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与母亲在外生活,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故此会做了些饭菜。
但他也知道,对方是在谬赞。少女仅是笑笑,见锅中豆腐好了,也将其捞了上来。
将肉盖在豆腐上,浇上汤汁,撒上葱花与香菜。只一望,有白有绿亦有红,好看得很。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屋檐上结了冰冰的柱子,叶云婀便就地取材。
这道菜,叫冰雪落梅。
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她采了几朵看起来娇嫩鲜艳的,用蜂蜜水泡着。泡了一宿后,又将其连着花瓣带水尽数倒入碗里,用布封口放在院子里面。等过了几晚,蜂蜜水凝结成冰,她才将封口的布摘下。
碗中的冰块坚硬,她拿着筷子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云婀心中微叹:“若是有模具就好了。”这样做出来的冰块就更好看,更整齐。
虽是无奈,但毕竟她身在宫外,无人照应。不仅是她无人照应,就连苏尘也要与她一起吃苦。
苏尘。
她将目光垂下,落在碗中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冰块的正中央,落了一片殷红的梅花。
她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被自己连累,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带她走出困境。
她只知道,每次一听见他的名字、看见他的人,便会心头一暖。
苏尘和凌肆从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大袋从外面拎回来的热菜。
一回府,看见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二人目瞪口呆。
苏尘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看,他一沉声:“又是顾朝蘅送过来的?”
云婀不明白,他怎么总是跟顾朝蘅过不去呢。
“督公,”阿宁唯恐他误会,解释道,“是叶姑娘亲自下厨做的。”
亲自下厨做的?
苏尘看了一眼少女有些苍白的面色,双唇微微一动,话到嘴边儿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将手中拎着的葫芦鸡也递给阿宁,“这些,还有凌肆手里的菜,都热一热罢。”
他可不信叶云婀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能做出什么像样的饭菜来。
见他对自己的厨艺充满了质疑,叶云婀也不反驳,将筷子拿起,自顾自地吃起来。
嗯,她做的卤肉盖豆腐真好吃。
冰雪落梅当做饭后点心,嗯,真香甜。
吃到一半儿,对方突然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手。
“以后莫下厨了。”她的病还没好呢,乱下什么厨。
叶云婀以为对方在鄙夷自己的厨技,便不满地瘪了瘪嘴,从碗里夹起一块卤汁肉来。
“你尝一尝,尝一尝嘛,没有那么难吃的。”
苏尘低头看了一眼她拿着筷子的手。
“尝一尝嘛。”叶云婀怂恿他,一双眼睛笑得眯起。
他的心思一动,竟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一口咬下去,浓浓的汤汁溢出肉块,肉煮得很透,一咬就烂。
满口都是肉香,鲜美的汤汁回味无穷。
苏尘有些讶异。
见他吃得满意,叶云婀更是心满意足,登时便兴高采烈地道:“我看了下,厨房里还有些后腿肉,我晚上给督公煲汤!”
她说得激动,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苏尘连忙扯住她的袖子,让她坐下。
“不许做。”他的语气不容人反驳。
叶云婀有些委屈。
谁知,下一刻他竟然道:“等你的病好了再做,乖。”
她一愣,“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冰雪落梅。蜂蜜冰块在嘴里融化,香甜的味道弥留在她的口齿之间。
她抬了抬头,望着苏尘,一笑。
“好。”
等她的病好了,他想吃什么,她就给他做什么。
吃完饭,阿宁去收拾碗筷,叶云婀便兀自走入里屋。
自从染了风寒,她便忍不住地犯困,再加上今日又做了许久的饭菜,她更是觉得疲惫。
苏尘也推开门走了进来,见着她要入寝,便只站在屏风后,隔着一袭屏风朝她道:“药熬好了,你睡前记得喝。”
她换好了里衣,便让他进来。苏尘端着药转入屏风之后,将药碗摆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
喝了药,她便入睡了。这些天在苏府,她与苏尘都是分房而睡,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那日赤诚相见之事。
也就免去了许多尴尬。
叶云婀平躺在床上,口齿里都是苦涩的药味儿,脑子里却忍不住去想那天在棠安宫发生的事来。
其实她倒也没有真与苏尘赤诚相见。对方仅是往上撩了撩她的绫鸾裙摆,替她解了合欢之蛊。
可是为什么,每当她想起那晚的事,还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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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院内。
苏尘刚将门掩上,就看见了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男人,眸色微微一变。
他走上前去,“六殿下。”
郦子瑢没有看向他,两眼瞧着苏尘方才掩上的那扇门,似乎要透过那扇门,看清楚躺在屋内的那名女子。
苏尘隐约觉得不好,便将身形一侧,挡去了六皇子的目光。
郦子瑢颇为不满,“本王要萧毓珠将她逐出宫,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一身绛红衣裳的男子面色不改,泰然自若道:“我已同贵妃娘娘说过了,在宫中待得沉闷,索性便与她一同出宫散散心。”
对方一拧眉,欲再次开口,苏尘直接截去了他的话:“六殿下,您不会是在怀疑臣吧?”
