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允被下掩着的手攥紧,唇角紧紧地抿着。
今日一病,他还当苏言悉心体贴自己,却不曾想,一贯那般风流的丞相嫡女怎会一夜之间转了性,不仅掖被喂药,更是温柔呵护,教自己沉溺于那般温暖。
不过是她一贯哄骗男子的手段罢了,这才白日到晚上的功夫,就显了原型。
苏言见谢明允好半晌无言,又猜不透他心思,有些心急,忙搂了人,柔软的身体便被带得偏了些许,朝苏言露出半张侧脸。
谢明允突然挣了起来,推拒着,用力甩开苏言手臂,却又被缠上,他奈何不得,直瞪向苏言,神情有几分倔强:“你也不必假惺惺,你苏家嫡女的名声在外无人不知,不过就是看上了我这副模样与身子。”
苏言没料到他会这般理解,忙摇头,“我并非……如此,只是一时糊涂才说了那番话,是我不好,对不住,你别想其他。”
“你又何必掩饰,”谢明允冷笑一声,“今日这般对我好,端茶送水,是恐怕我死了,便无从‘享受’,又或许因为,我若是死了,我带来嫁妆,便要归还于谢府,你又怎能容忍到手钱财飞走。”
“我……”
苏言满脑黑线,完全不知从何解释起,她确实不希望谢明允出什么好歹,一来他毕竟是任务男主,二来她身为医者,不可能见人病弱而不照料,可怎么到了他这里,一切关心呵护皆是别有所图——她也不全是有所图谋啊。
苏言面色纠结,只得沉默思虑,却不知这无言落入谢明允眼中便是默认,他移到床铺内侧,几乎贴上墙根:“别过来!”
苏言没动,她在思考要怎么哄人。
天可怜见,她一个单身二十几年的人,在现代对哄人没有任何经验啊,便算是如今这点可怜的经验,都是从谢明允这里实践来的。
比如说,这里男子一般吃软不吃硬。
她瞥了一眼直掉到5%的进度条,一下子顺了:“我发誓没有那般想法,这几日我们一直同睡一房,若真有那龌龊念头早便行使,更何况,强人所难非大女子所为……”
谢明允没作声,但苏言看见数字从5变成了6,她抿了下唇,柔声道:“而且,你是我夫郎,是我珍惜的人,我自然不会委屈你,照顾你更不是别有所图,方才一时失言,你要如何骂我我都受着……”
黑暗里,谢明允闭上了眼睛,唇角却紧抿着。
除了娘亲,从未有人这样温柔的对他讲话,哄着他安慰着他,便是谎言,他也愿意多听一会儿。
苏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撑起上半身看着另一侧的人,似是已经熟睡了。
墙角冰,而且被褥会漏风,苏言想着,但也不好移动睡着的人,于是自己挪了过去,身前触到谢明允的背,有些凉,她便伸了手,扯好被角,搂着人睡了。
怀里的人身上散发着淡淡冷梅香,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明明苏府并未用这种香味的熏衣香。
困意上涌,苏言脑中思绪也断断续续,迷迷糊糊间,心底一声感叹:怀里的人儿明明看着冷冷的,身子却香香软软的。
次日清晨,苏言早早洗漱完毕,却突然想起,似乎和谢明允大婚第二日,并未有过新婚夫妻敬茶之仪,心下奇怪,这一点原著未曾说明,她唤来山药轻声询问。
“小姐,您是糊涂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山药发觉她们小姐并非传闻中那般喜怒无常,话语间也不再畏惧,“谢公子是侧君,敬母父茶只得正君才可。”
苏言愣了,但原著中,明明谢明允嫁入苏府乃是正君啊,为何她到了这个世界,情节竟有所变更。
山药端着盆出门,苏言陷入沉思。
算了,左右也并非什么大事,苏言理了理衣襟,信步行至案桌边,余光扫过薄薄一叠信件,却见最上边那张,信封上赫然印着一朵金梅。
苏言一惊,却听身后衣料摩擦声,转身见谢明允已然起身,披上那层淡青衣裳,修长手指抹过腰带,勾勒出清细腰身,引得苏言眼神微深。
“谢家生意竟如此繁忙,桌上那些信件,都是生意往来之事?”苏言走至一旁倒了杯茶,似不经意间开口,“也难怪你昨日带病仍要起身。”
“嗯,”谢明允应了一声,又觉这般有问必答颇不似他平日作风,动作微顿,又添一句:“与你无关。”
“夫郎辛苦了。”苏言微笑,一脸体贴神情,没注意谢明允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实际上,苏言简直要怒了!
