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在于不够了解?
抑或是……她还有哪些,是隐藏于那张笑脸之下,不为人知的。
才华或是心计,又或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仿佛能窥探到某种隐藏的……走向。
他再看向门外,局面早已翻转,如他安排的那般,王书生面有菜色,不知被哪个热心百姓扒出来那张皱成一团的票据。
简直见者震惊!
因为那根本不是谢家钱庄的票据,有人在这里存过钱,自然不会不认得。
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陷害”就此拉开序幕。
谢明允缓缓走出门口,神色严肃,百姓不认识他这个生面孔,见管事的对他鞠躬才联想到恐怕是谢家钱庄的主子——那位嫁入丞相府的谢公子。
可他此时穿着一身简便女装,英气十足,总有人不太相信,惊讶之余又有人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说了句什么“男子管事,败坏风气。”
这些话谢明允听得不少,早已不放在心里去——人的精力心思只有那么一点,若总给无关的人分了去,还哪有剩余的留给值得的人呢?
于是他只神色淡淡,仿佛周围喧嚣不过是过眼云烟,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王书生,语气似乎诚恳神色却冷,淡淡道:“我们谢家钱庄几日前出了内贼,竟然妄图凭构造假印,牟取利润,那位伙计已经开除,至于这位王书生……”
众人被他这不明觉厉的语气慑住了似的,不由得安静下来。
于是百人聚集之地,居然一时寂静。
谢明允:“请问,你可还有点书读书人的颜面。”
满座轰然,嘲笑声不绝于耳。
堂堂读书人,十年圣贤书白念了,满脑子都是诓骗,简直有辱读书人名声!
王书生“臊”地不行,方才跌倒后又站起来,沾了一屁股灰,本就寒碜的外着便如雪上加霜,偏偏她还梗着个脸:“我读书人的颜面你岂能知晓,我可是祁县的秀才,此番上京定然能高中。”
不少人噗嗤一笑。
这般口气大的人,见的不少,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刚犯下错揪口出狂言,怕是不要里子了,众人对谢家钱庄又多了几分同情——毕竟不是哪家做生意都能遇上这般碰瓷的“读书人”,没有见识却还自视甚高,坑骗恐怕是惯犯了。
谢明允余光微扫,见众人反应,心下更稳了几分,这出戏的效果,就快达到了。
只差临门一脚。
那王书生红着脸,喘着粗气,倒忽然不像个寻常的读书人,她扫了一圈,见众人神色嘲讽,于是很“应景”地露出无比恼怒的神情:“看什么看!一个个女的都没有事情可做吗?在这儿找戏看!”
有个人大声嚷嚷:“你可别忘了,不是你一开始撒泼打滚叫大家给你讨个公道,现在坏事败露了就不认了?”
“就是,别提什么女人男人,我看你这样,堂堂女人竟半点没有良知,上这儿来找茬!”
谢明允很及时地道:“诸位,可否听我解释一番。”
众人于是安下心来,听这“受害人”讲一讲,一时忽略了他是男子,本不当抛头露面。
谢明允:“诸位也都看见了,本钱庄向来信誉良好,但耐不住偶有看不惯的人,蓄意找茬,便如今天一般。”
众人点了点头,树大招风的道理她们不是不懂,只是有时缺乏此等判断和讨论。
谢明允继续道:“感觉大家为我们不平,实则我想说的是,谢家富足江南一带,乃是百年世家,这点信誉绝对是有的,只是初到京城,不知京城势力复杂,一时难以调换地位,这才中了计。”
“怎么?莫非前几日的事情,还另有隐情?”有几个人窃窃私语。
那书生趁着谢明允长篇大论的功夫,脚底生风地溜了,只留下地上皱巴巴的假票据,但本就是谢明允的安排,因此他也视而不见。
而众人,她们在书生一事上自然是偏向谢家钱庄,可这两件事似乎风牛马不相及,谢明允此番讲话似乎并无可行度。
这时,人群末尾一女子缓缓往前,她衣着简便却不失精致,有几人与她擦肩,都下意识的让路。
苏言走到谢明允面前,缓缓抬手打断了他正要出口的话。
她默不作声地,在一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捡起了地上那张纸,倏地一抖灰尘,随即展开。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这票据不是已经确认是假了吗,还要它有何用。
却见苏言面不改色地一使劲,那张纸顿时裂开成两片
不,不是两片,众人张着嘴,一脸震惊。
——这张纸,撕开之后中间截断之处,竟有丝牵连,这两半将断未断,藕断丝连一般。
有个女人无意识喃喃出口:“这……这不是那一家的独特工艺吗,号称天下再无第二家!”
