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嗯”了一声,看向一旁谢明允,却觉得他不似担忧的样子,心下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谢明允这神色平静的样子,似乎不太像自家生意被抢了的样子,反倒是像抢了别人家生意,神色淡定到不行。
玉儿咳了几声,用帕子半捂着嘴:“是我们对不住钱庄,不管之后要做什么,我和阿山都认了。”
这番性子,倒是和苏言眼缘,几人商讨了一番,压下火气,都匆匆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管事忍不住的挠头,总觉得事情太不对劲,本来她们不是去问责的吗,为何现在演变成需要袁山配合帮忙。
谢明允本不欲多做解释,他向来只做不说,但看见苏言神情隐隐的怀疑时,心底几乎是按耐不住
“你在想什么?”
“啊?”苏言还没回过神来,就下意识回道:“没什么啊!”
谢明允神色一黯。
她不相信自己吗?
表面的冷淡几乎有点撑不下去,谢明允说:“你方才出门后,一直没和我说什么,是有什么猜测。”
苏言心底打了个问号。
难道不是谢明允自己心里有点小九九,偏不跟人说,让自己抓耳挠腮?
苏言叹了口气,索性直言:“我倒是想问你是作何打算,先前就有点奇怪,为何还算明朗的事情,你还让李管事带我们来这一躺,袁山收受贿赂乃是板上钉钉,我们又何苦到这里看一场苦命鸳鸯的戏码。”
苏言倒不想看,徒生伤感罢了,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那袁山也算个老实人,却还是有自己的算盘,今日能为她夫郎犯错,明日或许又会为了别的什么,说起来好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实际呢?
只有她自己知道。
反倒是她那个夫郎,看得出仪态端方,知晓事理,道歉不说,甚至主动提出帮忙,只是可惜了身体不太好,生活过得也穷苦。
谢明允淡淡一声:“我自有打算。”
苏言:“……”
行吧,看来是自己有算盘,
她本做好了谢明允对自己不够坦然的心理准备,没料到他突然很顺畅地接了下去。
谢明允:“但以你我关系,说与你听也未尝不可。”
苏言心想,还挺大脾气,耳朵却很诚实的集中注意力,仔细听着。
谢明允又道:“你是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苏言恍然,想起先前心底的一点预感,说:“背后要整你的,不只是云明钱庄?”
谢明允有些惊讶,一挑眉:“你知道?”
苏言:“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这人有点直觉,要是云明钱庄要想整你们,虽然前几日是个好时机,你不在苏府,可她们怎么知道?”
她继续说:“依我所见,云明山庄背后有人,或许云明山庄那边也只是被当成了个靶子,助力一把罢了。”
这想法同谢明允简直不谋而合,只是他多一些猜测,对幕后的人选也几乎找的出范围,但此时不宜同苏言讲这些,若是引起误会……
谢明允难得的做附和状:“我想也是。”
苏言:“至于幕后人是谁……“
她忽地抬头,朝谢明允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心里想想,却也拿不准,兴许会冒犯到你,就不多说了。”
废话,她猜的幕后人可是女主,皇太女李钰,谢明允的老相好,若真是直接在他面前讲,若是猜对了还好,要猜错了的话,可免不了尴尬。
但苏言说不确定,这也是真的。
皇太女既然对谢明允情有独钟,为何又要使计对付谢明允,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总之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此时两人已经和李管事拉开距离——大约李管事总想着眼不见心为静,不想看她们两妻夫“你侬我侬”地秀恩爱。
苏言淡淡笑了笑。
谢明允一怔。
……
云明山庄,一玄青色衣着女人负手立于堂前,下方两个侍从刚受了夸奖,压抑不住喜悦的神色,正向她事无巨细地交代今日查探之事。
半晌,不知讲到了什么,女人眉毛一挑,饶有兴趣道:“哦?你说她们去了那伙计处?”
翠玉茶杯于指尖轻旋,茶水分毫未洒。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6.26-00:00更新。
端午节快乐!
