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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愫等傅绍恒放下手机:“谁的电话?”
“晓晨的班主任。”
“哦,晓晨今年都高三了吧,你对她班主任这么不客气?”
有吗?傅绍恒想起她干脆的挂线,是谁对谁不客气?
秦愫心知他在自己面前是克制的,但难得见他把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
“吃完了吗?”他忍不住催促。
“点心还没上,这家酒店的蝴蝶酥很有名。”
“茶点当不了晚饭。”
“那你想吃什么,我陪你。”
“不用你陪,项目的事也已经说明白了。”
“没关系啊,买卖不成,聊聊天也很正常。”她转换情绪,“对了,昨天你说苏澈的表弟要结婚了,新娘是做什么的?也在岚城工作?”
傅绍恒还是那一句:“跟你有关系吗?”
“随便问问,我好像没见过你参加别人婚礼。”她笑了笑,“你也是,一直没找个合适的,家里人肯定很心急吧”
傅绍恒冷冷地看着她。
“爷爷奶奶呢?他们急着要抱重孙吗?”
这话一出,傅绍恒的面色瞬间转冷,那些好的不好的回忆像浪潮般涌进了他的脑海,反观秦愫,只是夹了块糕点入口,细细咀嚼:“爷爷他身体还好吧,出事之后,我还没正式地跟他道歉。”
“用不着,他很好。”
“那你呢,还怪我吗?”
傅绍恒重又看向那束红玫瑰,怪谁呢?怪她的温柔体贴终究比不过事业心,还是怪她在遇到家庭阻力时单方面选择了放弃?
“以前的事不要提了。”
包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原本相爱的男女,分别之后再聚,大概是说不得往事的。
半晌,傅绍恒慢慢开口:“我还是那句话,感情跟工作必须分开。如果你真的想帮高远成,下次换他自己来跟我谈。”
秦愫惊讶,又面露犹疑,不确定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傅绍恒自嘲地笑,她还是没变,以前不肯相信他会给她想要的答案,现在也会审度他给的好处背后有没有陷阱。
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让人信任吗?
话已说尽,他再没心情和她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然而,在他起身准备穿上外套时,她终于出声:“谢谢。”
他扣好大衣的扣子,出去时带上了包间的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周就是元旦,街道上挂起了各类彩灯,他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一段,忽然想到了姚芊芊。
自打那通电话之后,他很少想起她,但在这样一个异地而寒冷的夜晚,他竟然体验到了孤独的况味。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女人很少,秦愫算一个,姚芊芊算一个,但很遗憾,他和她们的缘分显然不深。
他翻出手机,给苏澈发了条信息,望城的项目不能拖,这是他和秦愫所共知的事实,唯一的变数,是在于他要投资的体量。
发完明天的会议安排,他的目光停在了列表里那个暗色的头像上。那是一个穿着格子衣服的女孩,拿着调色板在墙上画画。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映亮了她的脸,也映亮墙上一丛丛的兰花。
点开记录,里面只有五百块钱的转账图标。
他想起头像的主人,犹豫了会儿,还是编辑了文字过去:“学校补课时间是?”
没有回复。
他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但手指停在按键上,很快又放弃。
直到转了一圈,回到酒店门口,才收到几个字:“前期补到腊月二十,后期自正月初十开始上课。”
傅绍恒回了个好:“刚才在忙?”
“没有。”丁念走出职工餐厅,饱食一顿全身暖洋洋。
“元旦放几天假?”
“两天,周五下午放学,周一上午返校。”她补充,“为什么您总是不看群里的通知?”
“所有人都看吗?”
“对,都看。”
傅绍恒于是去翻那些冗长而无聊的记录:“我必须过滤很多条‘收到’才能找到你的通知。”
这也是丁念十分头疼的问题。自从周文拉她进了家长群,无论她如何强调无需回复,大多数家长还是延续之前的习惯。
“你的强调不太管用。”傅绍恒没有给她面子。
丁念却不想跟他闲扯:“请问您同意傅晓晨不参加补课吗?”