与我无关,都要红杏出墙了还他妈的与我无关,绿帽子就要戴到头上了。
谢明允或许以为苏言不知道,可她清楚了解原著剧情,虽说这个世界时兴带有图案的信封,可谢明允此信封,绝非市井所有,便是苏家也没有这信封样式,“苏言”或许神经大条,但她苏言绝不会不知。
这信,恐怕是宫里的。
苏言气得咬牙,没料到谢明允居然这时候就已经和太女有所往来,原著中新婚一个月的事情,居然新婚不几天便已经开始。
好气哦,可是还得保持微笑,不能打草惊蛇,不然若是谢明允此时真和太女生出了什么情谊,她便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人,恐遭报复。
苏言自认不怂,但谁让女主——谢明允的私通对象,是将来继承皇位的太女呢,她这个配角,就算仗着丞相嫡女身份,也难和皇室抗衡。
太憋屈了,她心想,如今男主尚未洗白,便已经和女主勾搭在了一起,女主那边又无从下手,那便只能从谢明允身上着手。
“夫郎,今晚带你去京城闲逛可好?”苏言抛出一根细线,线上带着钩子,“京城夜景繁华,喷火杂耍的,投壶唱曲的,想看何物都有……”
谢明允垂眸不答,苏言却瞥见他遮掩不完全的些许期待神情,唇角勾起:“还有各式珠宝首饰,虽比不得府中金贵,却别出心裁,若有合你心意的,我为你买如何?”
谢明允淡淡道:“我不喜首饰。”
谢府何物没有,生意往来间不免有人送些稀奇珠宝首饰,论起来或可与后宫不相上下,但他不喜首饰,平日戴上只嫌繁琐,寻常男子到了十五六岁都会打上耳洞,他嫌繁琐,不屑于此。
见他冷淡拒绝,苏言未免有点尴尬,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从未见过谢明允配戴首饰,头上烟青发带已足以衬出他姿色,清丽无双。
好尴尬,但还得厚着脸皮,一脸诚恳:“就和我一起去嘛,我一个女人去玩,在外面得被笑的。”
她倒没胡诌,喜爱繁华玩乐的以男子居多,街上女人皆是陪着夫郎,这两日她在外也有人指指点点,还差点没被撮合姻缘。
耳边一声轻笑,苏言有点不可置信,便见谢明允敛了笑意,捋过颊边散发,轻轻点了头。
脑海中攻略进度终于回升:8.00%
傍晚,苏言和谢明允来到酒楼,她估摸着谢明允口味,点了几道清炒时蔬,又要了些清淡肉食如水晶丸子、清蒸米虾,毕竟要营养均衡嘛——苏言绝不承认是自己不愿吃素。
“等等,再来一份辣子鸡丁!”虽然谢明允不吃辣,但想来不会介意她吃,苏言满意地露出笑容,却听谢明允叫住小二。
“不用了,对身子不好。”谢明允语气淡淡。
小二来来回回几遍,也不觉麻烦,态度周到,甚至投以苏言一个“您家夫郎当真体贴贤惠”的羡慕表情。
苏言:“……”
算了,不吃辣又不会死,苏言愤愤地灌了一大口茶。
然而,待菜上了个齐全,面对着一桌子不带辣椒色的“佳肴”,苏言还是没忍住露出几分苦色。
谢明允抿了口茶,无声地勾起嘴角。
沉浸在忧伤里的苏言自然没察觉。
第10章 孔明灯
这一顿下来,苏言食不知味,但谢明允似乎心情不错,好感度不急不慢的加了个一。
“夫郎,你看!”苏言走到栏杆边,指着飞上高楼的孔明灯,谢明允顺着看去,却只注意到她眉眼弯弯,似有星光闪烁,一瞬失神后方才看向那盏灯。
只见顷刻功夫,又有几只灯晃晃悠悠飞上楼阙,苏言想瞧清上面的祈愿,却看花了眼,只隐约辨出几字,不觉间便已脱口而出:“愿与吾所爱,岁岁……”
“愿与吾所爱,岁岁长相守。”谢明允接下后便垂眸不言,苏言转身看不清他神情,只得挑了句最寻常不过的话:“你可是听过这句?”
