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啦,过程又不重要,现在尘埃落定,各家欢喜不更好?”
丁母无奈:“反正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拿主意。”
“你跟奶奶说了吗?”
“说你买房?她记性那么差,说了也很快忘了。”丁母想起关键,“对了,你说那个高中同学帮了你不少忙,有没有感谢过人家?”
“当然有,我请他吃了几顿饭。”
“就仅仅是吃饭?”
“那还要怎样?”
“他结婚了吗?”
“……”丁念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妈,我不想聊这个话题。”
“为什么不聊?我知道你现在带高三,时间很紧,但你年纪毕竟不小了,如果身边有合适的,也要抓住机会。”
“你这话不矛盾吗?”既然时间紧,又哪有时间去谈恋爱。
“矛盾又怎样,你有时间买房,没时间约会?”
“……”
“你真强词夺理。”丁念丧气,她妈每次都要在她开心的时候泼冷水。幸好父亲丁安山适时阻止了母女即将到来的争吵:“好了,念念现在不是十几岁,你不要老是管束她。吃完饭我们就回去,别耽误孩子工作。”
母亲便也熄火,一顿饭结束,丁念在停车场就和父母告别:“爸,你路上开慢点,到家给我发消息。”
“好,你也是,忙完这阵就回家来。”
丁念点点头,没听见副驾上母亲嘀咕了句死丫头。
送走父母,生活还在继续。联考结束后,接踵而至的是试卷讲评和年级组的分析会。这天下午,丁念做完两个班的成绩趋势图,又整理了语文组长在会上提出的阅卷心得和下阶段的复习侧重点,不知不觉已经五点过半。
她有些吃力地揉了揉脖子,将文件保存到桌面上。
“饿死了,吃饭去。”方钰也从位子上起身。
两人拿了餐卡往外走,方钰抱怨:“我最讨厌周四了,下午四节课上得我嗓子发疼。”
“多喝点水,这周把试卷评析完就好了。”
“所以不是只有学生讨厌大考,我也讨厌。”两人很快到了教职工餐厅,坐下开吃时,却见校长端着餐盘,笑盈盈地冲她们走来。
方钰叫了声校长,校长冲她点点头,坐到丁念身边:“丁老师,你们班那个蒋子轩,这回七校联考考了第一?”
“是。”
“他家庭条件怎样?学校组织的冬令营怎么没见他报名。”
丁念心想校长怎么关心起这事了,又不好不答,只说:“应该跟家庭条件没关系,他可能不太喜欢这些。”
校长说:“其实参加活动也无伤大雅,更何况这次是知名高校联盟,机会难得。蒋子轩成绩是好,但作为男生,还是有点太安静了,如果借此机会能锻炼锻炼,认识更多优秀的人,也未尝不是好事。”
丁念皱了眉,男生怎么了?男生就不能安静?她倒是很欣赏这个蒋子轩,平时话少,考试成绩却始终保持第一,可见智力和心理素质都很出众。
校长却自顾自继续:“我们注重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当然也希望向蒋子轩这样的学生能开朗些,不然成了书呆子就可惜了。”
丁念忍不住道:“沉默寡言又不是先天缺陷,或许他性格就是这样,他心思简单,做事专注,这已经很难得了,我们没必要过多干涉。”
“这怎么叫干涉,我们作为老师,育人和教书同等重要。人才人才,首先要有健全的性格,才能承托起经世致用之才。”校长苦口婆心,“现在是关键时期,你要对他重视一些,多和他交流,而且参加冬令营和高考并不冲突,表现好甚至是条令人羡慕的捷径,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丁念实在想不通校长哪里来的闲心管这些,参加冬令营难道是去放松吗?只不过是和各地的优秀学生提前竞争罢了。
校长又说:“你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吧,机会摆在眼前,不要轻易浪费。”
丁念很想拒绝,但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学生关心不够。她犹豫着,一旁的方钰却给她递眼色,似乎是让她不要和校长唱反调。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校长也点到即止,三个人很快结束了晚餐。
。
新的一周来临,傅晓晨在家反省两周后,在周一早晨回了校。丁念收好她交还的卷子,又跟她确认了通校的事,强调说:“宿舍的床位还是给你留着,但走读期间不准迟到早退,也不要忘记校门打卡。”
“嗯。”
丁念打量她几眼,在家呆了几天,脸色好了不少,但眉间还是不见明媚。女孩心思深,怕是恢复也没那么快。
傅晓晨回到班里,有不少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并没人多嘴来问东问西,她在班里不算活跃,朋友也少,就连相处最多的同桌也是醉心学习的闷葫芦,自然不会关心她的事情。
一个清净的上午很快过去,午休时苏澈给她发来消息,说下午他要来学校给她办走读申请,她回了句好便熄掉手机。
傅绍恒要去外省出差,前天晚上便在餐桌上交代过。这位堂哥异常忙碌,却为了她搬来老宅住了两周,想来也是对她不放心。
静校铃响,班里渐渐安静,她转头看向旁边,同桌蒋子轩低头在做物理题。
他似乎有做不完的题。
她压低音量:“喂,你能把这两周的复习笔记借我吗?”
