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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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侧头看着缓缓躲进床最里侧的小公主,双腮绯红,眼中晶亮水润,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模样,不由得心猿意马,倾身靠了过去。
“怎么了?”他坏心眼地明知故问,而后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叫人来?”
燕檀抬眼瞪他,知道他想捉弄自己,看自己害羞的模样,她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嘴硬挑衅道:“怎么会不舒服,陛下伺候得我十分爽利。”
反反反正她昨夜也是真的爽快了!
说罢,她撑起身子,欲要从床上下去唤人伺候起身,却不承想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还是安归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在她身上披了件衣服,而后将她打横抱起,笑着唤守在门口的宫人预备浴汤,进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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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过后,燕檀倒没有再穿中原女子的衣裙,而是命萨耶去替她取了一套西域女子的窄袖胡服和百褶裙来。
待她装扮打理好后,安归便命人将午膳传进了寝宫中来。
昨日她只在清晨起身和同牢合卺时用了些吃食,又经过昨夜一番劳累,眼下已经是饥肠辘辘,安归十分体贴她,午膳命人准备的便是她喜欢的烤肉和酪浆。
这里不比金京赵国皇宫,安归一早便同她说过:“我们西域人不像中原人那般讲究繁文缛节,更何况这里是我和阿宴的家,阿宴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没有人敢非议你半句。”
大约宫人们都经过了类似的训导,见燕檀坐在案前狼吞虎咽,也未曾表露出任何惊异之色,皆是垂首侍立,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燕檀心满意足地吃到半饱,才想起来问道:“这是你的寝宫,那日后我住在哪里呢?我的寝宫环境美不美,离你近么?”
安归的神色僵了僵,不可置信道:“阿宴……你不想和我宿在同一处?”
燕檀一头雾水:“我何时这么说过了?”
安归端详她的神色片刻,才明白过来她是何意。他曾听闻,在中原皇帝的皇宫里,皇帝和后宫嫔妃都有各自的寝宫。嫔妃唯有被传召侍寝时才会被接到皇帝寝宫中去。
而在楼兰,他父王的王宫原也是如此,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父王都会亲自到他母妃的别苑过夜。
不过……如今他的王宫就和他们都不同了。
安归笑眯眯地递了手帕过去,替燕檀揩了揩唇角:“这是我的寝宫,也是你的寝宫。我们夜夜宿在一处,不好么?”
燕檀持箸的手都被惊得顿在半空,昨夜二人颠鸾倒凤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哆嗦了一下,稍稍想象一下往后夜夜不得安生的日子,深吸一口气,顾及仍有宫人在侧,勉强开口暗示道:“我,我怕是不行……”
安归被她逗得大笑,笑罢终于好心地同她解释清楚道:“日子还长,哪能都和大婚之夜一样呢?若真是如此,你怕是要被污蔑成魅惑国君的妖后了,为了阿宴的名誉,我也不能如此行事。阿宴放心,你若是不愿,只是……”
燕檀脸皮比他要薄些,不想再同他在宫人面前谈论这些,匆匆吃罢饭后,连忙打断他的话问道:“我忽然想起,你昨夜说要带我去玫瑰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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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园建在王宫的西南角高塔之下,极为僻静幽微。除去几个打理花朵的花匠,便再也没有旁人获准进入了。
如今才过二月,楼兰还有些冷,寻常的花自然是不开的,即便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有几只玫瑰结了花苞,也都是合拢花瓣、低头丧气的。
燕檀俯下身来摸了摸那几只低头丧气的花。身后的安归负手含笑站在一旁看她。花匠和随行的侍卫都被留在花园之外,此刻这方不小的园子里,只有他和燕檀两个人。
安归伸出手来拉过燕檀:“如今季节还未到,等到再暖和些,我再来陪你看这些花。眼下阿宴先陪我去塔上坐一坐,可好?”
燕檀依言被他牵着,跟在他身后踏上塔内的木质楼梯。梯子很窄,人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有几分韵味。
木梯盘旋而上,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才到了塔顶。塔顶是一间简单却精心布置过的屋子,墙角靠着一张胡床,床前摆着一张书案,其余便是大片大片的窗子。
燕檀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发现视野中掺杂了淡淡的碧色。她惊讶地伸出手摸了摸,才知晓窗子并非是随意开在墙上空洞,而是嵌了整块碧色的琉璃进去。
在中原,窗子大多装着窗纸,这样的琉璃很昂贵,所以也很是罕见。大约西域才会有这样新奇的东西。
燕檀讶异地瞪大了双眼,透过碧色琉璃看向外面的玫瑰园,只见天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淡淡的碧色,正新奇不已,便被安归从身后轻轻抱住。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有些忐忑地问道:“阿宴,你喜欢么?”