傅绍恒考虑了下,其实他还是希望晓晨能跟上其他人的步伐,但如果她坚持自己的想法,那还是以她的意愿为主。
“她很有主见,就随她吧。”
这话推翻了他之前的说辞,他想,估计她又要觉得他反复无常了,只好又加上:“或者,你能劝动她吗?”
然而这一次,丁念再没给他回复。
是不是所有家长都认为老师对学生必须有责无旁贷的关注?可就像学生对老师有喜恶,老师对学生也有主观上的偏颇。尽管他们一直强调客观,公平,可是,如何能做到公平呢?
同样的一节四十分钟的课,有人听进一半,有人全程认真,可是后者不一定比前者考得更好。那么,什么才是决定学生成绩的因素?如果老师的作用远没有那么大,那家长为何还要在课余时间争取老师的照顾?
“你要这么想,”一起吃饭时,高鸿渐说,“正是因为我们知道孩子本身的天资和努力更重要,而这两者一般都是由先天决定的,我们很难改变,所以才寄希望于外部的力量。”
“那如果外部的力量也不足以影响学生呢?”
“但至少,家长会自我安慰:‘我已经把我能做的做到了,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可这种安慰没有意义。”
“那什么是意义。你以为凡事都是有求必应吗?我们追求自己想要的已经很难,更别提把希望倾注在下一代。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但其实大部分人都做好了无法成龙的准备,这并不矛盾,愿望和现实并不冲突。”
丁念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比她,总是希望班里的学生越考越好,但当他们的排名往下掉时,她也没觉得这是很难接受的事,只不过,在找不出原因或是发现大家都在努力却效果寥寥时,她会感到无力。
这种无力,大概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出现。求学,求职,求爱,或是老了之后求身体康健。无欲才无求,而求不得舍不得,才会有三千烦恼丝。
高鸿渐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这副陷入思考的专注神情,就好像,她自有一方小小天地,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可能你还没有体验过为人家长的感觉。”高鸿渐说,“当孩子不在身边时,我会不断地去猜想他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而一旦他进了学校,我会下意识夸大老师对他的重要性,因为老师是最有权利和义务去帮我观察和照顾的人。”
“所以,你也会和老师保持联系?”
“不仅是保持联系,我会很主动,并且带着目的地去建立比较亲密的关系。”高鸿渐很坦然,“当然了,这种建立有时是沉没成本,如果老师调动,我还要立刻转换对象,这意味着我又有一笔不小的开支。”
丁念不置可否,慢慢搅动面前的咖啡。其实她不喜欢喝咖啡,但她习惯它的香味,高鸿渐发现自己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些,于是问:“最近发生什么事了?是有家长对你有意见,还是临近高考压力太大?”
都没有,她抱歉地笑笑:“我只是觉得,当班主任比当老师困难多了。”
高鸿渐也笑:“只要和人打交道,就没容易的。不过,当你适应并有了所谓的人脉圈之后,你会发现还是和人打交道的生活有意思。”
这一点,丁念是相信的,就好比他轻而易举地帮她解决了房子的事,这是同学情,而他能有这样的本事,是因为他的人脉圈。
“对了,我儿子元旦放假,说要带他去海洋公园,你看你有时间吗?”
丁念微讶,抬头看着他。
“我很久没跟他单独出去了,说实话,怕照顾不过来,你是老师,对待孩子应该会有办法。”
可是她教的是高中啊,丁念犹豫着,一时没有答话。
高鸿渐等着她的表态,他习惯抢占先机,也习惯主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丁念抿唇,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改变。
那么,她能接受这种改变吗?
