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子的左上角有一个不太大的书架,摆放着许多宗教读物, 以及一本拉丁语版本的圣经。
格蕾丝拉开桌子下的抽屉, 在里面看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黄金袖扣、玛瑙烟斗儿、烟斗通条、背面是掐丝珐琅的镜子,以及一个印有烫金哥特文字的牛皮封面日记本。
日记本上钉着一个木质纽扣,上面缠绕着牛皮绳子。
格蕾丝拍拍上面的灰尘, 把绳子解开, 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这本日记不是欧文先生的, 而是他的妻子欧文夫人的。
正因如此, 日记本上落了一层灰尘。
可见欧文先生并没有对着这本日记“睹物思人”。
日记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无非就是欧文夫人生病之前的一些日常。
但是有一件事, 却让格蕾丝有些在意。
那就是,欧文夫人在一篇日记里着“今天我和丈夫在早餐前一起做了弥撒”。
“弥撒?”
公爵大人露出一副不屑的笑容,“如果信奉天主教只会让男人杀死妻子的话,我倒是希望天主教徒少一点。”
天主教和英国国教在一些活动上的用词会有所不同。
比如英国国教徒每天的祈祷,在天主教这里就被叫做弥撒。
而且不同于亨利八世之后的新教, 天主教徒是不存在“离婚”这种事的。
因此欧文先生和欧文夫人根本不可能离婚。
在这种情况下,欧文夫人的父亲将遗嘱的前置条件设定为“不允许将欧文夫人送去疯人院”,那么当欧文先生想要得到妻子嫁妆的同时,又不必照顾发疯的妻子, 留给他的选择就必然是杀死妻子。
因为对于欧文先生来说,除非改变信仰,否
则他根本没有和妻子离婚的可能性。
更别提在英国,离婚的成功率有多么低。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格蕾丝把那本日记放回原位,“我们前几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们把幕后主使和凶手们想象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她自己摇了摇头,说道:“但是,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我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您一定听说过中国的围棋吧?”
公爵大人立刻回答她:“当然,一种规则非常复杂的游戏,显然不适合放在起居室供宾客娱乐,毕竟大多数人连入门都非常吃力。”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这场杀人游戏更像是在下围棋。对于围棋来说,第一颗棋子的结局是最难预料,也最不重要的。”格蕾丝比喻道:“既然是对方先挑衅,我们就把这次案件的背后推手称为黑棋手吧!”
“埃德蒙作为第一个棋子,一定是黑棋手最不在意的一枚棋子。”
格蕾丝之所以没有把杀死卡文迪什先生的女杀手当做第一枚棋子,是因为,虽然他们知道第一个凶手是一个小个子女人,但是这对破案可以说是毫无帮助。
他们没办法根据如此模糊的特征抓到那个女人。
但是埃德蒙和拉斐尔先生却几乎在两个男孩被杀的时候就立刻暴露了。
而拉斐尔先生显然要比埃德蒙聪明得多,知道不能在两个男孩刚死没多久就再次行动。
但欧文先生和埃德蒙却是那种坐不住的性格。
欧文先生忍不住联络了按照计划,应该替他杀人的埃德蒙,结果在警察面前暴露了自己,于是就立刻被“黑棋手”放弃了。
欧文先生一死,之前的调查就立刻被从中间砍断了。
“我之所以要用围棋类比,是因为,在下棋的过程当中,黑棋手和我都不知道需要多少棋子才能结束比赛。”格蕾丝皱着眉头,“而且,黑棋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任何一枚棋子,他会因为我的探案进展,随时改变策略,即使之前的计划完全被破坏了,他也一点都不在乎。”
格蕾丝这时转过身,半靠在那张大红木桌上,面对着公爵大人。
她伸出一根手指,“但是,有一个人应该是他比较重要的
一枚棋子。”
“那个小个子女人。”公爵大人说道。
“没错,我之前就在想,是什么让这几个人合作,同时还能保证合作当中,不会有人出卖其他人呢?”
