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似乎是轻出一口气,道:“待你生产之后我们可要格外注意些,这几年都不要再怀一个。怀着这小东西,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
燕檀乐了。她自然知道近日安归总是忧思过甚,连同塌而眠也要时刻轻手轻脚的。尤其是那老医师的嘱咐,更是让他不敢逾越半分。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睛,在心底生出一个主意,眼神变得狡猾了起来。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她和安归卿卿我我的好时候。今日的宾客有些特殊,是安息国才继位的国王,正从中原回安息的路途中路过楼兰,被安归邀来在此一叙。
前几日安归同她商议对待西域诸国之策,燕檀答的是“安抚为主,远交近攻,辅以德威”,与安归所见不谋而合。
而这安息国在楼兰更西,与楼兰间隔着乌孙、大宛、大月氏三大国,国力极为强盛,正是“远交”的上上之选。
安归揽着燕檀向敞轩走去,远远可见到敞轩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异域男子,便是安息的年轻国君弗拉特斯了。
而走上前去燕檀才惊讶地发现,弗拉特斯竟生着一双黄蓝异瞳,便是在西域胡人中也极为罕见。而他见到安归怀中揽着的中原女子,亦是一惊。
燕檀很是敏锐地发觉,弗拉特斯的视线划过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状若无事般同她见过礼后,便与安归交谈起来。
她挑了挑眉,心知这安息国的年轻君王背后应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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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海藏园中,楼兰与安息两国君王这一番会面,几乎对西域局势有着翻天覆地的影响。宴上安归与弗拉特斯议定,待明年楼兰向乌孙出兵之时,安息亦从西与楼兰合力夹击。
待到攻下乌孙,两军合而南下,驱逐大月氏,并以大月氏领土之中为疆,以西为安息,以东为楼兰,两国划疆而治,互为睦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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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溽热,沉沉夜幕仿若压在人心头般密不透风,和着蝉鸣,令人不免烦躁。
安归沐浴过后坐在窗边读各部新呈上来的文书,发梢滴落水珠,他也不甚在意,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中劲瘦的腰臂。
燕檀亲手持着烛台走进寝殿,在他身边坐下。安归侧过头来向她微微一笑,揽过小公主,在她眉心印下轻轻一吻,便又要去埋首于文书之中。
燕檀却不依他,将烛台放在案上,伸出微凉的一双小手攀上他的胸膛,抬头将双唇印在他的下颌。
安归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低下头来。但燕檀却未曾如他预料一般吻上他双唇,而是低下去吻他的脖颈,直吻到他喉咙中溢出轻喘才罢休,转而吻他的唇角。
她坐上他的双腿,与他身体相贴,唤道:“陛下~”
燕檀身上熟悉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攫取了安归的全部理智,他伸手将她拥在怀中,克制不住自己地去吻她的唇,在她的唇上一阵肆虐后,才伸手捞起她的膝弯,要抱她去床上。
却未曾料及小公主从他怀中跳下地来,光着脚一路小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朝他狡猾笑了笑道:“陛下,不记得医师的嘱托了吗?”
燕檀心中大快,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一雪初回扜泥那日被狐狸迷得五迷三道的前耻。
而她才没有注意到,安归心知自己中了计,倒也不恼,只是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看那得逞的小公主欢天喜地的模样,勾了勾唇角,眸中略过危险的墨色。
第六十二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十一月里的冬至向来是西域诸国颇为看重的节日。这一日中楼兰百官绝事, 扜泥城自白日起便热闹非凡,百姓妇孺大多都会出门前往南门楼观看泼寒戏。
泼寒戏是从西边的大秦传来的一种戏乐,在西域极为盛行。安归与燕檀用完晚膳便乘马车出王宫去, 于酉时抵南门楼,登上高楼与民同乐。
今日安归身着胡服, 窄袖袍、白巾帔、足上登靴, 衬得他身段颀长、风姿飒沓, 而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又显得更为耀眼。燕檀搭着他的手缓缓登上门楼,不由得悄悄侧目看他, 只觉得自家夫君愈发俊朗非凡。
她已有了八个月身孕,登上门楼的石阶时微微喘息。安归屏退一干下人, 亲自伸出一手来揽在她腰上, 一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步上台阶, 几乎将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分了过去。
直到走完所有石阶, 他才松了手上的力道,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心疼地安抚道:“辛苦阿宴。今日我们只露个面,早些回宫去歇息。”
