先让她出城去再迎回来。
  但安归仍心有不甘,觉得若是连亲迎都略去,这场大婚未免太过盛大,阿宴不会计较,可是难以满足他的期待,也不够向楼兰子民与西域各国宣扬他对她的宠爱。
  他唯恐让人看轻了他的阿宴,于是便决定以别苑代她的故国,率众臣在别苑行亲迎这一礼。
  因而那座别苑建在扜泥城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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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闭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地在几名侍女的搀扶之下前去别苑中专门为她所建的浴池。浴池外围着一层层帷幔,随着晨风轻轻飘动,倒是雅致非常。而浴池边早有人候着,将池中浴汤打理成合宜的温度。
  萨耶带着几名侍女轻手轻脚地剥去她身上衣物,引她坐入浴池。
  随后萨耶一声招呼,一队又一队侍女捧着嫁衣、脂粉、首饰、香药和各种琐碎的小玩意鱼贯而入。
  浴汤中加了燕檀最喜爱的香露,淡香扑鼻,她坐进其中后,霎时间醒过来了一半,睁开眼睛,茫然地躺在热气腾腾的汤中,任由侍女们打理。
  一名侍女绕行到燕檀身后,替她按捏额头上的穴位,令她舒缓放松,而其余侍女各自躬身忙碌,连她的发梢指尖都不放过。
  浴池中水汽蒸腾,扑在她的面上,蒸得她通体舒畅,而那按摩的侍女手法亦十分熟练,玉手纤纤,只消几下便消解了她连日来赶路和操劳的疲惫。
  燕檀正思量着向安归讨了这侍女来在自己身边,池边忽地走进一名更为年长的侍女,同萨耶低声交谈几句,便行了礼,向她走来。
  萨耶走到她身后,躬下身来低声道:“娘娘,她是专门负责替您打理那处的侍女,您等下随着她就好。这里都是女子,她也很有经验,您不必羞涩。”
  燕檀一愣,而后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自己……”
  随即她才蓦然反应过来此举的意义,知道仅凭自己怕是不行,又难免想到今夜将要发生的事情,全然清醒过来,脸上绯红不已,点了点头。
  虽然之前同元孟大婚时也曾经历过这样一番筹备,但还是此时更觉得真实,而且心中有着隐隐的无法言说的期待。
  沐浴过后,燕檀被侍女从浴池中搀扶而出,又有人来替她擦干身子、打理湿漉漉的长发。几名侍女将铜镜和妆台妆奁移到浴池畔,萨耶亲自替她披上薄衣后,便拍了拍手,几名面生的胡族和中原妆娘行至燕檀面前,躬身向她行礼。
  “娘娘,”萨耶介绍道,“这几位妆娘都是陛下这些天来从西域和中原各国搜罗来的技艺最娴熟者。陛下说,这是因为他和娘娘有过约定。”
  燕檀经她这番提醒,才想到上元夜时在扬州城,安归曾许诺大婚时要替她找来最好的妆娘。
  起身时脑中的混沌麻木被一层层敲碎、剥开,她终于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了些真实之感,心跳愈发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脑中思绪也一反常态,总也理不清,只好向几位妆娘略略笑了笑。
  中原女子上妆大致不过敷粉、施朱、画眉、点唇。
  高鼻深目的胡族妆娘大胆地在旁劝道:“娘娘皮肤细嫩,本身就白皙动人,不必用那中原的铅粉,依我之见,用些珍珠细粉薄薄敷上就好,反倒更为灵动。”
  燕檀瞧着琉璃盒中盛着珍珠磨成的细粉,顺从地点了点头。
  几名妆娘见她如此平易近人,不由得心生欢喜,开始商议起她的妆容之法,其间夹杂着对她容貌的夸赞。燕檀被夸得头重脚轻,也就随她们折腾了。
  每用一样脂粉,那些妆娘就会替她介绍一番,几次下来,燕檀发觉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以极尽奢华的珍宝制成。
  林邑珍珠磨成的粉敷面,波斯的青黛描眉,连用来装脂粉的盒子都是名贵的毫无瑕疵的水精、光玉髓和西域的琉璃制成。
  更不消说那些金玉、瑟瑟、琥珀、象牙打造的发饰项链,足有一队侍女手捧托盘任她挑选。
  燕檀被晃花了眼,便问道:“这些东西,都是陛下搜罗来的吗?”