“他们要有一件可以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的证物,这样一旦有一个人被抓住,其他人就要一起陪葬。”公爵大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纸,“比如一份写有这个计划全部内容的文件,让每一个人都签名盖章。”
“没错,差不多就是类似的东西。可是这东西由谁来保管呢?这个人必须是他们这些同伙中的一个,因为这些人不可能把这种东西交给一个不参与犯罪的人保管。”格蕾丝又提出另一个疑问,“但是,他们把这份文件交给其中一个人保管的条件是什么?这个人凭什么替其他人拿着所有人的把柄?”
“因为她必须要第一个杀人,只有这些,其他人才会放心地把这份致命的文件交给她。”公爵大人已经指明了文件保管人的性别。
“所以,无论是出于我私人的报复心理,还是为了破案的正义感,找到这个女人都是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件事。”
两人顺着主卧的通道,去了主母房。
主母房虽然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但仍旧被女仆们打扰得非常干净。
格蕾丝像在上一个房间一样,把所有可能写字的纸张都翻了一遍,包括名片一类的东西也没有放过。
两人很快又搜索了其他的房间,包括一楼的书房,所有写了地址的纸张、名片都被收集了起来,放在一起一共有十几张。
在把该收集的收集完毕之后,两人做好了准备,要去欧文夫人所在的房间看看。
管家不太情愿地把钥匙给了格蕾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您,您才会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欧文夫人并不是那种只会歇斯底里地乱叫,然后晕倒的女人,她是个危险的存在,上次有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女仆进了那个房间,差点被她咬掉了一只耳朵!”
管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楼上再看一眼,在劝说格蕾丝无果之后,他就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格蕾丝叫了几名男仆帮忙,这才和公爵大人一起去了二楼,准备闯进那个黑漆漆的房间,
一探究竟。
房门一打开,一个又脏又臭的女人就猛得扑了出来。
男仆们手忙脚乱地抓住女人的胳膊,控制着她不许她乱动。
格蕾丝第一次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人,那种攻击性很强的精神病人。
欧文夫人个子不高,看起来也不胖,但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仆想要控制住她,都十分费力。
格蕾丝窜进房间,飞快地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房间里只有一个臭烘烘的便桶,一张用铸铁做成的浑然一体的床,上面铺着羽绒床垫和被子。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欧文夫人平时吃饭要怎么办?”
男仆一边费劲地按住蓬头垢面的欧文夫人,一边咬着牙说道:“有一个女仆给她送饭,她不会攻击那名女仆。但是那名女仆昨天突然辞职了,欧文先生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放走了她。”
“你们可以先把欧文夫人送回房间了。”格蕾丝和公爵大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名女仆很可疑。
离开那个充满排泄物味道的、臭烘烘的房间之后,格蕾丝把别墅里的仆人们聚集在了一起,询问起昨天辞职的女仆的事。
“您是说玛丽?”别墅里的仆人们面面相觑。
厨房里的两名女仆神色古怪地说道:“她昨天一直吵着说要辞职,欧文先生这几天似乎心情也不好,于是就直接让她走了,连介绍信也没写。”
“玛丽昨天下午就收拾好了行李,请了两个马夫帮她把箱子搬到了马车上,就坐车离开了。”女仆撇着嘴说道:“她没和我们告别,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冷着脸就离开了庄园。”
“箱子?”格蕾丝的眉毛动了一下。
“是啊,一个很大的箱子,不是那种手提箱,是需要两个人抬着的那种结实的木箱子,很古老的东西,像是上一辈人留下来的。”女仆用手比划了一下,“箱子长度有三英尺左右,能把她所有的行李都装进去。”
“昨天拉着她的车夫呢?你们知道是谁吗?”
“就是庄园里的车夫,他把玛丽送去了火车站。”
格蕾丝又把车夫找了过来,那家伙看起来醉醺醺的,是个老酒鬼。
对于他为什么能留在庄园里,仆人们也不是很清楚。
根据男仆们的说法,庄园曾经的男主人欧文先生似乎对这个车夫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这个无礼的老头子在庄园里想干嘛就干嘛,连管家都没权利对他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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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欧文夫人
车夫在看见格蕾丝和公爵大人的时候, 就清醒了不少。
这个小老头儿应该心里也明白,他可以在欧文先生的庄园里偷懒耍滑,但是在其他上流社会的绅士面前, 他却必须收敛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格蕾丝语气平和地问道。
她站在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老酒鬼。
这家伙看人的时候,几乎不会正眼去看, 仿佛做什么事都偷偷摸摸的。
“伯格,他们都这么叫我。”车夫转了转他那浑浊的眼珠,问道:“您有什么事找我呢, 先生?”
