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雪茄、切割器、一盒鸦片、现金、名片盒、地图……
怀表、雪茄、切割器和名片盒明显是常备物品, 只有两种东西不太寻常,那就是鸦片和地图。
但是贩卖鸦片在英国不是什么重罪, 而且只要不大批量贩卖, 警察也很难寻根溯源地找到卖家。
米勒不至于为这么一盒鸦片冒险。
那么剩下的……可就只有那张简单得像是儿童涂鸦的地图了。
“探长, 那份地图在你身上吗?”公爵大人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格蕾丝立刻就发现米勒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紧接着,格蕾丝说道:“说实话,我和公爵大人对寻宝活动有些心得, 就在之前去美洲的时候,我们在那里遇到了一群探险家。您今天拿给我看的那份地图,还真让我有了一些灵感,没准儿我和公爵大人很快就能把这地方找出来。”
弗格斯探长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不过他知道格蕾丝一向机灵,因此也就没出言打断。
他往米勒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这家伙的脸色不太对劲儿。
这让他愈发虎视眈眈,把米勒盯得冷汗直冒。
接过弗格斯探长递过来的地图之后,格蕾丝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
实际上这张简单的地图,根本犯不上看第二遍,但是这东西对米勒的刺激之大,恐怕是非比寻常。
“依我看,这份地图画得这么简单,必然是因为它的起点是一处显眼的地标建筑。而且这处建筑周围,必然还有一个三岔路口。我们需要找的地方,就在第二个叉路的某个山洞或者棚子里。”
格蕾丝每说一句话,米勒的脸上就失去一分血色,最终变得一片煞白。
弗格斯探长之后的话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这个地方既然这么显眼,我们在米彻姆附近的区域一一排查,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好吧,我会交代我所知道的一切。”米勒颓然地瘫在椅子上,但仍旧不忘为自己辩护,“但是我得先声明,我绝对没有杀害布朗先生。”
“那要看证据怎么说。”弗格斯探长的目光冷嗖嗖地打在米勒的身上,恨不得把他给看穿。
米勒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格蕾丝,心想着这小子的脑袋是怎么长得,为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这一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确实是一幅地图,不过指向的地点里可没有宝贝。”
说到这,米勒露出一种让人恶寒的露骨笑容,“不过对于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那地方确实是个宝地。”
格蕾丝猜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向米勒投去厌恶的一瞥。
他们押着米勒,让他带路,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块“宝地”。
那是一处小径尽头,连接着一块怪石嶙峋的、十几英尺高的小悬崖。
这里既无美景,也没有人居住,其荒凉程度可想而知。
在悬崖的侧面,有一个被灌木丛挡住的山洞,远远看去,里面阴森恐怖,想必平时也不会有人过来查看。
在这里,格蕾丝发现对面几百码的地方,就是亨特先生名下的院落。
他们立刻钻进了山洞,走了十几步之后,就发现里面别有
洞天。
山洞底下的地面被挖穿,铺上了向下的石制阶梯,大概往下走两层楼的高度,通道就变得水平。
他们穿过六百多码的通道,来到了一处底下室。
刚一进来,格蕾丝就恨不得冲到外面洗一洗眼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里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与其说这是一家妓·院,倒不如说这里是刽子手的刑场。
房间里到处摆放着奇形怪状的刑具,每一个都让格蕾丝感到浑身冰冷。
整个地下室都弥漫着一股排泄物的不雅气味。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四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孩儿被锁在一个大铁笼里,笼子里放着一个咬了几口的面包、一个小水壶以及一个夜壶,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就像小狼一样警惕。
似乎知道服软也不会被好好对待,在格蕾丝刚一进来的时候,她就朝着她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在发现她身后的米勒之后,她更是用嘶哑的嗓子大骂着“son of bitch”。
而房间的另一个方向,有一个双脚被锁链锁住的女人,看起来比其他女人年长一点,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格蕾丝这些“外来者”,发现米勒被捆着双手的时候,才露出一抹快意的微笑。
这个女人脚上的锁链很长,因此可以给其他几人分发饮水和食物,储藏食物的那个小房间就在她的身后。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食品储藏室里只有用报纸包装的面包和少量的黄油,连装着饮水的桶和杯子都是用一种硬质的、难以摔碎的木头制作的,为的就是避免这些女人拿到任何尖锐的物品。
还有一个女孩儿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她的双脚同样被锁链锁着,另一端连着墙壁,可以活动的范围非常之小。
第四个女孩则面朝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格蕾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走上前去,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个趴在地上的女孩儿。
