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路引,雪音便轻松了许多,她站在街头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从未觉得这般舒适。
从前在齐家也要讲究许多规矩,可从今之后,自己与翠莺相依为命,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她们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再也不用去给任何人请安,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更加不需要给任何人下跪啦!
翠莺心情也好了起来,指着街上各种好玩的给雪音看。
“姑娘,咱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呢?”
雪音眉头微微一皱,漂亮的眸子都是安静:“那些暗处的人只怕很快就会知道我与陆靖言和离了,我们虽拿了路引,此时却并不是出城的最好机会,翠莺,我们要先找到一处隐蔽的住处租赁下来暂时住着。”
翠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姑娘,您真聪明!”
当然,除了防备旁人伤害自己之外,她还要报仇,杨明熙与林若幽如何窜通起来害的自己,她要一一讨回来。
而齐游的搭救之恩,她也要还回去。
因此这天,雪音和翠莺走了许久,到了城西尚未出城却觉得路上冷清了许多,这儿商铺极少,大多是些小商贩晚上回来的居住之地,或者是一些在京城繁华处生存不下来的人,便搬到了此处。
翠莺四处打量着,瞧见一只小土狗跑过来,怕弄脏了雪音的裙子,赶忙护着她,一边轻声道:“姑娘,这里明明还没出城,怎么却像是小镇似的?”
雪音微微笑着看向那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土狗,再看看这处处低矮的房子,略微有些潦草的篱笆,以及篱笆底下长的翠绿色小白菜,心里倒是觉得安定得很。
“就是这样的地方好,咱们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有空房子能租赁的。”
两人没多久便遇到了个在浣洗衣裳的婆子,问了几句,那婆子笑呵呵的:“你们两个姑娘赁一间也尽够了吧?我家倒是有空房子,我儿子参军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你们随意给我几文钱也就够了。”
她满脸皱纹,手上都是冬日里干裂的口子,跟婴儿唇似的,瞧着就疼得很。
雪音心里一疼,冲她一笑:“阿婆,谢谢您了。”
翠莺倒是有些担心,拉着雪音走在阿婆后头部,小声问:“姑娘,这会不会是坏人啊?”
雪音捏捏她的手,声音极轻:“不会,你瞧她的眼睛,温和又干净,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便不容易。”
“姑娘,还是您会看人!”翠莺一如既往嘴甜。
可雪音却一阵恍惚,她会看人吗?也许是的,但偶尔却被冲昏了头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比如最开始就看出来林若幽并非善类,却因着愧疚一再谦让。
比如她第一次见长大之后的陆靖言,便知道那个白衣少年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了冷冽无情的成年男子,可她依旧如飞蛾扑火一般喜欢上了他。
所幸,上苍给了她反悔的机会,她往后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阿婆的确是个好人,收留了雪音和翠莺,把家里的棉被抱出来给她们铺上,笑呵呵的:“我家人少,素日里我会去街上卖自己个儿蒸的馒头,你们二位若是想用灶房什么便用吧,两个年轻姑娘在外头也不容易,等气消了啊,还是回家吧。”
她只当这俩姑娘是跟家里闹了别扭出来的,雪音便道:“阿婆,我们是家里亲人都去世了,现如今只剩我们姐妹二人,只怕要在此叨扰数月,而后会去寻其他远亲。这银子您先收着。”
她塞给崔阿婆一些碎银子,崔阿婆一惊,末了,还是收了。
给银子时,雪音低头仔细看了看阿婆手上的冻疮,倒是上了心。
晚上阿婆煮了一大锅豆杂面,虽然说与宣平侯府里的吃食大相径庭,粗糙又不值钱,可那味道却香喷喷的,水烧开下豆杂面以及干菜,再加上煮熟透的豌豆,煮至汤色浓稠,加食盐和茴香,淋上一勺猪油,阿婆又放了一点辣子,吃起来心口处都是暖和的。
吃了饭,翠莺捋起袖子去洗碗,雪音便劝阿婆坐下,给她处理手上的冻疮。
“您这个要是不处理,只会越来越疼,我给您包上一点这个草药,明儿早上就会缓解许多。”
雪音动作温柔,阿婆眼中都是笑:“哎呀,我自个儿也笨,找不到有用的法子,这冻疮一年一年地发,真是烦人。”
老人家的手上布满了生活艰辛的痕迹,雪音一点一点地给她涂草药,那是从外头摘来的一种叫做千里光的野菜,她曾翻阅了许多古书,才找到的一种法子。
记得最初成亲的时候,陆靖言带命陪太子去郊外,太子在帐篷里饮酒烤火,而他就站在帐篷外头立着,整整一夜,京郊山林处的夜冷得刺骨,也就两三天,陆靖言回到侯府手上便生了冻疮。
他皮肤是很白的,那冻疮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到了被窝里便痒了起来。
痒到他克制不住地去挠痒,雪音瞧见了却当没瞧见,只等他睡着了才小心地轻轻抚摸他的手,心疼得泪都掉在了他手背上。
而后,她各种寻找治疗冻疮的法子,再一个个地试验,总算找到了一个效果比较好的,便细心捣碎,小心地扯着陆靖言的袖子问:“世子,妾帮你敷一下手好不好?”