燕檀抓着他的手平复了一下呼吸, 摇头道:“我还从未看过泼寒戏呢。更何况这是王后头一遭与民同乐, 还是不能敷衍的。”
小公主今日也是一身胡女打扮, 宽大长衫罩住了她隆起的小腹,一头乌发今晨托萨耶编成发辫,其上缀有金玉饰和步摇, 抬眼看他时分外美艳动人。
安归拗不过她。他移开眼神,命人去寻了软垫来,携着她在软垫上坐下, 才长出一口气。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精美的胡食。燕檀用眼神略略一扫,便知道这不是安归的安排就是萨耶的安排。案上食物全是按照她近日来的口味所选。她的身子月份足了,胃口变得很好。
门楼下的楼兰百姓见到安归和燕檀露面都很是欣喜。去岁冬日从匈奴虏获了大量牛羊财物,这一年来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平民百姓的日子都愈发富庶,自然也从心底里爱戴起了带来这一系列改变的君王和王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门楼下有几十名身着胡服、赤-裸上身的壮年男子身骑骏马,彼此间追逐喊叫,挥水投泥,以此戏祈求来年身体康健。
而一旁有乐师奏大小鼓、琵琶、箜篌以迎合,一时间灯烛晃耀、羯鼓嘈嘈,极为热闹。
在门楼之上亦可远眺扜泥整座城池,坊市井然,人声喧闹。燕檀近日来情绪易感,见眼前楼兰的繁华之景,备受鼓舞,感慨道:“安归,你将楼兰治理得如此好,定会名留青史。”
她正吃一块蒸饼,唇边沾了一粒胡麻而不自知。
安归伸手替她擦去,一双潋滟碧瞳在灯火下显得愈发温柔专注。他笑了笑,没有接下话去,而是问:“阿宴,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安归记得燕檀才将扮作小乞儿的他捡回家去的那个秋天,她曾在半夜眼圈红红地叩开他的房门,说那一日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她很是想家。
他不知怎么便记在了心上,新王宫效仿中原皇宫而建,不惜大动干戈替她造一座园林,亲自学写汉文给她写信,便是怕她嫁来西域感到委屈。
燕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向他伸出手来,摊开手掌:“有没有生辰贺礼?”
安归想了想,摇头:“没有。”
燕檀惊愕,似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答复,瞪大了双眼:“你、你……那你问我做什么?”
安归理所当然地将她摊开的手掌握在自己掌中:“送人贺礼,总要送些本不属于那人的东西吧?可是你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我与你共治楼兰,我的王宫也是你的王宫,连我的人都是你的。”
说罢,他狡猾地弯了弯眼睛,问道:“那阿宴还想要什么?”
燕檀在他的目光中涨红了脸,直觉地他这是一番歪理邪说,可一向伶牙俐齿的她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红着脸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街巷。
如今的楼兰已是一片繁华强盛,千家灯火如人间星河一般煌煌夺目。她忽地意识到,年轻俊美的君王这番话是将眼前这一片盛世繁华送给了她。
这世间还有什么贺礼,能抵得过他一颗全然奉上的真心和一国之君愿同她共享的江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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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风霜如刃,重重敲在寝宫的窗纸上。壁炉中燃烧的火焰微微驱赶了寒意,但风声依旧嘶哑喧嚣。
燕檀身子沉重,夜间更是不适,极易被风声惊扰,蜷缩在床上总也无法入睡。安归便坐在窗边替她吹笛,笛声是显见的温柔和缓,竟将那风声掩盖过去。
燕檀在混沌之间,忽而想起了什么,嘟囔着问道:“安归,十五岁生辰那日,也是你替我吹笛伴我入眠的么?”
然而她累极了,还未等来答案便陷入睡梦之中。
半晌后笛声停歇,身着华服的青年行至床边,俯下身来,见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额上渗出涔涔冷汗,睡得并不安稳。
他眸中略过复杂神色,抿紧双唇,用衣袖极轻地将她的冷汗拭去,又那样静静地凝视了她许久,才转身出了寝殿门,向萨耶交待过后便自去偏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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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小王子是在元月十五出生的。
生下来的时候只是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团,薄薄软软的金发贴在脑上,一双眼睛圆圆的,猫儿一样,是同安归一样的碧眸。
燕檀虽然为儿子看上去似乎没有半分像自己而痛心疾首,但仍亲自替他取了名字。小王子叫摩希犁,是楼兰语中星辰的意思。
她生产过后,安归倒是长出了一口气,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轻松。他命萨耶把那小东西抱走伺候,而后便屏退宫人,兴高采烈地坐在燕檀床边同她说话。
看那狐狸都快要翘上天的唇角,燕檀疑惑:“你为何如此开心?”
安归问道:“你夜里终于不必睡得不安稳,我也终于能搬回来与你宿在一处,为何不开心?”