这时被锁在储藏室附近的女人开口了,“她死了。”
格蕾丝蹲下去摸了摸女孩儿的颈动脉位置,那里一片冰冷平静,很显然女孩儿已经死了有
一段时间了。
格蕾丝把她翻转过来,看到她露出来的皮肤之后,不忍心地脱下外套,盖在了女孩的尸体上。
女孩的半边脸上有很重的淤青,嘴角处有流血的痕迹。
她的指甲磨得非常尖锐,但容易露出来的大拇指和中指则没有留长。
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伤痕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显然是长期遭受虐待。
发现他死了之后,米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暗叹自己完了。
格蕾丝当然不相信这家伙没弄出过人命。
她猜测,米勒之所以这么害怕,并不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因为这个女孩儿不应该偏偏在这个时候死,或者说她不该死在弗格斯探长的面前。
这个鬼地方,格蕾丝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抱起女孩儿轻飘飘的尸体,说道:“先把人带出去吧!”
“不用。”当公爵大人想要帮忙的时候,格蕾丝难得冷冰冰地拒绝了。
此时此刻她确实有些迁怒。
凭什么这些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而她想要光明正大的工作,就必须要假扮成男人!
这些被男权社会宠坏的家伙,真是什么恶毒的事都干得出来。
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格蕾丝不希望那个死去的女孩在死后仍要被她所厌恶的男人们触碰身体。
她忍受着女孩身体上散发的淡淡尸臭,坚持着把她抱出了山洞。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从亨特先生名下的院落那一头走出去,是因为那一边的出口只有一个隐蔽的绳梯。
格蕾丝怀里抱着一具尸体,自然是不可能沿着绳梯爬上去的。
当他们从山洞里出来之后,弗格斯探长找了几辆马车,连人带着那具女孩儿的尸体,一起拉到了米彻姆附近的一个分局。
也许是格蕾丝的举动打动了那几名深受折磨的女孩儿,在弗格斯探长面前一言不发的她们,倒是很愿意和格蕾丝说话。
之前朝着格蕾丝吐口水的女孩甚至还有些羞愧。
不过在询问她们之前,格蕾丝提议先让她们洗个热水澡,处理一下身上的伤,然后再讨论案子的事。
因为再怎么着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而且格蕾丝在地下室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朝她吐口水的女孩,身上有一部分伤口已经化脓溃烂,再不处理的话,后果很严重。
第130章 白磷火柴
当医生过来给三个女孩儿看病的时候, 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狐疑地看向在场的男人,尤其是面向凶恶的弗格斯探长。
弗格斯探长被看得相当火大,大声催促着医生赶紧处理伤口,然后就气鼓鼓地带着其他人暂时离开了。
医生提着药箱出来之后, 选择和面容和善的格蕾丝单独聊了聊。
“她们的外伤很严重, 以及……最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医生说到一些不宜宣扬的部分时, 声音压得格外低。
格蕾丝点头答应着,决定先将几个女孩儿安置在奥利弗夫人那里。
弗格斯探长在医生走后,就凑了过来, 说道:“那个女孩儿的尸体已经做过尸检,医生说她是死于磷中毒导致的胃出血。”(①)
紧接着, 他那两根眉毛往下压了压,“那个女孩儿的口腔里也有很刺鼻的类似大蒜的味道, 医生告诉我,那是磷化物的味道。”
格蕾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怀疑是那三个女孩儿做的?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我明白, 格雷厄姆,你这个人非常有同情心, 但是……”
格蕾丝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你这样想,恐怕就是低估了我的原则。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三名女孩没有杀人,而且那个死去的女孩, 很明显也仅仅是结束了她自己的人生。”
两人往警署办公室的方向走, 公爵大人也赶紧迎了过来。
他其实心里也不太明白,之前总管先生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淡。
不过鉴于发生了如此惨案,公爵大人也只得推测是善良的格雷厄姆因此事感到心情不佳。
“市面上有两种火柴, 一种是用红磷制作的,还有一种是白磷。白磷火柴虽然容易引发火灾,但是造价便宜,很多穷人都会使用这种东西。不过很显然,那个布朗是不可能会用这种火柴的。”格蕾丝说道。(②)
“可是下毒的人不一定就是利用火柴头……”
“那四个女孩儿被锁在地下室,除了点灯用的火柴,她们拿不到任何有毒的东西。”格蕾丝严肃地看向弗格斯探长,“你只考虑到了她们的作案动机,但没有考虑到她们的作案条件。”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各自在扶手椅上落座。
公爵大人这时说道:“白磷的味道那么刺鼻,是不可能直接喂到别人嘴里而不被发现的,地下室的食品储藏室里也只有水和面包以及少量的黄油,我不认为去那里的男人会吃那些东西。而且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恐怕更是不敢亲吻那些女孩,以防止被那些愤怒的女孩咬断舌头。”
“也许证明这几个女孩儿没有犯罪的事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有一点我倒是能够猜到。”格蕾丝想起死去女孩那遍体的伤痕,拳头就忍不住攥了起来。
弗格斯探长往前凑了凑,问道:“猜到什么?”