怀疑自己对他的忠心?
那人站在庭院正中,一默。
见状,苏尘便往后一倚,身子斜斜靠在一侧的墙面上。
“臣的这条命是殿下给的,自那日起,臣便将全部身家性命交给了殿下,殿下还要怀疑臣?”
果不其然,听见这句话后,郦子瑢的眸光轻轻一颤。
他信苏尘,苏尘将他的命已经交到他的手上。
郦子瑢也不想怀疑对方,可如今,他所做之事却太不正常了。
白袍男子沉默片刻,道:“凌肆同本王说了她的身世。”
苏尘扬扬眉,并不讶异。
凌肆是他的人,更是六殿下的人。换句话说,凌肆是六殿下派来的摆在明面上的眼线。
郦子瑢说:“既然已查出她的身世,下一步便是完璧归赵。”
让叶云婀进宫,以公主的身份回宫。
“不可。”
苏尘摆摆头,引得对方蹙眉。
“为何不可?”
他们要扳倒的是郦墨和,更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若叶云婀作为他们的眼线进宫,他们办起事来就更加方便。
“她不会这么容易地为我们所用,”苏尘淡淡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对方眯眸,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尖利,“那苏提督同本王说说,本王到底要等到何时啊?”
郦子瑢不耐烦地说:“过些时日,便是千灯之宴,本王会安排人带她入宫。”
千灯宴在一岁之末,落雪纷飞之时,百鬼闹岁,须得千灯驱除。
驱除百鬼,以祈求来年神明庇佑、国泰民安。
皇上信神信鬼信巫术,每年都要举办千灯宴。
“如若她不从,本王会以鬼怪缠身之名,将她处死。”
一颗心被猛地一提,苏尘抬眸,恰恰对上郦子瑢那一双眼。
以他的手腕,处死叶云婀,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甚至,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瞧着苏尘眼中乍起的情绪,六皇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将两手微负于身后,寒风吹动了他的白袍。
“本王可从未见过苏提督如此优柔寡断之状。”
郦子瑢忽地沉声,凑近他,“苏提督莫不会是对她动心了吧?”
苏尘右手方拿起一个小茶杯,听到这句话,手忽地一顿。
须臾,男子将茶杯捏紧,“不会。”
郦子瑢这才笑逐颜开,“那便在千灯宴上带她入宫,公布她的身份。本王记得,每年千灯宴上,都要用烈火烧死一名女子,若她不依……”
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了声音,回过头来望着苏尘,眉眼带笑。
笑容不深不浅,语气亦是缓淡,如同在唠一件极为平常的琐事。
凛冽寒风刮过,吹动男子绯红色的衣摆,苏尘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他凝眸,目光汇与不远之处,一棵枯败的树上,零星挂了些枯萎的叶。
被寒风一吹,又窸窸窣窣地落了地,连同着树枝上那些发了黄,一同坠落下来。
坠落,坠落于肮脏的尘土之上,原本晶莹剔透的白雪也变得破败不堪。
手上突然用了力,他将手中的杯盏捏碎,鲜血顺着他的手缓缓流下。
方一转过身,他便看见站在门口那人。
叶云婀不知在何时醒来,亦不知站在房门口了多久。她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外氅,看着他正在往下滴着血的右手,发着怔。
第29章 第029章(二更) 要抱着。……
苏尘的眼皮突然一跳。
方才他与郦子瑢的话, 她有没有听见?