“哪门?”
“全部。”
“其他可以,语文不行。”
“随便你。”
这位年级第一慷慨地交出了他的所有笔记,傅晓晨翻开,男生字迹清秀工整,赏心悦目:“我真觉得你有强迫症。”
蒋子轩没有理她。
她也无所谓,和他坐了很久的同桌,他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将近一点时,丁念去班里检查纪律,大部分学生已经趴在桌上休息,倒数第二排的一对男女却还挺着腰杆,侧颜专注。
她感到欣慰,也替傅晓晨开心。在窗前站了会儿,发现蒋子轩往这边看了过来,她便点点自己的手表,提醒他注意时间。
男生眉眼清隽,点了点头便继续做题。丁念走回办公室,心想:要是每个学生都能像蒋子轩那样省心就好了。
第6章 忍冬
一切重归轨道,丁念又开始了循规蹈矩的生活,六点起床,十一点睡觉,作息几乎跟学生同步。
和所有老师一样,她每天不是在备课就是在批改,而因为她是整个年级唯一坚持让学生写周记的语文老师,所以平时花在批改上的精力就要更多。
有些学生文采斐然,随手记些琐事都能生动有趣,有些则生硬呆板,更有人完全是为了应付,洋洋洒洒几个大字:本周无事可记。
她心知肚明,也不生气,一一批阅后均在末尾写下几句心得。
语文组长不赞同她的做法:“现在是复习阶段,周记最好停掉,写个几百字要花三四十分钟,你还批批改改,压力大又浪费时间。”
可是丁念不觉得浪费,平时复习已经够累了,再加半小时能有什么效果,当然,她也曾在班里强调:“周记不限定字数,不想写的可以提出来。”
不想写的学生不是没有,很快地,有几个学生下课便找到她,其中就有那个一连写了三次“本周无事可记”的男生:“老师,我真写不了。”他在班里语文垫底,一百五的卷子最高考过七十五,作文基本没写过六百字。
丁念也不难为他:“你每天吃饭不是跑最快吗?一窗口的菜都得你先挑,这样吧,你把一周吃了什么记下来,然后评价下菜的味道,就当周记。”
男生皱眉:“老师,你跟我开玩笑吧。”
“试行一周,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下周你就不用交了。”
于是第二周,丁念就看见了他交上来的“食谱”。他似乎特别钟爱炸鸡腿,一周吃了三次,评语都是:“表皮炸得绝了。”
她问:“怎么个绝法?”
第三周,男生在她问题下写回答:“炸鸡腿要抢,一楼好过二楼。一楼估计用了面粉鸡蛋,油温掌控得好,表皮金黄外酥里嫩,咬下去还有汁水,我要不是顾及后面的人没得吃,得回回买三个。二楼明显用炸鸡粉,外层香气足但里头偏淡,整体口感不行,可恶的是价格还要贵五毛,简直奸商。”
丁念被他的回答逗笑,批了两个字:“专业。”当天下午就去了学生食堂,结果去得迟,一楼鸡腿早被一抢而空,只好失望而归。
周记分发下去之后,男生又来找她:“老师,我以后还要写吗?”
“这由你决定,如果觉得时间够,我建议你继续。”
“专写吃的?”
“主题随便。”
男生应了,临走时又说:“老师,一楼鸡腿只在周三周四中午有。”
丁念一愣,有种被人戳破的尴尬,便挥挥手让他赶紧出去。原来她在关注学生的同时也成了被关注的对象,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她希望学生能够按时交作业时,他们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呢?
