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只眼瞧着她, 没有说话。
好半天,才低低一句:“你中了萧毓珠的情蛊。”
情蛊易解,却也难解。叶云婀一愣, 整个人如遭雷劈。
情、情蛊?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包。
不等她反应, 一大片昏黑突然涌上脑, 冲到眼前, 犹如潮水一般, 将她方找回的意识又冲了散。
“叶云婀?”
他瞧着她又倒下来的身子, 手指微微颤抖。
呼吸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发颤。
他若是再找不到解药,她便要焚炙而死!
五脏六腑, 生生烧烂。
她的肌肤雪白, 面色却是绯红, 尤其是耳垂之处,竟如滴了血一般。
苏尘被她抱着, 身形僵硬,在她的双手即将探下的那一刻,眸光忽地一颤。
混沌的眸色上突然复为清明。
方才差一点点, 他就忍不住了。
男子按着少女不安分的双手,幽幽一叹。
“不要碰。”
叶云婀艰难地将眼皮抬起,懵懵懂懂地望向他。
苏尘又是微叹, 声音却突然轻柔了许多:“不能碰。”
她似是极为不满,轻哼了一声。
下一刻,便要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苏尘被她抱着,也坐在床上,两脚将靴袜蹬掉。
叶云婀却不依不饶,要把他拉得躺下去,纠缠之余扯到了他的几根头发。
轻微的断裂之声,少女纤细的手指上多了几缕青丝,苏尘怕她把头发吃进去,便轻轻把她的手指头掰开,将那几根头发挑走。
“等等我,”他一哑声,“等我回来。”
他要去找情蛊的解药。
他一刻都不能在此处待下去!
他怕。
当他看见了一只漂亮的鸟,就想把它捕捉回去,养在鸟笼里。
当他看见了一朵漂亮的花,便要将它摘下,哪怕必须将它从脖颈之处折断。
哪怕是,看着她一点点枯萎。
身前的少女,就像是一朵花,鲜艳、娇嫩、漂亮。
任君采撷。
而他,却如泥土,污秽、卑劣、劣迹斑斑。
他忽然害怕。
怕自己忍不住将她这朵花,从脖颈之处,生生折断。
手指微微一蜷,他浑身猛地一震,抬起眼时,眸底全是惊悸。
背后冷汗直冒。
少女探出一只发烫的手,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
不要走。
云婀又用了些劲儿,将他死死拉住。
“别留下我,”苏尘一低眸,声音微哑,“你会悔。”
她会后悔的。
他忽地一低身,伏在她的耳边,几乎要咬着叶云婀的耳朵。
一股酥麻之感登时便游走在女子的四肢百骸。
叶云婀突然忘却了自己是谁,只觉得眼前皆是雾蒙蒙的,一片沉寂中,有人拨开了雾气,朝着自己走来。
她想抓住他,她本能地想抓住他。
绯红色的衣影逐渐凌乱,他终于压下身形来。
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毁掉她。
毁掉她。
让她与自己,一齐下地狱罢。
......
他的齿如锋利的刀尖,她脖颈细长宛如藤蔓。
将他缠绕紧。
又被他啮咬。
......
苏尘将眸垂下,瞧着女子雪肤上凌乱的绯色。
那一处,红痕醒目且刺眼,直直戳入他的心窝。
男子努力克制住情绪,尽量冷静地同她说:“你会悔。”
“......我不会。”
她保持着仅有的清醒,瞧着他思量许久,终于缓缓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桌子走去。桌案之上,放着一个小手盆,盆中盛了些清水。见他将手放入其中后,叶云婀便立马明白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他是一个阉人。
苏尘把手放入盆中,拂了拂水,将手缓缓洗净。
而后,又拿着素白的帕巾,歪着头,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叶云婀阖上眼。
下一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会疼。”
闻声,她点了点头,有些紧张,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
一袭绯色外袍之下,是素白的里衣,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袭素衣的缘故,他的眸中竟染了些温柔。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色的凌鸾裙,裙底白纱纤尘不染,似飘飘素雪落入人间。
又在满园春色中,轻轻化了开,化为一滩柔情万种的积水。
苏尘喉结微动,目光垂下。
手指如舟,轻柔地泛动。
眉心猛地一蹙,她发出一声闷哼。男子拨开她眼前的雾气,又将她推入云端。
掌心一片润意,如同春雨沐浴,让凛冰解冻、万物复苏,让院子里的桃花发了芽。
凌鸾裙之上,苏尘紧紧贴着她,眸色却愈发冷静、清明。
面色也一寸一寸清冷下来。
却仍是故作低哑,假装意.乱.情.迷,一声声唤她,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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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春池畔。
郦子瑢负手立在池边,静静听着身后之人的话。
凌肆躬身,话音方落,便听见一句:“他竟闯了潜龙殿?”
