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娜?”珍妮神经质地往格蕾丝身后看了一眼,“不,我不记得了先生,我的、我的记性很不好。”她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
格蕾丝回头望过去,只看见了楼梯拐角处,一双带泥的男士靴子后跟。
约瑟夫了然地看了护士长一眼,带着格蕾丝离开了。
马车上,约瑟夫很突然地念了一首小诗,“四十头牛吃草,寂静无声。”(②)
四十头,却像是一头。
格蕾丝在心底补上了后半句。
很明显,这家疯人院的病人们,已经被管理者们控制住了,她们什么也不敢说。
公爵大人再怎么有威严,也不过在这待一天而已。
护士们可是长年累月地和病人们在一起,即使是精神病人,长时间遭受折磨之后,也有最基本的求生欲。
“我想不通,乔治亚娜用那么多棉花做什么?而且就在她失踪前几天,就用了那么多棉花,这听起来很奇怪,不是吗?”
格蕾丝跟着某人,已经逐渐染上了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侦探特质。
“你太年轻了,还是个孩子。”约瑟夫看向马车窗外的风景,神色变得冷峻,“我有一个猜测,但我希望那都是我异想天开。也许……等到夜里,一切就都清楚了。”
他吩咐内特把马车就近赶到一家小旅馆去。
付了不少小费之后,他们在旅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又待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夜幕降临,约瑟夫才带着格蕾丝和内特,悄无声息地赶到了疯人院的外围。
内特拿着一个可折叠的小梯子,搭在了疯人院的围墙上,几人快速爬了上去。
谁能想到一个公爵,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带人潜入疯人院呢?
更别提内特最后一个下来的时候,还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柯尔特左轮。(③)
原本三人以为这里的夜晚会十分寂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刚一落地,就听见了一阵痛苦的哼哼声,像是一个女人被捂住嘴巴毒打似的。
紧接着,一阵粗野的咒骂声响起。
“贱人!你今天白天要告诉那个小白脸什么?我要让你知道厉害!你要和那个乔治亚娜一样,遭受夏娃的痛苦!”
格蕾丝听见了男人的咒骂声里伴随着喘息和闷哼声,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她推了内特一下,“快去救她,这个、这个肮脏无耻的畜生!”
三人朝着声源快速跑了过去,看到了一副十分有冲击性的画面。
珍妮跪在地上,嘴巴张开,被布条绑住,裙子被掀开。
驼背的守门人,裤子褪下去了一半,正在对着珍妮一惩兽行。
格蕾丝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场面,捂着肚子跪倒在地,把下午茶吐了个干干净净,脸色在月光下一片惨白。
“小白脸”约瑟夫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守门人,对着他那丑陋的脸就是一拳,成功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疯人院里的人很快就听到啦动静,举着蜡烛跑了出来。
“都不许动!不然就让你们尝尝子弹的厉害!”内特强自镇定地举着左轮,威慑着其他人。
趁着这个功夫,格蕾丝擦干净嘴角,赶紧爬了起来,走到珍妮身边,把她扶起来,用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轻声安慰,“别怕,我们会保护你。”
珍妮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的女人,他们、他们会把我送上绞刑架的!”
“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格蕾丝带着她去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珍妮,你是个好姑娘,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在上帝面前,你仍是那个纯洁善良的孩子。”
她嫌恶地看了守门人一眼,“真正罪恶的,是那个肮脏的畜生。看着吧,他会下地狱的!”