寒风凌冽,吹得他的衣袍翻飞,他一垂眸, 突然看见了她赤着的双足。
“叶——”不及他出声, 她已踩着台阶,飞快跑来。
她披着雪白的氅, 将他还在淌着血的手一拉, “怎么弄成这样?”
“小心。”
就在她的脚即将踩到地上的碎渣之际,苏尘猛地出手将她往后推了推。叶云婀踉跄了半步,身子又被他连忙一扶。
方才她心急, 没有留意脚下, 顿了足, 她这才看见了脚边的碎器。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虽然没有踩上那些碎渣, 叶云婀仍觉得从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她拉着苏尘的手, 仿若是她在流血一般。
“我去给你包扎。”
话音刚落, 身子又被人扯回。叶云婀脚下没站稳,差点儿摔到对方身上。
“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苏尘紧皱着眉头。
不光没穿鞋, 连袜子都没有穿。
方才的梦境突然在叶云婀的脑海中又闪现了一遍。
她本来睡得正稳, 却梦见自己被人绑着, 绑到天台之上。
“四处、四处都是火,”她指手画脚地道, “我被一群人捆绑着,周围一片黑暗,没有灯, 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
没有灯,也没有他。
干柴之上,火舌蔓延, 要将她的整个人席卷、吞噬。
让她一下子惊醒,背后冷汗直流。
“我梦见他们要烧死我。”
男子一愣,正见少女两手将他的衣裳拽住,两眼朝自己望来,“他们......他们要烧死我!”
她好怕,以至于从床上惊醒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穿上鞋袜,而是去找他。
见到他,她就心安。
苏尘的身上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香气,清香与药香混合着,缠绕在少女的鼻息下。
让她情不自禁地扑向他。
他被眼前之人紧紧抱着,对方的胳膊纤细,两手环在他的腰间。苏尘垂眼,伸出手将她的小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指很凉,比他的还凉。
一双眸中还带着几分惊悸,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鹿,又有淡淡的雾气从眸底升起,攀绕于她的眸色间。
叶云婀更是像一头树懒一般挂在他身上,死死不肯松开手。
怀中女子腰肢柔软,身形更是盈盈不堪一握,好像他只要用力一掐,就能把她的楚腰折断。
甜糯的香气从她的颈间传来。
让苏尘忽地软下心来。
“不怕。”
他抬起绛红色的袖,将她拦腰一抱。又低头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脚,“抬起脚,我抱你回去。”
叶云婀微怔,乖乖地将两脚凌空抬起。
身子突然被人举高,她两手也不自觉从对方的腰际跑到他的脖颈。她的手很凉,凉得如同冰块。
叶云婀怕自己冻到他,就想把手移开。
苏尘却蹙眉,“你松了手,保不准儿会从这儿摔下去。”
当心摔个半身不遂。
她吓得立马抱紧了苏尘的脖子。
本以为他会一脸嫌恶地皱眉,却未料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抱着她推门进屋。
叶云婀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下一刻就坐在了床上。
苏尘低着头,给她把鞋袜找来,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脚丫,转过头唤阿宁:“打盆热水来。”
阿宁得令,没一阵儿便用盆子端着热水走了上来。
小后生拐过屏风的那一瞬,苏尘突然抬了抬手,将床上的被子一扯,把叶云婀的脚包住。
男女授受不亲,女子的玉足更是不能被人轻易看了去。
叶云婀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
他便道:“身子不好受了凉,还不注意着。一会儿做饭一会儿光脚跑出来的,真当你是铁做的。”
闻言,她抿了抿唇,腮颊微鼓。
阿宁把水盆端上来便退下了,水盆里清水正温热,往上隐约冒着雾气。
见她不动,苏尘睨她一眼,“怎的,六小姐还要本督给你洗脚啊。”
她当然不敢让苏尘给她洗脚,刚准备摇头,对方却一下子凑过来。
“倒也不是不行。”他一边说,一边将袖子挽起来。
云婀大惊,边摆手边往后缩,声音也忍不住犯起了结巴:“督、督公,不必的......”
苏尘不理会她的推搡,直接把她脚上的被子掀了开。
下一刻,脚便被捉了去,轻缓按入温水中。
烫。
她忍着脚上的灼热感和面上的灼烧感,不敢去看苏尘。
两手却紧紧将床单揪着,素白色的床褥被她攥得皱巴巴、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