手指轻摩挲着青白瓷杯,谢明允心念着那“长相守”,却只觉讽刺,指尖逐渐用力,泛起比肌肤还冷的苍白颜色,苏言微皱眉走近,衣摆扫过一阵轻而急的风,“想来这般情意绵绵话语,夫郎曾听过也不足为奇。”
她见谢明允不言方这般自顾自言,却不知这话似触到谢明允要穴,他手中瓷杯猛然落下,失控般溅出四散水滴。
这是苏言未见过的,一贯淡定的谢明允所不曾有的些许失控,让人惊讶之余又不免揪心。
“怎么了?”苏言的声音放轻,似怕扰了受伤的鸟儿。
谢明允仰头,深吸口气复又呼出,他想起儿时母亲也曾牵着他和父亲的手,那个叱咤商场的女人,语气也如此刻耳边传来的这般温柔,一字一顿念着:“愿与吾所爱,岁岁长相守。”
幼时的他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看着她们二人相互依偎,也曾是感到幸福的。
须臾,谢明允看着苏言,此时他坐在木凳上,须抬眼才能对上她的眸子,苏言见他不便,拖了凳子坐下,俯视变为了平视,说不清区别在哪,可谢明允却偏偏感受到了一丝恍若错觉的珍重。
“我母亲,也曾这般对父亲说过,”谢明允眼底流出一分怀念,却不过一瞬便被冰冷淡漠所掩盖,“但她先食言了。”
原来是勾起不好的回忆了,苏言沉默一瞬,“不是所有妻夫都能一辈子恩爱如常,恍若新婚。”
听到谢明允一声轻笑,苏言才后知后觉这话像是在隐射什么,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当下处境,为表真心,字字诚恳真切:“但我不是,我说过你是我夫郎,就一辈子不会变。”
苏言并未撒谎,若是任务失败被抹杀,这短短二十几年便是她的一辈子,若是有幸任务成功,谢明允也会投向太女怀抱,自然也不会和她计较什么一辈子之约。
“当真?”谢明允望着她,眼底涌动着两人都未察觉的情绪,苏言毫不犹豫应下,眼神坚定无比。
进度条这会儿功夫时上时下,就好像苏言此刻的心情。
“当真!”苏言笑了,牵过谢明允的手,谢明允顺着力道起身,就听见耳边雀跃的声音,“我们也去放孔明灯吧。”。
“阿公,这该如何挑选?”苏言看着琳琅满目的小摊,第一次知道孔明灯也有这般花样——多种颜色自不消说,居然还有各个款式,只撑开悬挂的样式就有五六种。
摆摊男子笑了笑,却不是对着苏言,他看着谢明允,取下一只灯,“公子可是喜欢这个?”
谢明允却摇头,“我不喜放灯。”
苏言也摸不清楚他怎么想的,若是喜欢为何不要,若是不喜,为何摊主又察觉,苏言估摸着他是拉不下面子,转身要了两只这个样式的,给了一粒碎银,语气欢快问着摊主:“在何处放较好?”
“湖畔开阔处为宜,”摊主指向远处河滩,一脸和善,“小姐可是和夫郎一同许愿,那湖畔也有莲花灯,今日可算是赶巧了,黎旭山上姻缘寺无偿赠给妻夫的。”
苏言望向谢明允,不知他是否愿意,却见他倒不作声,转身走了。苏言心底一慌,她还没放灯呢,却见谢明允哪里是往回府方向,他走向之处,正乃湖畔。
苏言:“……”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湖畔零散站着十几个人,也都是放灯的,那头有个和尚,捧着一摞莲花灯,脚边还有个□□布袋子,却做出一副老僧入定的姿势,着实有些滑稽。
苏言看着那莲花样式,蠢蠢欲动,但到底是顾忌着谢明允那薄到不行的脸面,没好意思扯着人去和尚面前说“这是我家夫郎”,就为了取两盏免费的灯。
“便像方才所见,写个‘愿得一人心,岁岁长相守’,可好?”苏言嘴上问着,却自顾自地提笔,落下第一个字。
废话,不然还能写什么,“苏言”又不是什么诗词才女,她自己也不懂诗词,只有这一句现学现卖,苏言写完抬头,谢明允已在一旁提笔落下几个字。
“你灯上写的何字?”苏言有点好奇。
谢明允皱眉,心道她不会自己瞧么,却不知苏言于古文是个半吊子,他的字同人一般锋利,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苏言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已经触及她的审美盲区了。
也罢,左右不过几个字,不认识也便罢了,苏言扭头点了灯,等待着热气盈满薄薄灯罩,却不甘地心想:要将古文学好才是,不然若是谢明允再同那太女联系,她便是有证据也认不得子,着实无知且尴尬。
谢明允执起手中孔明灯,火红灯纸上一排梵文锋晦涩难懂,墨痕仍未干,不经意间染上他素白指尖,他却毫不在意,脑中莫名浮现那张笑脸,明明他从不信神灵,更不喜这些老百姓祈愿的各类物事,往年见旁人在灯上,刻下一个个美好愿景,只觉无知愚昧。
——可现下却不忍拂了那双眼眸里闪动的期待。
罢了,便当是为天上父亲祈福。
他点燃油蜡四角,宽大衣袖为之遮挡,火苗愈燃愈烈,余光里身旁的人已然松了手,微风中孔明灯稳稳当当,苏言微痴地看着它升起,火光在她眼眸中闪烁,又随着转身倏然映入他的眼里。
谢明允微怔,手中明灯失了掌控,摇晃着飞入那片深沉夜色中。
第11章 狐裘
“灯内热气不足,你如何就将其放飞了?”苏言急道,这孔明灯尚未完全鼓起,飞得歪歪扭扭,让人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她看向谢明允,却见他莫名撇过了头。
“一时不慎,”谢明允缓缓舒了口气,缓缓吐词,顺带借此掩去那分躁动,却仍不可自制的想起那点星光,闪烁在眼眸,心脏后知后觉地失控般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