燕檀恍然。她才想起来,这位富有一国的年轻君王,为了防止自己克制不住,亦或是有什么闪失,再将她碰伤,在她月份大了之后都是独自去偏殿独自就寝。
果然,下一秒他便凑近她撒娇:“这段日子我一个人在偏殿睡,偏殿的床又冷又硬又空旷,你们中原人大约把这叫做春闺寂寞,孤枕难眠?”
燕檀呆住:“……你说什么,我们中原人不这么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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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颇出乎燕檀意料的是,安归搬回寝宫夜夜与她同宿后,亦十分小心收敛,不像从前那样蓄意撩拨她,最多不过将她揽在怀中入睡。
他吻她最情动的一次,是那一年春日出征乌孙之前。
彼时两人正在玫瑰园的高塔之上。安归一直记挂着去岁里未曾与她一起看玫瑰的遗憾,特意等到今年玫瑰开花之后,才整顿军备出发。
燕檀站在琉璃窗前,而安归在她身后,如之前许多次那样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吻过她的脖颈、下颌,在她按捺不住的轻喘中最终辗转吻上她的唇。
他的手捧过她的侧脸,几乎将她整个人抵在琉璃窗上,以强迫的姿态令她转过头来同他接吻。
而窗外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猩红色玫瑰。她觉得眼前有些晕眩,视野中尽是玫瑰色与碧色,整个人仿若灵魂抽离般如坠云端,手指蜷曲,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而后被他的手攥住,一同按在了琉璃窗上。
直至此刻燕檀才知晓,他并非真正无欲无求,数月来有意压制的占有欲和情-欲积羽沉舟,如同野火般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和她焚烧殆尽。
待到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要向下滑去时,眼前的青年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而后从她的唇上离开,碧色的眼眸中有片刻危险的混沌,而后重归清明。
安归捧着她的脸,声音沙哑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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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楼兰与安息两军东西夹击攻入乌孙,因知悉其关卡驻军与地域形貌,屡出奇策,所向披靡。二十日后,两军兵临乌孙国都赤谷城下。楼兰国君设计离间乌孙贵族与国君泥靡,于宴席间将其诛杀。而后乌孙降。
又十一日,两军西去,与大月氏战于康居。大月氏战败,臣安息。
大宛、疏勒、莎车闻知乌孙战败,亦臣楼兰。至此西域归为两国。西为安息,东为楼兰。
而楼兰以西域诸国为州,州下设城。诸执政官辖州,税吏、百户、户长辖城,均听命于国君,诸部与令尹襄之。
治致太平,远国归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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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沐浴过后,燕檀便将他按在床边,开始亲手替他上药。
这位战功赫赫的年轻君王一统西域,威名远播,诸国来贺,但她清楚地知晓,他在乌孙与大月氏之战中新添了多少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撒药粉的动作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勾得他有些痒。
安归见她心疼又认真的神色,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打断她,于是看起了别处。熏香的清甜气息很浓,他找了找,才在床帐的一角发现了悬置的新香。
安归瞧着那新香,眨了眨眼睛问道:“这香从未闻过,是你新制的吗?这香味……是梨子的味道?”
“鹅梨帐中香,”燕檀上好了药粉,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是把沉香和檀香放在鹅梨里蒸得的香气。我只是依样学样,这香相传是小周后所制。”
她的手腕在他面前晃过,又带起一阵勾人心魄的香风,安归一把将那细瘦白嫩的手腕抓住,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拽进怀中。
“小周后的帐中香?”他的音色有些低哑,碧色眸中略过狡黠的光,“我若是记得没错,小周后原是李后主的妻妹。”
他揽过燕檀的腰肢,霎时间翻过身来将她笼在身下,薄唇轻启,与她调笑道:“王嫂是想借此暗示我些什么?”
燕檀瞬间变了脸色,几欲挣扎却挣扎不脱,似是心灰意冷,眼中却犹带泪痕:“我是陛下的王嫂,怎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分明……是陛下一直在强迫我,甚至与我有了孩子。我自知身份悬殊,无法忤逆陛下,只盼着陛下哪天能够厌弃我,放我自由。”
安归眼中笑意更浓,热烫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引起燕檀一阵战栗。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压抑着可怕占有欲的那句:“我永远不会厌弃王嫂,王嫂便做好准备,一辈子在这宫中为我禁脔吧。”
第六十三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王后回到扜泥城的那一日, 城中几于万人空巷。千万楼兰臣民前往城门,皆欲要一睹王后的风采。
若是说如今楼兰的这一位年轻君王完成了“远交近攻”、一统西域的奇业,那么王后则是“辅以德威”的象征。
这位来自中原之国的女子不仅无私地将中原物产与典章制度传播到了西域, 更是在西域一统之后年年亲巡楼兰各州,安抚当地臣民, 施行惠政, 还将各地风貌与传说搜寻、记录下来, 令西域也有了落于纸上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