那边约瑟夫已经把守门人捆了起来,示意其他人点燃所有的灯。
在左轮的威慑下,这些人只得听从命令。
“去把这里的治安人员叫来。”约瑟夫吩咐格蕾丝先停止安慰珍妮,并递给了她一枚嘉德勋章,“带上这个,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嘉德勋章是女王亲自授予贵族的荣誉,全国不超过二十四人,其中就包括她自己和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
不过嘉德勋章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一整套。
其中最经典的,就是印有“心怀恶念者蒙羞”的金字吊袜带。
约瑟夫递给格蕾丝的就是这个——因为他出门的时候,除了出席皇室的正式场合,只会戴着这个。
正如他所料,平时夜里干活极不情愿的治安队员们,这次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表现得比格蕾丝还要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一本记载英国有史以来所有贵族的书,维多利亚时期很多贵妇人都会参照这本书,来了解宾客们之间微妙的地位诧异,用来调整宴会座次。
②威廉·华兹华斯的《写于三月》
③柯尔特左轮最早版本是1835版,我们后来简单的经典的左轮,一般是1848年和1851年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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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被排除的朗曼
“很遗憾,在英格兰的土地上,竟有如此罪恶的地方。”公爵大人语气沉重。
疯人院里的所有人,都被分开,单独审问。
包括病人们的供词,都被认真地考虑了进去。
用公爵大人的话来说,这家疯人院里,谁是真正的疯子,可还说不准呢。
这时候还没有正规的警察局制度,自然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体罚犯人。
曾经以体罚病人们为乐的护士们,以及那些该死的守门人和男帮工,在治安队的审讯室里,也承受了不少他们早该尝试一下的苦难。
当然,这都是他们活该。
“病人的供词都在这里了,那些人狡辩也没用,在我看来,一切都简单明了。”约瑟夫把装着供词的文件袋摔在桌子上。
由不得人不生气。
红枫叶疯人院,简直就是吃人的地狱。
来到这里的病人,除了乔治亚娜这个例外,剩下的,没有任何一个,从这里活着走出去过。
然而乔治亚娜现在也死了。
这家疯人院的可怕之处在于,进来的人,要承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她们从进入疯人院开始,就成了所有男性成员的玩物,同时也成为了护士们随意虐待的对象。
这些男人在社会上都是一些失败者,只能在疯人院这样的地方,当帮工。
而护士们呢?
在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出现之前,护士一直是一个十分低贱的职业。
更何况疯人院的护士个个人高马大,如果不是穿着裙子,甚至会被误认成男人。
她们一方面在异性面前没有魅力,另一方面在社会上也没有地位。
于是这些漂亮的、原本养尊处优的女病人们,就成了她们仇恨的对象。
即使那些病人是受害者,但还是每天被护士们侮辱为“下贱的女人”。
乔治亚娜之所以在失踪前,用了那么多的棉花,是因为她在那些畜生的侵犯下,怀了孕。
而那些玷污了后世白衣天使之名的护士,用小刀粗暴地给乔治亚娜做了流产。
于是乔治亚娜开始不停地流血,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有效的止血药物,只能通过棉花一类的东西,物理止血。
乔治亚娜并不是失踪,而是被守门人和其他帮工丢出去的。
“我们19日下午才收到信件,普雷斯利在信中说,他在写完信后就会立即出发,20号上午就会到疯人院来,看望他的女儿。”守门人鼻青脸肿地坐在椅子上,交代着乔治亚娜遭受虐待的全部经过。
“当我们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出发了。可是那时候乔治亚娜刚做完流产,还在不停地流血,如果被普雷斯利看到,一切就全完了。”
后来的一切,就应该从邓肯夫人的身上调查了。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流产后一直流血不止的乔治亚娜,被扔在了荒郊野外,居然大难不死,最后阴差阳错地流落到了克戈索尔镇附近,被邓肯夫人带回了农场。
直到今年秋天,厄运再次降临在这个可怜人的身上,最终夺走了她的生命。
格蕾丝翻阅着供词,一个护士和护士长的供词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护士的供词中提到,乔治亚娜在疯人院被“特殊照顾”了,原因似乎是因为护士长收了一个人的钱。
而护士长的供词里,确实交代了这件事,但给钱的人是谁,她也不知道。
护士长坚持声明,她只是收到了一封夹带着十镑纸钞的匿名信,要求她让乔治亚娜吃些苦头。
“真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好像周围的人都想要她的命似的。”
公爵大人和格蕾丝此刻已经回到了伊登庄园,布雷恩先生看了供词之后,忍不住发出感叹。
“怎么样,你的谋杀犯先生招供了吗?”格蕾丝打趣着布雷恩先生。