众人被道出所想,心里一惊,顿时觉得这可不是普通的浑水。
苏言轻声一笑,看了眼一脸了然的谢明允,又转过身面对众人。
“你们猜的不错。”她下巴微抬,不怎么掩饰地显露出眸中冷意。
接下来,她缓缓道出那个众人心底不敢声张的答案,声音不大,却人人可闻
“这纸张用料,乃是云明山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6.27-00:00更新
夜晚:当谢明允听完苏言分析的长篇大论
谢明允os:女人,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50章 图色
说起来这是原著里作者加的设定,倒和苏言自己没多大关系,古代世界皇家颜面不可逾越,自然万事万物都要用最好的,这云纹纸便是其中之一,百年前乃皇室专供,近些年来生产力上涨,云纹纸产量也大幅度上升,皇室用不了那么多,便交由二皇女管理,分配给底下的皇商。
云明山庄正是其中之一,自黎朝初建便设立的钱庄,其能在京都拥有这么高的地位却不只是历史悠久,更有和皇室合作的缘故在其中。
而这云纹纸,灵感大约是来源于钢化玻璃碎裂后藕断丝连,撕开后底边有细丝拉扯,足见材料纤维的韧和刚,苏言心说这技术还挺成熟,但就是不清楚到底有个什么用——纸又不是玻璃,就算撕裂了也不会伤人性命,无非就是损失一点信息,大不了再拼起来。
说到底,不过是新奇,足够满足皇室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和与百姓隔离区别开来的优越。
也正因如此,方才那一众百姓,见此纸张,立马心里一怵,再也说不出什么“谢家钱庄谋财拐骗”的话了,这明显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既然能雇那“王书生”挑事,在此之前买通谢家钱庄伙计陷害,又有何干不出来的,众人哑了声,心里却是已经信了八分。
更何况,云明钱庄虽说乃是京城第一大钱庄,根本就是一家独大,背靠皇室地处最好的地段,百姓基本都去她们那处存钱——这并非多方权衡之下的最优选择,而是京城看得过眼的钱庄都被云明钱庄打压,前一段时间或许看不出来,但每当有小钱庄逐渐装大,总会出现点这样那样的问题,要不就是某钱庄老板卷钱逃走,要不就是走水破产。
久而久之,京城百姓怎能不意识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可诸多猜测只是凭空,谁也不会明面上跟这“唯一”能打理钱财的钱庄过不去,就算今日贫困,也总觉得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或许用得上,怎能早早地就开罪了云明钱庄。
于是京城几乎没什么莽人胆大妄为地再去开什么钱庄,直到谢家钱庄突然从江南转战京城,可谁知没几个月便出了这桩坑害百姓的龌龊事。
有了希望才会升起更大的失望,这也正是为何谢家钱庄出错的单子不多,却格外令她们寒心。
可今日横生巨变,原来竟还是云明钱庄暗中捣鬼!
百姓们一个个的脸色很是难看,却都很有默契似的不作声,心底几乎信了个十成,再不说什么谢家钱庄的坏话了。
皇商何其势大,压迫个体商户已是家常便饭,却不料连江南谢家生意也敢肆无忌惮地插足诬陷。
众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悲凉,均神色复杂地散了。
……
铺子里,苏言悠然地喝着不远万里从江南运过来的上等茶,尽管品不出什么高雅之处,还是很给面子地向谢明允称了一声赞。
谢明允但笑不语,知道她一贯喝茶同喝白开水无甚区别,心下只觉得好笑。
“咳!”苏言清了一声嗓子,“过不了几日,百姓就会重新回这里了,我们先走吧。”
谢明允:“不急。”
苏言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都已经解决眼下的事情了,其他的譬如幕后黑手之类的,回去关起门来谈不行吗?
她很直言地将心底这番话讲了出来。
于是就见谢明允脸突然微红,唇角紧抿着似乎生怕泄露出什么情绪。
苏言:“……”
两人回到了府中。
果真是关起门来谈。
苏言满意的笑了笑:“你找的那个人真的……不错。”
谢明允饶有兴趣般回问:“何以见得?”
苏言只是建议他找个“帮凶”,但找了个这么适合的人这一点,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尽管知道谢明允才华过人,也没料到他竟心思如此细密。
苏言说:“那个王书生是吧,初到京城,清高的读书人。”
谢明允点了点头:“嗯。”
苏言继续道:“是什么让一个自命不凡的读书人,不要面子里子,在门口撒泼,我觉得这是一开始吸引百姓围观的一点,这是其一。”
谢明允笑了笑:“那其二?”