崔阿婆瞧着烛光下年轻姑娘娇嫩精致的脸庞,她着实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女子,那秋水似的眸子里都是故事,但她活了一把年纪,深知有些事情不该去问。
因此,她只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揉揉雪音的脑袋:“丫头,想家了吧?”
雪音眼睛一热,冲她笑:“没有。”
此时,宣平侯府长清园中,陆靖言站在雪音曾用过的梳妆台前,拿起来桌上似乎被她遗漏了的一只香囊。
是熟悉的香味,可却冰冷得很,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常常娇羞地上来扯他袖子的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回头瞧着整个屋子,她带走的东西微乎及微,因此这屋子整整齐齐,像是她只是出门有事。
半晌,男人清冷声音响了起来:“来人。”
很快有人进来跪在地上:“世子有何吩咐?”
陆靖言声音平淡:“世子妃可回来了?”
如她回来了,他就原谅她这一番胡闹。
第13章 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
下人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陆靖言捏着香囊,半晌才道:“出去吧。”
打这一晚起,陆靖言便在长清园住下了。
从前雪音日日盼着他去,他倒是不常去,可如今事情忙完了便回了长清园。
一听到外头有什么响动,陆靖言便起身,以为是有人回来了。
但每次,都是丫鬟罢了。
他逐渐也明白了,齐雪音并非是闹别扭,而是真的与他和离了。
男人坐在床沿上,闭着眼,仿佛还能听到女人娇甜的声音。
“世子……我给您宽衣。”
“世子您渴不渴?这是我新煮的茶,还有这糕点,清香可口。”
“世子,妾这样穿不好看吗?”
……
一幕一幕,越加清晰,陆靖言抬起手,瞧见自己手背上干净一片,去年那次冻疮被她找药膏涂了几次之后,便逐渐好转,一丝痕迹也无。
倒是她的泪滴到他手背上的滋味,竟然那般清晰。
她是为了他在哭吗?不是虚情假意,而是趁着他睡着了,才敢偷偷地哭。
心中如有虫子在一点一点地啃咬,陆靖言闭上眼,喊人:“来人!把齐雪音的东西都拿出去!”
很快就有人来收拾,可那些人越收拾陆靖言就越是生气,一脚踢翻了凳子:“住手!”
下人们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好半晌,只见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一边吩咐说道:“把这长清园给我锁住,谁也不许再进来!”
宣平侯府的陆世子忽然间性情比先前更为狠戾这件事,最先发现的就是侯府的人。
就连侯夫人都有些不满:“和离之后,你便这般沉闷,为娘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但男儿要为大局考虑,齐雪音本就是那些人欺辱咱们的工具,亦不能生儿育女,性子也忒矫情了些,早该出府。前几日,我又梦见你爹了……”
陆靖言与陆慎言都齐齐抬头:“娘,您梦到了什么?”
侯夫人有些痛苦地摇摇头:“梦见你爹受了重伤,那样子可怜极了。你们兄弟两个一定要争气,再多去打听打听你爹的踪迹,但千万不能让太子和皇帝知道,否则……”
她眼睛红红的,拉着陆靖言的手:“靖言,早些让你那通房怀上孩子,陆家不可无后,你爹无论是生是死,咱们家都有大仇要报,你可记得?”
陆靖言眸色坚毅:“娘,您放心!”
兄弟二人从母亲的房中出来,陆慎言忍不住问:“大哥,大嫂其实……”
“慎言,记住你的名字。”陆靖言目光冰冷,陆慎言一下子闭嘴了。
陆靖言再未同任何人提起过齐雪音,白日里出门办公,晚上就让通房去他屋子里待上半个时辰,第二日侯夫人喊了通房去问话,小通房便垂着脑袋,声音轻轻的:“夫人,世子轮流宠幸我们三人,是我们三人肚子不争气……”
侯夫人气得不行,但也无可奈何。
三个小通房出了侯夫人的房门都松了一口气,再想想世子的话,只能闭紧嘴巴。
毕竟,世子那眼神足以杀人,只是她们仍旧后悔,为何要来这里做通房?简直像个活死人墓!