  几名妆娘对视一眼,掩唇而笑道:“娘娘蕙质兰心,一眼便看穿了。陛下寻了许多名贵之物来,特地嘱咐我们要让您亲选,只有您首肯,我们才能用。”
  燕檀大为震动。她本很是不理解赵国皇宫中为几样贡品争风吃醋、或是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就能被哄得服服帖帖甚至被收买的那些妃嫔公主,但当有人将这些一股脑地端到她面前供她挑选时……
  她忽然觉得当被专宠的妖妃也真的很不错啊!
  正想着,一名来自秦国的妆娘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轻手轻脚地替她点唇脂,润红的唇脂中混了玫瑰花露,只在唇上一点,便是香气满溢。
  见那妆娘暧昧的神色,燕檀想,这大约是又一处旖旎的巧思。
  待到点过唇脂,燕檀转向铜镜时,才猛然惊觉自己唇边一直噙着笑意。镜中女子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纯粹的开心,粉面朱唇,竟是她所未曾料到的容光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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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过妆后,萨耶将她从妆台前扶起,几名侍女上前伺候她换上嫁衣。
  嫁衣是用丝绸裁成。昔日楼兰的丝绸都是由中原传入,但安归月前从中原搜罗了上好的桑与蚕,又雇请了缫丝和织绸的工匠到楼兰,令她今后随时有丝绸衣裳可穿。
  丝绸向来名贵异常,其实燕檀连在金京时都不常能穿到,她悄悄摸了摸,知晓这一身嫁衣乃是上品,更是价比黄金,更不由得心生愧疚。反观她初到楼兰替安归买的那一身褐袍,真是不提也罢。
  依照周礼,女子嫁衣为纯衣纁袡。繁复曳地的玄色衣裙庄重威严,以赤红的衣缘装饰,穿在燕檀身上倒没有什么高高在上之感,反倒是衬得她一张俏脸更是耀如春华,颇有韵味。
  萨耶眼含笑意,亲手替燕檀系好腰间系带,而后携着她的手在屋中面朝南方站定,以待安归的到来。
  一室宫人皆静默不语、垂手而立。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室内与院外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霞光万道。
  而别院之外响起了一阵车轮碾过街道与细碎脚步的混杂之声。两列持灯的侍从在前开路,一辆玄色车舆停在了别院门前,那车之后,另有数百架车随从,马身之上系挂的銮铃摇曳作响。
  为首的玄色车舆帷幔掀起,身着爵弁玄端的高挑青年从车上步下。
  他一身黑衣赤裳,身姿颀长,爵弁之下不太服帖的金色长发落下几缕,又替他庄严肃穆的气度添了几分亲和与俊逸。
  院中侍者皆行礼下拜,安归一眼便望到正在侍女陪同下立于室内、正等待他前去亲迎的燕檀,一路上冷冽肃穆的眼神中漾出几分笑意,大步向她而去。
 
 
第五十六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落日余晖如同燎原野火一般落于扜泥的街道巷陌、檐角梁上, 迅速在天地间铺陈开去,掀起势不可挡的温暖而绚烂的色彩。
  燕檀这一日从清晨起身就没有用太多吃食,见到安归又难免紧张僵硬, 心跳不已,略略有些眩晕, 脚步也虚浮起来, 眼前尽是模糊摇晃的橙红色。
  在从堂上到别苑大门的这一路上, 她的手一直被安归握在手中。不同于以往许多次心无旁骛的牵手,这一次燕檀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有些凉。
  手背上忽然传来微痒的触感,她讶异地稍稍侧头看去, 只见安归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如同两人平日里相处一般用拇指悄悄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背。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微微侧过头来, 向她宽慰地一笑, 但眉目间也有些不自然的紧绷,本是想安慰她的, 却让她也瞧出了他的紧张。
  所幸这一段路不长,燕檀沉下起来,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总算晕乎乎地走完了。迎接新妇的墨车就停在大门之外。
  跟在她身后的萨耶走上前来, 搀扶着衣裳繁重的燕檀登几上车。
  燕檀亲自撩开墨车上的重重帷幔爬上去,正惊异于车舆打造得竟如此舒适精致,忽而余光瞥见眼前递来的绥, 顺着那指节分明的手抬头看去,便看到安归笑眯眯的碧色双眸。他正坐在她那架墨车的车夫的位置,准备替她驾车。
  萨耶依礼替燕檀谢绝他递来的绥后, 又在燕檀身上披了一件遮蔽风尘的斗篷,而后落下帷幔,将她与旁人的视线隔绝开来。
  燕檀只好盯着前面安归驾车的模糊背影出神。胡人身量较中原人更高大,而安归更是猿臂蜂腰,俊逸非常。她更喜欢他的容貌一些,本对身形没有太多感觉,但今日见他为自己驱使墨车,才从心底忽得升起一股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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