语气中有怀疑,有不可思议,更多的是一层淡淡的恼怒。
凌肆垂着头,不语,瞧着浮在池面上的那几片枯败的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便听到一道杯盏碎裂之声。
凌肆大惊,看着郦子瑢将放在桌上的杯子猛地一推,琉璃盏立马碎裂了一地。
六皇子攥着拳,“他还去了棠安宫?”
皇帝和萧贵妃都在,苏尘他竟然还敢闯入棠安宫?!
他咬咬牙,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郦子瑢沉着面色,“因为谁,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身侧之人仍是垂着头,不说话。
引得怫然大怒,“当初他同本王说,她与怜和皇后长得颇为相似,才将她娶了。日后他要把那女人送到皇帝面前,以此牵制皇帝,然而呢!”
快要事成之时,苏尘竟然退缩,只身闯入了潜龙殿!
郦子瑢紧紧攥着拳,将骨头捏得“嘎嘣”直响。
凌肆沉吟,还是说出了真相,“六殿下,督公查出来,叶六小姐其实是怜和皇后的遗女。”
“本王管她是谁的遗女!”男人挥袖吼道,片刻又猛地一愣,“等等,你说她是谁的遗女?”
怜和皇后?
“是,”对方点点头,“故此,我们督公才临时改了主意。”
就是不忍看见他们父女......郦子瑢又一拧眉,“她虽是怜和皇后的遗女,可也不是皇帝的女儿啊。”
如今的琉月公主郦墨怜便不是皇帝的女儿啊。
他的眸色一沉,“若她真是皇帝的女儿,难道不更好么?”
依苏尘素日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会更加欣喜吗?
毕竟他们要扳倒的是太子,也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凌肆也是不解,有一个想法涌上脑海,又被他瞬间给压了下去。
叶云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月沉府的床上。
一切往常如昔,让她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她两手撑了撑床榻,刚准备起身,下腹之处却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意。
她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下了床,竟发现腿软得不成样子。
“苏......苏尘?”
她下意识地去找他,找了两圈儿却没找到人影。
喉咙间却发涩得紧。
叶云婀倒了杯水,想坐在房里等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与他在棠安宫所做的事来。
颊上又是一红。
刚放下水杯,她突然想到先前萧贵妃遗落下的那个小荷包。叶云婀记得,苏尘那天同她说,萧毓珠随身会带上合欢香,也就是情蛊。
如此看来,她那日捡到的荷包里面装的就是合欢香。
可萧贵妃宠冠六宫,唯一可与她相提并论的就只有常贵妃,既然这样,那萧毓珠为何又要随身带着合欢香呢?