第二个感受到陆靖言如何狠戾的人,是杨明熙。
那一日杨明熙正与丫鬟一起去街上买胭脂水粉,马车所用的小马驹不知道怎的忽然发疯了似的往前狂奔,杨明熙吓个半死,在车内失声尖叫,额头都撞红了,最后车夫勉强把马制住,她下了马车之后脸都哭花了。
恰好就瞧见从茶楼里走出来的陆靖言,他一身青色衣袍,身材高大,俊逸无双,站在那廊下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五官更是无可挑剔地好看,只是脸色冷肃,眸子如寒潭,淡淡扫了杨明熙一眼,杨明熙一愣,下意识心虚。
那日,她得罪的不只是齐雪音,得罪的也同样是世子妃,不知道陆世子会不会嫉恨在心?
可陆世子不是不喜欢齐雪音的吗?
想到自己曾经把齐雪音的那么多秘密出卖给了林若幽,包括陆世子曾经受伤被救一事,她就愈发心虚,才要走人,就听到了陆靖言与旁人的说话声。
“世子,这马倒是野性的很。”
陆靖言手背在身后,目光毫无波澜,声音清冷:“马儿野性了些,打死了便是。”
杨明熙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赶紧地走了,她怎么听着那句“打死了便是”好像是说给她听的?
这事儿闹得杨明熙好些日子不敢出门,呆在家里疑神疑鬼。
这便罢了,恰好这几日不知道外头怎的传了些流言,说是国丈府的三姑娘爱慕上了侍郎齐大人家的二公子,时常往齐府跑,可人家齐二公子偏生看不上她,处处躲着闭着。
那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杨明熙她娘气得不行,回来就警告她:“往后不许你再去齐家!切莫再给府里丢脸了!”
杨明熙本身就病着,此番更是难受,她的确是爱慕齐二公子,可这事儿就连齐雪音都不知道,也就林若幽知青,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林若幽曾答应过她,若是除掉了齐雪音,一定会帮她嫁入齐家,如今怎的反悔了?竟然还出卖了她!
现如今齐二公子瞧不上她,旁人定然也嫌弃她名声不好,好人家还怎会与她说亲呢?
国丈府原本就是凭着家里出了一位先皇后才有的根基,与那些时代簪缨的家族不能比,杨明熙又气又恨,带着病去林若幽对质。
林若幽近来也不好过,她与陆靖言的几次走动不过是想利用陆靖言让齐雪音难过罢了,真正想嫁的人是太子,因此在太子身上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可太子素来有个相好的,那人偏生还是个坊间女子,不拘小节性子刚烈,在林若幽与太子尚在暧昧之时,那坊间女子早已与太子鱼水之欢行得过瘾,这事儿瞒得很紧,谁也不知道。
林若幽花了许多功夫,也没挖出来这个女子,她以为太子虽然行事不算得体,但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直到有人给她递上去一封信,林若幽去了那别院门口等着,倒是真的见到了乔装打扮的太子,那年轻男人脸上都是期待与宠溺,进了院子便关上门,院子里男女调笑声音传出来,林若幽脸都白了。
“殿下今儿来晚了,丽娘可不饶您!”
“丽娘乖些,孤公务繁忙,还是抽出来时间疼你,你倒是怪起本宫来了,小骚货,看孤如何惩责于你!”
“哎呀,殿下,您坏!”
林若幽失魂落魄在别院门口站着,如被浇了一身凉水。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京城认了齐家,原想着这辈子后面都是荣华富贵,等自己攀上了太子,成为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不就是妥妥的皇后?
可却没有想到,一切并未像她想象中那般好拿捏。
*
京城西边的小院子里,崔阿婆手上冻疮好了许多,此时正在灯下缝制衣衫,一边笑吟吟地同俩姑娘讲话。
一眨眼,雪音离开宣平侯府都已经半月了,心里头那点惆怅减轻了许多。
两人扮成农家姑娘,穿着旧衣裳,脸上涂了颜色偏暗的脂粉,乍一看倒是让人认不出来。
崔阿婆这些日子也非常快活:“自打你们来了我这屋子总算有了笑声,我儿子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心里头总是不好受。大妞,你做的那梅花糕竟是比馒头还好卖,今儿不少人都要我明日多带一些去呢。”
她日常就喊雪音大妞,喊翠莺二妞。
雪音为了讨好陆靖言的胃,做糕点是一把好手,她这些日子闲着无事便做了糕点让崔阿婆带着去外头街上卖,倒是引了不少的食客,带得崔阿婆馒头也卖出去更多。
但她并没有打算大肆售卖,因为并不想出风头被人发现,只想在京城安安分分地等几个月,风头过去再悄悄地出城。
但再一想想有钱可赚谁会放着不赚?她做些新鲜的口味,应当也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