“喜欢。”燕檀一口应下,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碧色的琉璃,“这块琉璃给我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你的眼睛一样,虽然知道不是真的,但我好像看到了你眼中的世界。”
身后传来安归低低的笑声,他在她的脖颈上落下几个吻:“还是阿宴最懂我。知道么,自从知晓你喜欢玫瑰的气味,我每次见这种花,都像是看见了你。我在建这座高塔时如此设计,便是为了站在塔上的人透过琉璃看塔下的玫瑰园,就像我在看你。哪怕千百年后我们不在了,只要这塔和玫瑰园还在,我就会一直这样注视着你,只有你。”
燕檀愣住,一股酥麻之感自心间蔓延,脑中思绪被他直白的情话撞得纷乱不已。她如今最遭不住他碰她,脖颈上的几个吻落下来,她周身也软了下来,被他一把抱起,走向那胡床上。
燕檀如梦初醒,微微挣扎了几下:“不可以白日宣淫!要有节制啊陛下!”
安归笑了几声:“原来阿宴是这样想的吗?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是想做另外的事。”
燕檀怔住,随即看到案上摆放的木板、小刀和绳子,才反应过来,他带自己来此处应是另有安排,不禁羞愧万分,闭上了嘴巴。
安归坐在胡床的边沿,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好。他身材高挑,如此姿势恰好能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越过她看向案几。
燕檀问:“你要做什么?”
他指了指案上的木板和小刀:“在楼兰,若是遇到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写下来存放,就会用这种木板,而后用封泥封好。阿宴,我们也写些东西,好不好?”
燕檀好奇地拾起那两块木板,摆弄了一下,发现木板分上下两层,将上层木板插进下层木板的槽中,便成了一整块,知道他此番安排必然想好了一切,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写什么呀?”
安归的喉咙溢出低低的笑声,握住她的手执起小刀,两人一起在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刻下字。
燕檀低着头,顺着他的书写将那行佉卢文读了出来:“安归属于燕檀,终生有效,千年不变。”
她在别处见过这样的文字,大多是楼兰人在极为重要的文书末尾才会写的一句话,表示誓约不容更改。燕檀便在房屋的契文和商队买卖的文书上见过。
在楼兰人心中,一千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若是有件事持续了一千年,那便不会再有改变,会持续到永远了。
她心中一软,微微侧过头问道:“你写这个做什么?”
安归碧色的双眸中似是有什么暗潮翻涌,但随即变得平静如一潭深水般深不可测,但水面之下仍有什么不曾平歇。
“阿宴,我还记得,你在盐泽曾问过我,‘千百年后我们在哪里’,当时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法回答你。我母妃笃信佛,我也与僧人多有往来,却从不曾从心底信过任何神佛。但唯有遇见你之后,我希望人能够如同佛经中所言而有来生。若是这样,千百年后,但无论你在哪里,阿宴,我都会去寻你。”
第五十八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安归, ”燕檀倏地贴近青年面前,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双眼,“从你眼中看到的万事万物, 不会真的如同透过那块琉璃一般,都是淡碧色的吧?”
安归正动手用红绳把两块木板绑在一起, 听闻她所言, 不免觉得有些有趣, 于是勾起唇角逗她道:“那阿宴眼中的就都是褐色的了?”
燕檀从他面前弹开,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哪有什么褐色。
即便她的眼睛是褐色的, 可眼中的东西都是正常的呀。
燕檀这才醒悟过来,又凑上前去欣赏安归浓密眼睫下琉璃似的双眸, 越看越觉得奇妙和欢喜, 便在他眼睛上轻吻了一下,吻得他浑身微微一颤。
安归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 从案前站起身, 稍稍低下头来看着她提议道:“我们下塔去,一道把它埋在这玫瑰园的地下吧?”