思量之间,忽然刮过一阵寒风,将窗户打得“啪啪”直响。叶云婀听得没来由心慌,便欲起身将窗户再合得严实一些。
脑中忽地一阵天旋地转。
手中杯子落了地,剧烈的眩晕之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晕得她一下子坐在地上。
身下,还在隐隐作痛,叶云婀咬牙,欲从地上爬起来。
恰在此时,房门稍稍一动,被人从外忽然推了开。
她一阵失力,顿时便瘫软在地,一抬头,便看见那人极为漂亮的一双眼。
他的眼中,好像带了隐隐的焦急与心疼。
看见那人,叶云婀只觉得眼眶猛地一润,声音中突然就带了几分哭腔:
“督公,我好疼……”
第26章 第二更 苏提督莫不是要抗旨?……
叶云婀病倒了。
太医说, 她受了凉,染了风寒。开了一服药,让她按时喝着。
太医说这些话的时候, 苏尘就皱着眉站在一旁, 等对方走后,他才坐回床边。
女子自嘲笑笑:“这下可好, 督公与我都成了药罐子了。”
话音刚落, 喉咙间猛地窜上一股凉意,让她捂着被子咳出声来。
苏尘便给她倒水,“你自己咒自己, 莫要带上我, 本督身子好的很。”
不像她, 稍稍碰一下, 便疼得要死。
话虽这么说, 他手上的动作却忍不住放轻了一些。叶云婀喝完了水, 将被子递给他,又蒙着被子躺了下去。
苏尘耷拉着眼皮, 懒懒地看着她。
看得她面上逐渐染上一片绯色。
她难为情, 难为情昨日与他的亲密。昨日, 她虽然中了情蛊,意识却是十分清醒。
苏尘用手与她……
一想到这里, 叶云婀忙不迭将头又埋下,深深埋进被褥里。
他忽然有些想笑。
“前几日刚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你去挑一些, 做几件厚些的衣服。”
云婀不答他,只蒙着被子咳。
“罢了,”他揉了揉太阳穴, 似乎有些又疼“待我取来,你再挑罢。”
她又蒙着被子,连连点头。
叶云婀乖乖躺在床上,把被子提到鼻息之处,一双眼乌溜溜地盯着他。苏尘随意同她叮嘱了几句,突然想起还有许多公事没有办完,手头的那张新进来的小太监的名单也没有核查。
许多事忙得他有些焦头烂额,他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微红着脸的少女,而后便要离去。
面色神态自若,似乎昨天晚上云婀在棠安宫发生的事不存在一般。
不知怎得,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将他低声叫住。
苏尘顿足,转头望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事。”她咽了咽口水,喉咙间还是涩痛。
她很想问苏尘,他就没有什么话想同自己说的吗?
话到嘴边,却转为一句,“您也注意着身子,天转凉了。”
他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近些天京城冬瘟,你也注意着写,身子还未好就少与人接触,染了疾,本督又要养着你。”
他的语气不善,叶云婀想,他真是不温柔。
包括昨日,他亦不是十分温柔。
但她嫁给了他,想与他过一辈子,想对他好。
哪怕他只是个太监呢。
苏尘站起身,顺手将她的被角掖了掖,无意间触碰到了少女的面颊,她仍烧得厉害。
他忍不住道:“多喝水,记住了么?”
她又讷讷地点了点头。
苏尘似乎这才放心,回头望了叶云婀一眼,又道:“我出府一趟,这里有阿宁守着,你有什么事喊他,莫一个人下床,别摔死了。”
叶云婀一噎。
方才便是,苏尘刚一推门回来,她便晕倒在了他的眼前。
他说话晃晃悠悠的,就像是一个秋千,在她的心里摇摆不定。
她很想问他,关于昨天的一些事。
他既然与她做了那种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对方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呢。
可瞧着他的面色,却是冷冰冰的。
也罢,她在心底叹息,也许对于太监来说,男女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苏尘走下殿去,阖上门。
阿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凌肆也在六皇子那里,院内没有人影。
他将整个背贴在门上,脑海中闪过方才发生过的事,忽地闭上眼,微微喘息。
……
苏尘走后,院子里便丁零当啷地来了一堆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萧贵妃。
萧毓珠睨了睨正在院子里扫着积水的阿宁一眼,她身后的阿莲便识眼色地上前:“叶小姐呢?”
“在、在屋里头呢。”阿宁停下手中动作,被眼前的阵势有些吓着,“娘娘,怎么了?”
阿莲也冷睨他一眼,扬着头,道:“今日京城里走冬瘟的事想必六小姐也知道了,皇上方才下达了旨意,要将宫里头染了病的人全部逐出宫。六小姐,您就不必让奴婢请了罢?”
她放高了声音,对屋里头的女子道。
萧毓珠站在一旁,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手里摇着一柄小扇,不言语。
阿宁有些搞不懂,如今都是冬天了,她还拿个扇子扇什么扇。
他虽与萧贵妃鲜少交集,心中却直觉对她没有太多的好感。
“娘娘,您许是弄错了,”阿宁佝偻着腰,客客气气地回应,“我们姑娘她只是一时着了凉、染了风寒,并没有染什么冬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