专栏预收可以看一下,嘿嘿。
第49章 演戏
第二日一早,谢明允独自一人前去钱庄,与李管事商讨具体平息百姓怒气的法子。
他和苏言昨晚几乎是彻夜未眠,一个接一个的主意被提出、细化,又驳回,你来我往之间总有种互相切磋的意味。
直至今日,谢明允才堪堪察觉此人在生意场上近乎天然生成的头脑,不过,与其说是生意场,不如说是官场,这番安抚人心的手段和出人意料的想法,简直令人称奇,就好比一条小道,可以是曲折也可以笔直,她却能想到某个离奇却合理的构造,曲折与笔直并行,最终的路居然还省事儿得多。
谢明允一边称奇,一边心底不动声色地想,恐怕考科举真的是她能走上大道的路,入朝为官与人打交道,本身能力出众,再加上有苏府这么个背景……
恐怕真能混出什么名堂出来,继承母业也未尝不可。
他一时心里舒了口气,好似这段时光的压抑都一扫而空,既然苏言总归有志向,自己也能帮得上忙,他近日来生活日常相处的细节串成一条线,枕边人的才智在他面前一一展开,像是笃定了某种情绪。
谢明允轻声一笑,他若是真的心悦一个万事靠他人做事不成才的“废物草包”,恐怕他自己都不会信。
怀着轻松许些的心情,他在脑子里将昨日探讨出来的最终结果反反复复顺清,不知多少遍后,正踏入钱庄。
李管事迈着快步走来,依然是一脸忧愁,指着店门口那高高挂起的致歉帖,“尽管咱们钱庄做出承诺,一应错误票据已经返还且赔偿,承诺日后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但依然无人问津,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谢明允抬眼看了看门外,人们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这里。
他挥了挥手,让李管事附耳过来,随即意从就简地吩咐了几句话。
于是李管事神色从哭丧着脸,转而愈听愈喜,挺直了腰板去做事去了。
……
苏府里,苏言忙着读书——这回她直接让府里的管家张罗,管家自然怠慢不了她这个嫡女,以让苏言惊叹的效率置办好了一切物件,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早有准备。
不过这番动作,自然会落入苏母眼里,但也不重要了,哪有父母会不愿意看着自己女儿勤奋刻苦的,又不是苏谨那个只顾着争宠的父亲。
想起这个妹妹,苏言眉心微微一皱。
倒也说不上什么反感,说白了苏谨小孩子心性仿佛没长大一样,可她父亲小郎纵着她也就罢了,为何为官清正的苏母也纵容着,莫非人在官场和家中是两套性子?她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儿在小郎的“管教”下越走越歪?
还是说苏府家大业大,苏母已然不在乎官场后继,所以子女无成也不介意,包括“苏言”这个嫡女。
莫非苏母身居高位,却有着不愿后代插足官场的心,虽然这是目前最为合适的解法,但苏言总隐隐感到不对劲。
对了,还有先前在山上找到的白玉戒指。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摇了摇头,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去谢家钱庄看看。
才不是她不放心,苏言心想,谢明允足智多谋“心机深沉”,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她只是想第一个看看自己的方案是否可行。
仅此而已。
……
“伤天害理啊!谢家钱庄仗势欺人,谋我钱财啊!”
伴随着一声仰天长啸!
谢家钱庄门口,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却撒泼打滚,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票据不放,任由钱庄管事的再怎么劝说都不肯松开。
本来已经对这家钱庄的“恶名”心有戚戚的百姓们,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赶过来的速度堪比菜市场里抢清晨第一把最新鲜的菜,不知道多少脚步踏着灰尘,踩到了身边哪个人的脚,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混杂在“发生了什么事儿?”的议论里。
李管家一脸“无措”,低声下气道:“这位小姐,我们承认先前有所纰漏,现在只要是拿着单子到铺子里来,核实后都会给大家退钱的,你看……”
她这语气诚恳态度良好,不少看客们点了点头,同时注意力集中到那位女人身上。
这位读书人却似乎不愿意解决,一把将票据捂到自己怀里,大喊道:“不!”
“你们身为京城繁华之处的钱庄,竟然如此不知信誉,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拿了我这票据就翻脸不认账,我王昌身为读书人,岂能不为这上当的这么多百姓讨个公道!”
她这番慷慨言论,属实激起了不少百姓的血气,在她们眼里,诺大钱庄,居然仗着背靠江南谢氏和京城相府,便敢胡作非为,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就算事后一一退还也挡不住她们的怒气。
此时甚至有几个女人朝这边大喊:“王书生,干得好,这等下作钱庄就不当在京城待下去!”