“我有同事元旦结婚。”
“那我们2号去。”他接得很快。
丁念抵住那把小小的汤匙,对上他直白而坦诚的眼神。
她还没适应,又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半晌,她按下心里泛起的波澜,轻轻说了声好。
第12章 山茶
这个元旦注定是忙碌的假期。
方钰的婚宴订在市中心的四星级酒店,丁念赶到时已经宾朋满座,她找到自己的桌号,却没有了空位,于是去了离门口最近的那桌。
当然,她还不是最迟的那个,六点二十分时,苏澈和傅绍恒终于出现在了宴会厅外。新郎对这位表哥很是嫌弃,却意外而欣喜地给了傅绍恒一个拥抱:“感谢感谢,傅哥,什么都不说了,主桌的位子给你留着。”
“我坐主桌像什么样子。”他笑笑,“我和你哥从厂区过来,迟到了。”
“没事,多等会儿应该的。”他向方钰介绍,方钰甜甜一笑,跟着他叫了两声哥。
傅绍恒应了,说了句百年好合便送上礼金。
服务员带着他们俩走进主厅。苏澈因为工作没有加入表弟的迎亲车队,此前遭到了一众亲戚的排挤,眼下也不愿去听他们的唠叨:“你是随便坐还是去主桌那边?”
“随便坐吧。”
“那我跟你一块。”苏澈扫视着婚宴现场,很快地,在边缘的那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走过去:“这么巧,丁老师也来参加婚礼?”
丁念正在发微信,一抬头,瞧见打过照面的男人,以及他旁边的——傅绍恒。
“丁老师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
“我姓苏,叫苏澈,我们见过的。”他试图唤醒她的记忆,“这里有人吗?”
“我不太清楚。”她也是刚到。
“也没谁比我们更迟了,就坐这儿吧。”
傅绍恒没意见。
很快,宴会厅的灯光黯淡下来。伴随着音乐,一束追光打到门口,新娘挽着父亲的手徐徐走来。
“丁老师是女方的亲友?”
“同事。”
“哦,对,你也是一中老师。”苏澈找到了她们的联系,主动介绍,“新郎是我表弟,人民医院的医生。”
“哦。”
“你见过我表弟?”
“……没有。”
“我表弟可帅了。”
……丁念不知道他怎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音乐渐轻,傅绍恒看了两人一眼,又看向台前。婚礼的流程几乎千篇一律,宣读仪式,交换戒指,新郎对新娘深情表白……气氛温情浪漫之时,苏澈却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我结婚时好像没这么无聊。”他吐槽道,“臭小子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会儿倒能说会道。”
傅绍恒点着手机:“我记得你结婚时话也不少。”
“有吗?”他含糊问道,“你和谁聊天?”
“没谁。”
得不到答案,他又转向另一边:“哟,丁老师怎么也不专心?”
丁念:“……”
“我以为你们女人都会喜欢这种场面。”
“是吗?苏先生见过几个女人就敢这样说?”
苏澈一愣,他是个不太能察觉别人恶意的人,依旧习惯性地没话找话:“你今天开车过来?怎么连喜酒都不喝。”
“我没有车,而且酒没有果汁好喝。”丁念觉得这对话很无聊,凑巧的是,高鸿渐的电话打了过来,于是她朝苏澈晃了晃手机,起身去外面接听。
等人离开,苏澈玩味地问:“诶,你猜丁老师结婚了没?”
“还没。”
“我看不像。”他自言自语,“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傅绍恒没接茬,苏澈又问:“对了,你们也见过,为什么不说话?”
“没话好说。”
“你该问问晓晨的情况,小姑娘青春期难交流,通过老师可能还方便些。”
方便吗?他回想起和丁念几次通话,没感觉哪里方便。
过了会儿,新人过来敬酒。新郎喝了一圈最后才到这,脸上已经泛红:“傅哥,你怎么和我哥坐这儿了?”
“这儿挺好。”傅绍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着点喝。”
“我还行,就是平时上班喝得少,一下子容易上头。”
苏澈的妻子也带着孩子过来,苏澈喝完,把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酒气熏天的。”妻子林玫很是嫌弃。
“哪里熏天,就喝了两口。”
摄影师眼见着最后一桌,要补几个镜头,新人便配合地喝个交杯。傅绍恒往旁边让,摄影师插空进来找角度,不知被谁搡了一把,一个重心不稳扯到了傅绍恒的右手,傅绍恒杯里的红酒顺着倾斜的角度,瞬间飞溅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