“昨天有一名叫玛丽的女仆, 坐着你的车去了火车站,对吗?”
“是的,先生, 我把她送去了火车站, 之后就回来了。”伯格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因此神情格外迷茫。
“她的箱子呢?”格蕾丝问道。
“箱子?我不知道, 也许是寄存到邮局去了吧, 三等车厢是不可能会允许她带那么大一个箱子上去的。”伯格皱了皱鼻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 你们应该会路过邮局吧?”格蕾丝揪住箱子的问题不放,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来。
“她可以直接在火车站寄存,只不过送货的火车速度更慢。她如果想要拿到自己的行李,恐怕得在到站之后再等几天。”
“你亲眼看见她上了火车?”
伯格突然咧开嘴笑了,“哦!这怎么可能呢, 先生?她既不是我老婆又不是我女儿,我干嘛要在火车站等那么久?看到她进了火车站,我就赶着马车回来了。”
“那么,伯格, 你一定可以告诉我另一件事,你的女主人欧文夫人为什么会变成疯子?告诉我,为什么?”格蕾丝紧紧地盯着这个老家伙的眼睛。
她发现,伯格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躲闪,眼睛瞳孔猛得缩成一个小点,然后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格蕾丝从别墅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向着身形佝偻的老车夫迫近,“告诉我吧,伯格,你已经不能用这个秘密换回任何好处了,为什么不再最后利用一下它呢?”
说着,格蕾丝就拿出一小卷捆好的五英镑纸钞,在手里像杂耍一样上下抛着。
伯格的目光跟随着钞票上
下移动,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向着格蕾丝点了点头,示意她到马厩那边去说。
格蕾丝和公爵大人跟着他去了他在马厩附近的住所——一个适合独居者的小房子。
在短暂的尴尬过后,车夫伯格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欧文夫人发疯的原因。
事情的起因,是几年前欧文夫妇两人到一位年长的寡妇家做客。
那位寡妇是一位大乡绅的妻子,在丈夫死后,依旧住在庄园里,替她还没有结婚的儿子打理庄园。
原本那应该是一次非常愉快的聚会,但是在那次聚会上,欧文先生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恰好被他欧文夫人看到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夫人那天坐上马车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她甚至对着欧文先生破口大骂,骂他是‘肮脏的畜生’、‘不知廉耻的魔鬼’,总之就是这类淑女们平时根本说不出口的话。”
车夫伯格原本以为夫人是突然犯了歇斯底里症,回去喝点白兰地,就能冷静下来。
然而他驾着马车回去的路上,欧文夫人的骂声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您如果亲耳听见了,一定会觉得,即使是东区最下流的妓·女,也不会这样辱骂别人。”伯格皱着眉头说道。
不过,他的话很快就出现了转折。
“但是,欧文先生一路上都在安慰夫人,没有反驳她哪怕一句。”伯格那双狡猾的眼睛转了转,“我当时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于是胆大的伯格一路上认真偷听着两人的对话,最终拼凑出一件事。
那就是,欧文先生和一个女仆偷情,被欧文夫人发现了。
“不过我认为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那名女仆很显然还掌握着其他的东西,威胁到了欧文先生,而且还让夫人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我是室外仆人,没有见过那名女仆,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根据伯格所说,在那之后,欧文先生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乡绅家,想必是欧文夫人在那里闹得很难看。
而欧文夫人自己也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她在回家第二天之后,就被诊断为狂躁症。
一开始欧文夫人还是在主母房里,接受治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越来越暴
躁,经常把送饭的女仆打得满屋子跑,连欧文先生也被她打伤过。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最终欧文先生只能把她关在了那间窗户都被封上的小卧室里,像圈养动物一样,把她囚禁在那里。
“玛丽是什么时候来到庄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