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不用可是。”很奇怪,今晚两个人的角色好像发生了对换,傅绍恒走进电梯:“你有没有觉得,一直听别人说‘不用’其实也很难受?”
“……”
丁念知道他是在调侃她。可是,这跟她之前的情况不一样,她拒绝只是因为无功不受禄,但今天,“过错在我,赔偿是理所应当的。”
“很少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
傅绍恒懒得再解释,电梯门开,他陪她走了几步:“这次就不送你了,门口就有公交站,很好打车。”
“哦。”丁念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却不想傅绍恒还站在原地。她叹了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推开旋转门,很快消失在傅绍恒的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丁念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不知他开的那辆车价值几何,网上的信息冗杂,她从昨晚筛选到现在,依旧筛选不出可供参考的价格。
她忧心忡忡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高鸿渐出声提醒,她才发现这父子俩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丁念不想把烦恼加诸于人,笑了笑,又看向他身旁的男孩,高鸿渐说:“小斌,叫阿姨。”
“阿姨好。”男孩目光探究。
“你好。”丁念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第一次见面,气氛当然是尴尬的。丁念跟在他们父子后面逛了一大圈,偶尔给他们拍几张照片,逛到鲨鱼馆的时候,男孩忽然说:“阿姨,我跟你拍一张吧。”
她十分意外,但也配合地蹲下。到了饭点,高鸿渐带了他们去吃炸鸡汉堡,她很久没有吃这些东西,但瞧着男孩高兴的样子,不知怎么胃口也好起来。
告别时,高鸿渐对她有些抱歉。他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但儿子在场,他分不出更多精力去照顾她。丁念倒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和小男孩说了拜拜,便直接打车回了学校。
傅绍恒大概是不会把账单发给她的,她懊恼地想,这点修车的钱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但可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甚至更多。
她思来想去,决定给他转六千块钱。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她真讨厌处理金钱债,更别说是跟一个社会地位和财力都与自己差距悬殊的家长。
第14章 春兰
傅绍恒收到那笔转账时正在老宅吃晚饭,坐在旁边的傅晓晨很是眼尖:“你在跟丁老师聊天?”
他熄屏。
“我看到了,丁念。”
“所以呢?要跟你汇报?”
“你们俩为什么晚上还要聊?”
“谁规定晚上不能聊?”
张玉英不明白他们打的哑谜:“怎么了,老师又发什么通知了?明天早上不是就返校了吗?”
“吃饭。”傅绍恒终结了话题。
傅晓晨狐疑地看他两眼,碍着爷爷奶奶在也不好多问。等到饭后,她帮着张玉英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我哥怎么今天开这辆车回来?大黑呢?”
“送去保养了吧。”张玉英不太清楚。
“他和那个相亲女孩怎么没联系了?”
一提这个张玉英就烦心:“没缘分。”
“可她好漂亮。”
“是,很漂亮。”
但漂亮不足以决定一段婚姻。
张玉英年轻时也羡慕那些清纯美丽的女孩,后来看得人多了,才明白人身上最可贵的是特质。
外貌是特质,性格、品德也是,这些特质让你给别人留下印象,也被别人的特质吸引。
“那我哥今年还会结婚吗?”
“会吧,都快三十五了。”
张玉英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不想你哥结婚吗?”
“嗯。”
“为什么?”
“我没办法想象他结婚以后的样子,你知道他这人有多霸道,不论在哪都张牙舞爪的。”
张玉英笑:“哪有。”
“真的。而且,你不觉得他太着急了吗?像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张玉英的动作微微一顿,晓晨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这个母亲怎么会不清楚呢?可是——
“晓晨,你哥做事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想起之前那几场紧锣密鼓的相亲,哪个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姑娘,结果一个进家门的都没有。等到姚芊芊出现,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却还是落个一拍两散。
她叹了口气:“其实也怪你大伯父,又不是没精力,却着急退下来。现在倒好,公司有一大堆人指着你哥吃饭,家里又有两对老人等着他照顾,他能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至少结了婚,会有个年纪相当的人陪陪他,会有个小家让他放松放松,而这些东西,都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傅晓晨陷入思考,照这么说,婚姻也不过是改变生活状态的工具罢了。
“如果,”她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哥他后悔了呢?”
就好像蒋成,结了婚之后又遇到了她。
那所谓的婚姻,岂不是十分讽刺?
张玉英洗了手,觉得和她讨论这些是自己的疏忽:“这问题得问你哥,但我想,他不是个轻易做决定的人,也不会轻易后悔。”
。
丁念下课回来,拿了空杯子去接热水,还没回到位置上,门口就有人喊了声报告。
她抬头,是傅晓晨:“进来。”
“老师,这是我哥让我给你的。”
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那条脏裙子的袋子。大概是那晚落在车上了。
她接过,一时间有些尴尬:“哦,谢谢。”
“这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她避开她的问题,“还有事吗?”
傅晓晨顿了顿:“家里人同意我不补课了。”
“嗯,你大伯母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哥后来也说尊重你的想法,家里意见统一,我可以帮你申请。”
傅晓晨试探着:“你经常和我哥联系吗?”
“必要的时候会,怎么了?”
“你以后直接跟我大伯母联系吧,我哥他很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再打扰他。”
“好。”只要是能做主的家长,联系谁无所谓。
她爽快答应,傅晓晨倒有点摸不准了。早上傅绍恒把袋子交给她的时候,她很不客气地拿出来看,竟然是一条白色的裙子。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送丁老师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傅绍恒大概觉得她很无礼,“再说这也不是送,是还。”
“你和丁老师很熟吗?”
“不熟,怎么,你希望我们熟?”