“布朗手上的伤。”格蕾丝现在已经没办法称呼这种畜生为“先生”了。
“死去的女孩儿之所以把指甲磨得那么尖锐,目的就是为了反击那些虐待她的男人。只是男女体力上的差异太大了,她又长期遭受虐待,所以她的意图很快就被发现了。在她抓挠布朗的时候,被布朗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应该是她的牙齿磕在了布朗的手掌上,所以才留下那么一个小伤口。”
从薇拉脸颊肿胀、嘴角流血的迹象来看,这一点也的确成立。
在格蕾丝看来,这些女孩杀死布朗的机会极其渺茫,倒是那个人模狗样的议员布朗,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这些年轻姑娘。
后来格蕾丝去了那三个女孩休息的房间,询问之下,事实果然如她所想。
这三个女孩里,之前冲着格蕾丝吐口水的那一个,名叫维尔拉,今年只有十六岁。
锁在储藏室的那个,名叫露丝玛丽,二十三岁。(③)
最安静的那一个,名叫耶达,今年十九岁。
根据她们所说,死去的那个女孩名叫薇拉,今年二十岁。
“我知道不该给她那一盒火柴。”当格蕾丝问起薇拉的死时,三人中年龄最大的露丝玛丽回答道:“但是她实在太痛苦了,因为她长得最漂亮,所以受到的虐待也格外多。”
露丝玛丽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格蕾丝,“我不想对您撒谎,其实薇拉向我索要火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生命的火焰了,她就像一根烧尽的蜡烛。您
也许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我当时反而在祝福薇拉。如果真的有天堂,她一定会去那里的,她是个好姑娘。”
维尔拉则用仇恨的语气问道:“我猜昨天那个畜生死了?不然警察也不会这么卖力办案。我知道那家伙是个议员,他自己昨天什么都说了。到那个地下室的人什么都敢说,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到死都不可能离开那里。”
她冷笑一声,“但是命运可真是会捉弄人啊!”
“他也是磷中毒吧?”一直一言不发的耶达突然问道。
格蕾丝惊讶地看向这个性格阴郁的姑娘,“你是怎么发现的?”
耶达往门口看了一眼,说道:“那个大鼻子探长动不动就要来这边看一眼。”
“我倒是希望我有机会杀了他。”维尔拉恶狠狠地插嘴说道。
“米勒把你们关在那里多久了?”
露丝玛丽回忆道:“我在那待了三年,维尔拉是五个月,耶达是两年半,薇拉是一年多。当然,这只是大概的时间,有的时候我会忘记在墙上做标记。”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越是这样,格蕾丝的心里反而越觉得难过。
“你们的家人——”
“让他们下地狱去吧!”维尔拉立刻破口大骂,“就是那些败类把我们买给了米勒!”
“我是被米勒从德文郡买来的,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把我卖了,从他手里换了三十英镑。”露丝玛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谈论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在她平静的叙述当中,米勒作为一个恶毒的皮条客,为人狡诈,并不在伦敦本地购买年轻女孩来做他那该下地狱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