燕檀颔首。
玫瑰园中时时有花匠悉心打理, 土壤很是潮湿松动,燕檀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坑。安归用泥将木板封好, 放入小坑中。
两人一道将坑填平。那木板渐渐被泥土封存, 融入一园纷繁的玫瑰枝, 再也看不见踪影。
燕檀明白,他察觉出她怕人生天地之间,一生太渺小也太短暂, 故而要在这世上将他的誓言留下些痕迹,令她无论何时都有所依傍,莫要再害怕。
那木板怎样并不重要, 她和安归今生都不会将它再寻回来。有彼此在身边,他们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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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天还未大亮,燕檀便起了身,唤人进殿来伺候梳妆。
天色还有些暗,需要点上灯烛,夜里的凉意也仍未褪去。但国王寝宫中的宫人已是行色匆匆,各自忙碌。
国王陛下今日便要率军北上,讨伐在对抗匈奴的战事中杀兄篡位、临阵倒戈的高昌王阚首归,在西域各国之中以儆效尤。王后也是一早起身,要同陛下共进早膳,而后送大军出城。
说来这阚首归燕檀和安归都曾见过,元孟为老国王生辰所操办的三日盛宴上,他还曾打探过燕檀和元孟的关系。如今看来,这见风使舵、为利所驱的性子自那时就已初露端倪。但那时他们谁也未曾料到,他竟有杀兄篡位的城府。
简单的早膳被呈上案来,安归与燕檀相对而坐。燕檀一反常态地屏退宫人,亲自替他夹菜盛羹,小公主满腹心事的模样看得安归一阵好笑。
他托腮笑道:“怎么,担心我了?那高昌国不过是西域上不足为道的小国。当日里背靠匈奴都不足为惧,如今不过区区阚首归而已,阿宴放心。”
他所说也是实情,燕檀不会不懂。但大婚之后,自家夫君第一次出征,她还做不到冷静沉着。昨夜睡下前她缠着安归说了好一阵话,今早起来还是心绪不宁。
她提着裙子起身,端着自己的碗,从案桌对面挪到安归身边,靠着他坐下,感受到他的身躯和气息,心中才有些许平静。
“你去高昌时,我和毕娑会好好打理政事。待到你回来,扜泥的孔庙大约就修好了,世矩前些日子也回信来,说已经奏请我父皇拨派中原饱学之士前来教授汉文和儒学。”燕檀抿了抿嘴唇,轻轻蹭了蹭他,“你要早些回来。我不想第一年就一个人看玫瑰园。”
安归被她的模样逗得十分愉悦,接过她递来的肉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同她打趣道:“要赶在月底前回来陪你看玫瑰,我都记得的。阿宴,去岁里攻打匈奴时还是个有勇有谋、沉着冷静的小公主,怎么如今面对高昌时反而惴惴不安起来了?”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燕檀的鼻尖,温言哄了几句,又略略吃过早膳,就唤宫人前来替他穿甲衣,准备出王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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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出征的确如安归所言一般顺利。
阚义成为君仁义,治下高昌虽不算太平盛世,百姓却也能安居乐业。而阚首归却是杀兄自立、名不正言不顺之徒,又穷兵黩武,搅进楼兰与匈奴的恶战之中,大败而归,损失惨重,在高昌国中本就不得民心。而他本人又是善于钻营之辈,为臣时尚能凭借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顺风顺水,但为君却毫无治国之能可言,只是一味享乐,罔顾民怨。
高昌在他治下日渐衰落。即便高昌国都交河城建得极为易守难攻,安归所率的楼兰大军仍是势如破竹地攻入了交河,生擒了正欲携家眷出逃的阚首归。
彼时的阚首归已经完全不见当初背弃盟约、投靠匈奴时的嚣张跋扈,被人押送至安归面前时,肝胆欲裂,一味哆嗦求饶。
他哪里想得到,当年三日盛宴上所见那名玩世不恭的楼兰小王子会有如此厉害的手段,不仅在匈奴和高昌的两面夹击之下生还,还打回了匈奴王庭,坐稳了楼兰国王的位子。
眼下那天人之姿却狠戾万分的楼兰君王,正站在高昌国王的王座之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唇边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阚首归自知已为人鱼肉,为了活命不断叩首求饶,口中喃喃地说些恭维他的话,还许诺若是不杀他,愿意将高昌举国奉上,做楼兰的附属。
安归好笑道:“我既已攻入交河,高昌国便已是我囊中之物,如何用得着你来奉上?至于仁义高洁之君的名头,我更是担不起。”
他微微一笑,眸中略过阴狠骇人的神色:“我睚眦必报。当日你派高昌军杀了楼兰城中两千余人。那些士兵无非听命行事,我不想迁怒无辜百姓,不如每杀一人,就由你受一刀来还吧。”
这、这不就是凌迟么……
阚首归面如土色,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被楼兰士兵拖走时已是涕泗横流,毫无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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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交河高昌王宫之前的大街上,安归亲自前往观看阚首归的凌迟之刑。昔日不可一世的国王在楼兰士兵手下被削成数千片碎肉,血流三日方才流尽,观刑的高昌百姓拍手叫好者有之,心生惧意者更有之。
行刑之后,安归与高昌旧贵族商议,选择了一名有些声望、性子却极好拿捏又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名唤张孟明,立为高昌国王,三日后率军凯旋。
高昌一战令西域俱震。安归杀阚首归手段那般残忍,无疑是为在西域诸国之中树立威信。而他拥立张孟明却又向诸国表明,若是愿意臣服于他,也可免于战火侵扰,得以保全本国王权。
与楼兰西南相邻的于阗国王立即发来国书,自言愿为楼兰附属,终生效忠于安归。莎车国与疏勒国亦派遣使节前去楼兰,表示愿与楼兰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