“不希望。”她一点都不希望。
办公室里,丁念打开那个纸袋,奇怪的是,那块酒渍已经消失不见。
意识到某种可能,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把纸袋塞进了抽屉的最后一格。
。
“听老王说你把车给蹭了?”苏澈兴冲冲地推开门,“哈,还是熬不过七年之痒,你个负心汉,竟然嫌弃它了。”
傅绍恒不理他的揶揄:“他没跟你说多久能好?”
“且等。这会儿还在路上呢,当初劝你换一款你不听,补个漆搞得这么麻烦。”苏澈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老陈那边接洽得差不多了,说资金一周可以到位。”
“到时候我过去一趟。”
苏澈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那望城这边?”
“尽快吧,你安排下时间,这周先把会开了。”
“没问题,项目组的人选我就按之前报批。”
“对了,上次工程部的那个刘昕做事还挺细,你让人事去知会一声,如果接受外派把他也加进去。”
苏澈说了声好,又想起件事:“戴强催我后天过去签协议。”
“你没空,让赵亮去吧。让他带点现金,事成以后先把工资发了。”
“发多少?他欠了得有三个月。”
“不到三个月。”傅绍恒沉吟,“都补了吧,给那些在厂里工作两年以上的夫妻,或是家里有孩子的再加个几百,幅度让赵亮自己定,人事部继续跟进,派个能说会道的,煽煽情也可以。”
“好,那我明天交代下去。”苏澈心里有了底,“你还不走?”
“我再看下新光的合同。”
“那我先走了,不然林玫在家又要发飙了。”苏澈无奈,“你说女人生了孩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么好哄,现在说冷脸就冷脸。”
“你问我?”
“哦,是,问你没用。”苏澈哈哈大笑,“不说了,我真走了。”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安静,傅绍恒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抽出半根才意识到打火机落在车里,只好又放回。
新光的老总约他周六去邻市打球,打个球要开三小时的车,他很反感这种无意义的消遣,但底下人一笔大单签成,马上拒绝总归太打人脸,只好勉强答应。
他揉了揉脖子,躺倒在椅子上。
回老宅太远,公寓又太冷清,他再坐了会儿,走出办公室时顺手关上了灯。
他所在的楼层只有他和助理的办公区域,以及两个大会议室。助理去年回老家办完喜事就辞了职,他也没再招人。
没人的地方就显得异常空旷。
傅氏大楼一共三十层,傅氏总部占了顶部五层,下到十六是各个子公司,其余的便用于出租。傅氏的员工有专设的电梯,其中一部又特批给高层领导和客户使用。
傅绍恒走进那部空旷的电梯,在二十六层停下,客服部的经理见了他,恭敬地站起身来。他示意他只需做自己的事,却依旧不能阻止他替他泡了杯热茶。
茶叶是公司统一采购的,除去会客厅的特供,不论是员工休息区还是老总办公室,热水激发的香味总是一模一样。
他喝了两口,随手翻看了近一个月的出勤记录,这是人事交过来的副本,签字备注都很齐全。他本来还想了解下最近的离职情况,但瞧见经理严阵以待的神情,心想,晚上出现在这里的确会让人误会。他尽量让经理放松:“我只是随便转转。”
经理讷讷地应着。
再坐了几分钟,他就起身离开。重新走进电梯,这一回,他决定上次天台。
他最近很少上去,毕竟是冬天。天冷,风大,吹得人心思恍惚。前几天公司组织了场小活动,岚城的跨年烟花表演,这里可以作为最佳观景台,活动的照片放上了官网,他想起那些烟花下的笑容,也感到一丝宽慰。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霓虹装点夜色,夜色却隐藏心境。
微信提示响了两声,他叹了口气,点开来看,却不是工作上的消息,而是一笔六千块的转账。
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他置之不理,钱自动退回,估计她有点恼了,这次还附加了一句:“是不够吗?还差多少?您告诉我,我尽量补全。”
他忽然觉得好笑,如果她知道这六千块钱还不够付来回路费,还会这样催他吗?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快,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傅先生?”
“晚上没在上课吧。”
“没有,”她不无意外,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我还以为你很忙。”
“我不忙。”他说,“下班了。”
“哦,那个——您的车快修好了吗?”
“还没有。”傅绍恒看向远方深邃的岚江,“如果我不收你的钱,你是不是会一直转?”
“会。”丁念第一次觉得微信的退回功能十分讨厌,有时候留余地反而会徒增烦恼。
“好,那我收下。”
“谢谢。”
“你会怕吗?”
“啊?”那头有风声太大,她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你,还敢开车吗?”
“当然,”她回得直白,“而且我会吸取教训,以后买辆小车。”
傅绍恒心里笑了一下:“裙子收到了吧。”
“收到了,只是——”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尴尬,只好改口,“谢谢您还了一条干净的给我。”
“只是拿去店里一趟。”又不用他洗。
“这样算起来,那条裙子是我多要了。”
“我说过,凡事不要算得太清楚。”
“那是因为您是给予的一方。所以没有心理负担。”
“占便宜给你添了很多负担?”
“……当然。”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我占你便宜,反倒会让你轻松。”
“对。”
“你的逻辑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总是夸大别人给你的好处。”他把手放到了冰冷的栏杆上:“六千块够不够你一个月的工资?”
“……”
“你可能觉得,哦,我已经尽力补偿了,所以良心上过得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如果它不足以还我一辆新车,我根本不在乎它是六百,六千还是六万。你所谓的还人情,是以你的经济条件为底线,不是我的,更何况我已经放弃向你索偿的权利,你却为了所谓的自尊而硬撑,这逻辑难道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