苏言:“这就不必说了吧,你自己清楚的很,干嘛让我都说一遍。”
那书生百般掩饰下被戳破,挑起群众愤懑,转而对谢家钱庄产生同情惋惜心里,最终揭露罪魁祸首其实是云明钱庄,合情合理,更别说云明钱庄本就不干不净,老百姓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谢明允挑了挑眉:“你是如何得知云明钱庄近些年作为。”
他来京城前便已经打探清楚,却不明为何苏言,这么个自幼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丞相之女,也会关心民间疾苦,皇商欺压。
苏言自然不能说自己有惊天金手指,笑了笑半开玩笑似的说:“那都是表面啊!”
谢明允心神一晃。
然而苏言这边正在考虑其他的可能,云明钱庄和皇家合作,接头的人是那二皇女,但最明显的反而是最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把这个一戳就破的陷害安在自己身上,除非云明钱庄以及二皇女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背地里的操作者,恐怕还是那位皇太女。
但苏言暂时不明白她意欲何为,这种事情,就算今日不凭借巧计谋取胜,说得难听点,明日也能靠苏府之权势压下去,皇太女李钰何至于此?
不图财不图权……
倏地想到了什么,苏言面色难以抑制地轻轻一沉。
莫非,李钰是图“色”?
谢明允只见她不知想了什么,面色似乎有些难看,他压下一丝紧张的情绪,抬手晃了晃:“怎么?”
苏言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心里暗骂女主怕不是个疯子,就为了见谢明允一面或是别的什么,弄出这番事故招他回京,就不怕他玲珑心思猜破一切,反生嫌隙。
尽管心里有那样多的弯弯绕绕,苏言表面上若无其事:“没什么,就是时候不早,我有点饿了。”
谢明允:“……”
真当他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傻子吗?
……
皇宫内。
李钰任由内侍倒了一杯江南岁宫的玉螺春,她缓缓眯上眼,细品了一口,又好像通过这淡淡的茶香想到了什么人。
约莫品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缓缓抬手,不紧不慢的吩咐道:“里面书案最上面,放着一封信,你替我送去苏府,给谢明允。”
内侍忙称“喏”,随后进屋双手取了信,跟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太女确认一番,便弓着身倒退走,正到殿门口要转身,猝不及防被李钰叫住了。
她心里抖了一抖,生怕是方才伺候的不周到,要被降罪——若是寻常惩戒也就罢了,可这位皇太女并非心慈手软的,稍侍奉不好,惩戒的鞭子能要了强壮的女人半条命。
内侍颤颤巍巍的,撑着声音:“太女有何吩咐。”
殿内传来起身时袖袍摩擦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踱了几步,随后道:“今晚传玉儿侍寝。”
内侍应下,心里却称奇,太女已经连着好几日召这位小倌儿,莫非真有什么容貌过人之处,可她见那玉儿姿色虽尚可,却不及太女寻常临幸男子的妖媚,莫非她改了口味转了性子?
心里再多不解,但她也只是应了一声,随即缓缓退下。
……
苏言毕竟是苏府嫡女,回来一天了还不去跟府里亲眷,尤其是苏母打声招呼,自然过意不去,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前去,却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今日不是休沐日。
苏母恐怕早早就起了,已经在大殿上同群臣共商政事,或许还会同皇帝据理力争——不是苏言八卦,而是苏丞相本身就是这么个性格,左右她和皇帝也是年少相互作伴的交情,就算公然闹得再不愉快,私底下解决得都挺迅速,简直不像君臣。
苏言心想:苏母在朝中的存在,恐怕是历代丞相都比不上的。
但她却不想为自己的子女打下基础似的,平日里对百官重于管理,轻于私交,这诺大苏府家业,还真没有什么是收受贿赂得来的——除非百姓送的花草种子也算贿赂。
这庭院、土地、一应珍宝,大多是皇帝以各种各样由头赏赐的,若是没有可以封赏的理由,皇帝也能从自己的私库取银子赏,这待遇可谓是独一份。
苏言叹了口气,心说恐怕也正因如此,丞相地位才如此独特,否则换个什么人待在这个位置上,就算初始清廉,中年庸正,又怎能保证晚年不受官场颠覆,甚至不坚定一点的,当丞相没多久就能分分钟给你表演一个“私吞民脂民膏”,还不带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