她让他们写周记,一来希望他们借此机会练练字,二来可以了解他们的日常状态,三来是给他们宣泄和交流情感的途径。她自认不是呆板的老师,也努力去尊重学生的个性和意见,可是效果却并不明显。就像那个喜欢吃鸡腿的男生,即使他后来也都按时交了周记,内容不再是单一的食谱,可是她的引导是否过于幼稚和牵强?而对于实在不擅长语文的学生来说,每周一记会不会是更大的负担?
和高鸿渐吃饭时,她提起这件事,高鸿渐安慰她:“你已经给了他们拒绝的自由,我相信那些急于摆脱的学生会来找你的。”
“可我担心那些明明不情愿,却不敢提出来的学生。”
“那你还要一个个去找他们谈话吗?想想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老师的脚步走,哪里敢提什么意见。”
丁念笑了笑,是啊,学生时代,老师就是权威,可如今换了身份,她更担心自己的权威会对学生造成负面的影响。
“好了,别想太多,我们不可能为其他人的人生负责,凡事尽力就好。”高鸿渐记起她在高中时代的样子,文文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坐在自己前面,怕也不会注意到她。眼下,察觉她情绪不高,他略带调侃地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难想象你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要知道你以前声音那么小。”
“不会吧,我嗓门一直挺大的。”丁念觉得他误会了,“是不是我们之前不太说话的缘故?”
要知道其他老师上课还用扩音器,她却没用过,问后排学生,都说听得见。
“那可能是我记忆出了偏差,不过,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很温柔。”
“哦,那你是没听见我骂人。”
“你也会骂人?”
“偶尔。”丁念说,“风水轮流转,我是真切体会到在讲台上看着学生打瞌睡是什么滋味了。”
高鸿渐点头:“所以啊,学生时代的未解之谜之一,就是为什么听课比上课还累。”
谈及以前,两个人能聊的话题终于多了起来,酒足饭饱后,高鸿渐提出送丁念回学校,丁念顾及他的时间:“不用了,一来一回太麻烦。”
“没事,我们难得吃顿饭。再说也送不了几次,等你以后从学校宿舍搬出来,我们见面就方便得多。”
这倒是,丁念知道他家就在附近:“我上次在售楼中心见你,还以为你住在城南。”
“那边只是想买来投资而已。现在大城市限购政策紧,我也不打算换地方打拼了,留在岚城挺好。趁着现在还年轻,多置办几套就当给自己买保险了。”说着,两人已到了停车场,高鸿渐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
丁念坐进去,羡慕他的财力,也感慨两人的差距。高鸿渐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她,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的侧颜十分温柔恬静,这让他决定继续发出邀请:“对了,你下周六有空吗?”
“有,怎么了?”
“快到年底了,下周剧院有芭蕾舞团演出,是巡演的最后一场。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票,方便一起吗?”
丁念从来没有看过芭蕾舞:“这恐怕不行……我看不太懂。”
“这有什么懂不懂,我也是门外汉,就当去凑个热闹。”高鸿渐劝道,“我约了你几次才换来今天这顿饭,你就好人做到底,再答应一次,省得浪费了这两张贵宾票。”
他说得诚恳,丁念也不好再拒绝:“那好吧,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高鸿渐开动车子,“是我得谢谢你,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了。”
这天晚上,丁念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也还没睡着。
很显然,她的心被高鸿渐的数次邀约打乱了。她按下床头灯坐起身子,试图回想起高一那年她和高鸿渐的交集,可那实在少的可怜。晨跑,上课,考试,吃饭……那是重复的,三点一线的乏味生活,在晦涩的背景里,她甚至找不出值得回忆和纪念的点滴。
她懊恼地想:或许每个女孩都有过青春靓丽的时刻,这让她们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咂摸那时的美好。可惜的是,她没有。论相貌,她平平无奇,论性格,她几无棱角。她始终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角色,唯一比别人顺利的就是各阶段的各项考试,她在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中学到了很多知识,这让如今的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条件,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通过读书来掌握生活的全部技能——比如恋爱。
即将三十岁的女人,没谈过恋爱,是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她以前觉得无所谓,可就在这样的一个深夜,她开始反思自己——她承认自己有了工作以外的困惑,而这种困惑始于和高鸿渐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