“不,没有。”一说到这个,布雷恩先生就开始愁眉苦脸,“这家伙的嘴巴很硬,而且我们目前没找到有力的证据来指控他。”
不过一会儿,他就反应了过来,“不对呀,我已经抓住了凶手,你们还大费周章地去切姆斯福德干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认为朗曼不是凶手。”约瑟夫摸出一根上等雪茄,格蕾丝上前接过,剪好后递还给他,并帮忙点上了火。
霍恩先生说过,公爵大人并不常抽烟,只有遇到了难题,才会抽一支雪茄。
可见公爵大人此刻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得那么从容。
“你有没有想过,布雷恩,为什么邓肯先生收留了乔治亚娜两年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忍受这种羞辱,除非——”约瑟夫瞥向格蕾丝。
“除非他是最近才知道的真相。”格蕾丝没有让他失望,在切姆斯福德的时候,她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没错,如果你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乔治亚娜和邓肯夫人长得并不像,她更像普雷斯利先生。单从长相上看,邓肯先生绝对想不到,乔治亚娜会是邓肯夫人婚前的私生女。”
“您是说,最近有人向邓肯先生透露了这件事?”布雷恩先生一拍手,“没准就是朗曼……”
格蕾丝好心提醒他,“对朗曼这样的人来说,勒索邓肯夫人,远远比找邓肯先生揭穿这件事要有益处得多。”
而且前脚勒索敲诈,后脚就杀人,听起来可不像是正常人的逻辑。
更何况,如果朗曼真的知道乔治亚娜和邓肯夫人的关系,为什么不直接威胁邓肯夫人,让她永远也不要让乔治亚娜出现在公众面前呢?
那样可比杀人容易多了,毕竟乔治亚娜是个疯子,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疯子是不是富家小姐的。
邓肯夫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名节,也该愿意帮助朗曼,死守这个秘密。
“对了,女仆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约瑟夫把雪茄熄灭在大理石烟灰缸里,拉铃叫侍者过来送茶。
“我们费了不少劲,最终发现邓肯夫人的前任女仆在伦敦的一家不怎么样的餐馆当杂活女仆。”布雷恩先生难得展现出同情,“您也知道,背上偷窃罪名的女人,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即使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说到这,他摊开手,耸着肩膀说道:“所以她对邓肯夫人怀有恨意,言谈中还骂她是个贱人,和一个姓朗曼的男人不清不楚。但我想这都是瞎话,乔治亚娜是普雷斯利先生的孩子,和朗曼又有什么关系?”
格蕾丝这时候走向窗边,打算把窗户打开,散一散书房里的烟味儿。
她站在窗边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邓肯夫人。
邓肯夫人正在和小听差说着什么,奇怪的是,通报本是仆人做的事,她却一个仆人也没带,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乔治很快就敲响了门,“大人,邓肯夫人想要见您。”
“请她进来吧,乔治。”
邓肯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帽子上还有一块黑纱,看起来就像是在服丧。
看着她的穿着,几人都有些意外。
“公爵大人,我有事想要单独和您谈谈。”邓肯夫人脸色苍白,神态紧张,像是防备着被人抓走似的。
布雷恩先生站了起来,“那么,我就先回治安队了,公爵大人。”
格蕾丝也一起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邓肯夫人和约瑟夫。
按理说这并不合礼数,然而公爵大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相貌英俊,是整个英格兰都少有的黄金单身汉。
邓肯夫人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年纪上都能当约瑟夫的母亲了,两人单独谈话,倒也不至于招致非议。
“夫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约瑟夫直视着眼前这个坐立不安的女人。
“我今天说的话,希望您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邓肯夫人攥紧自己的手帕,紧接着说道:“乔治亚娜是我的女儿。”
“这一点,我已经有所猜测。”
“但是你们现在抓住的人,恐怕不是凶手。”邓肯夫人的眼里迸发出刻骨的恨意,“我知道自己是个不道德的女人,我未婚先孕,生了一个私生女,最后却装成一个纯洁的姑娘,嫁给了彼得。可是乔治亚娜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她不应该受那么多苦!”
“但您现在在为一个勒索犯辩护,是吗?”约瑟夫说话一针见血。
邓肯夫人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痛快地承认了,“没错,不过我只是想抓住真正的凶手。朗曼确实勒索了我,可是他不会杀人,也没机会杀人,这一点我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