“就是!滚出京城!”
“滚!”
眼见着骂的越来越难听,李管事嘴角抽搐,尽管已然预料,可还是颇有种自己控制不住这场面的错觉。
李管事:“稍安勿躁,王书生,麻烦你给我看一眼,若是核实的话我们会退给你的,这一点周围也有百姓清楚是不是。”
王昌“冷笑”一声:“别想蒙我,我不信。”
此时,周围有个受到过假票据的,后来退钱了的忍不住在一片声音里发声:“的确是退了的,这钱庄事迹败露后倒是坦然得很。”
这话一出,不少人声音笑了下去,似乎有莫名的气氛在传染开来
哪有做了错事还这般直爽退钱的,这态度未免太好了吧,她们这谢家钱庄图个什么。
提着一手东西的百姓们响起了一点议论,不少人开始劝那王昌:“你先拿票据,把钱退了再说,免得钱没还回来,吃了个大亏。”
然而接下来,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王书生猛地将纸揉成一团,紧紧的揣进胸口,像是没预料到大家会让她还票据,语气顿时磕绊了一下:“不,不用,我就……就要讨个公道,不在意这些钱,你们钱庄只管给我个交代,最好是滚出京城。”
疑窦渐起。
这书生怕不是个啥子吧!
退钱与否不妨碍她讨个公道,甚至见她衣着虽然齐整干净,却也就是一般老百姓家的料子,自古书生家贫,笔墨纸砚样样件件费钱,这世道真有如此不在意钱财的书生?
李管事在一旁“添油加醋”,皱着眉头显出疑惑神情:“王书生你为何不肯,莫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她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对了,我们钱庄有记录,若是你在我们这里存了银子,我破个例,凭我这记录的单子和人名,也能给你退了,你看这样行不?”
这法子着实体贴周全,不少人无意识点了点头,谁料那王书生仍是不肯。
这下百姓们的议论声纷纷,疑惑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开,叽叽喳喳里,李管事很耳尖地听到了几句计划之中的话
“这书生好像有古怪似的,说什么也不拿出来票据,别别扭扭的。”
“可不是,再说你看她那穷酸样,哪像是存的起钱的人,读书人进京哪样不花钱,莫不是来坑钱的?”
有个女人对着一脸支支吾吾的王书生大喊:“要我说,你赶快拿出来,要退钱人家又不是不答应。”
李管事很适时地增加了点“诱惑”,一脸肉疼道:“王书生,我这就叫伙计拿名单册来,这样吧,要是您在上面,我给您退不说,还赔偿您二两银子,毕竟我们这店小也经不住你闹腾啊,唉……”
她这一脸愁苦像,就着一旁那王书生别别扭扭一脸心虚的模样,大家不由得同情起管事的,人群里叽叽喳喳声里不乏有质疑,这书生是不是票据都是假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店里一个伙计已经拿出了名单册,李管事一遍翻一遍喃喃讲话,尽管她这呢喃比旁人正常说话的声音还要大。
倏地,那书生慌了神,“你们若是拿了本假册子可怎么说,骗人!”
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推开李管事,但或许是脚底不慎打了个滑,自己摇晃了一下摔倒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到了,登时哑了声。
这书生,怕不是个脑子有毛病的。
此刻那册子被翻了又翻,李管家“狐疑”地看向书生,语气疑惑又故作天真:“咦,竟然没有你的名字?
什么!
围观百姓顿时惊呆了,经过方才这钱庄管事耐心的解释和调解,她们已经趋向于此事谢家钱庄已然知道悔改,对其也宽容了几分,此时目光纷纷聚集在那书生身上,众人心里几乎一致的想
莫不是个骗钱来的。
大家越想越蹊跷,为何她一而再再而三不给票据,又为何有钱可存,还有那名单……
“骗子!”
不知道是哪个人大声喊,紧接着连齐了一片叫骂。
人在群体中的时候,总是有着无边的正义,能为为非作歹、恶意坑害打抱不平,也能群起攻之,而同情弱势的一方。
——谢明允身形挺拔,立于堂前,见眼前一幕,不由得想起苏言昨夜对他说的话。
眼前之景,似乎均对应上了。
眼前明明是这般兵荒马乱般好笑的场景,他却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苏言有时候对于意外事故的处理,对百姓的认知,竟令他也有种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