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真的见到了她,只是匆匆一面,他又欢喜又痛苦,却不防痛风发作,疼得宛如鬼魅,在她面前丑态百出。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再活过来。
但他想,他帮助周为民仕途高升,也算是帮助她了吧。
但他没有想到,周为民会这么敏锐,一眼就认出了他。
事到如今,就算周为民不要他死,他也只想一死了之。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雪音哭着哭着去拉他的衣衫:“我带你走,现在就走。”
陆靖言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麻木地摇摇头:“走不了了。就算我没有服下毒药,我这样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说着说着,冲她温柔一笑:“我就是想看看你罢了,如今见到了,心愿也了了。我当初求佛之时也曾立誓,以我命换你命。如今我不能再苟活在这个世上。”
雪音摇头,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忽然就拿出来那张纸:“这,这不是你写的对不对?是周为民!是他!是他给你的毒药?我明白了,我去求他,我求他放了你!”
可下一秒,陆靖言忽然就吐出来一口鲜血。
雪音尖叫一声扑上去,用袖子给他擦,哭着说:“怎么会这样?你,我去找他!我去求他!”
可陆靖言却只是声音虚弱地看着她,冲着她笑:“不必了,你能陪我一会吗?这辈子最后一会儿了。”
他闭着眼,眼泪滑落,雪音去给他擦,刚擦完,却有更多眼泪下来。
陆靖言总算没有忍住:“雪音,我疼。”
雪音抱着他:“我陪着你。”
她起身要推着他的轮椅出去,却发现那轮椅被人固定在了地上,而她也根本抱不动她。
心中的绝望蔓延,轮椅上的人笑了出来:“让我死吧,我这样的人,早该死了。可是,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也……”
也依旧在努力地爱你,我是真的在爱你。
雪音崩溃地哭着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陆靖言,你得活着,拿你的一辈子赔给我!你爱我?你是怎么爱我的?你非要我跟着你一起死吗?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啊!”
陆靖言茫然地看着她:“你不喜欢已经不爱我了吗?这个世上,你最讨厌的人便是我啊。”
雪音捂住脸,心中痛得无法言语:“我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我讨厌我为什么一如既往地爱你!”
轮椅上的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而隔壁屋中,周为民始终挺直脊背坐在圆凳上,静默地听着他们的声音。
听到那个一直强忍着内心苦痛的人总算承认了她心中所想之时。
他拿起来桌上准备好的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书写起字来。
可那要写的东西,他始终下不去手,表面波澜无惊,心中疼得简直想杀人。
但是杀人有什么用呢?
杀了她,她喜欢的就会是自己了吗?
周为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为了更大的院子,更多的俸禄,更令人敬仰的地位每日每夜地操劳忙碌,却忘了,他变再好,他还是周为民。
还是那个齐雪音不喜欢的周为民啊!
第65章 爹爹为什么也哭了?……
陆靖言原本只觉得满足, 他能在死前再见一次雪音,已经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但当他眼皮越来越重,感觉到说话都快没有力气的时候,却绝望无比。
他疲惫地看着她, 嘴角又溢出几丝鲜血。
“好想……抱抱你……”
雪音抱住他, 试图把他从轮椅上拖走, 她要带他去看大夫。
“我开饭馆攒了不少银钱, 陆靖言, 我带你去看大夫,一定可以好的!”
可他浑身无力软绵绵,偏偏还是从前那么高的身量, 人高马大的, 哪里是她抱得动的?
男人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再也说不出话,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雪音尖叫起来:“陆靖言!你醒过来!你不许死!”
她捧住他的脸,浑身抖得如筛子一般, 又去握他的手,想要捂热他。
在抬起他胳膊的一瞬间,他的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雪音一愣,颤抖地捡起来掉在地上那半片颜色怪异的东西。
那是另外半只如意同心结,同样被血染透过,风干之后难以清洗成原本的颜色, 瞧着陈旧又残缺,一点都不好看了。
可他还是一直都戴在身边,那是他唯一还可以寄存思想之物啊!
雪音把那如意结装到自己荷包里,那一瞬间, 她忽然就觉得万念俱灰。
人有七情六欲,若是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当初她不会去那么喜欢他,可喜欢就是喜欢了,她这几年掩饰得再好,终究是逃不过自己的内心。
她对不起迟映寒,对不起周为民,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小山……
可她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她想放弃一切,去告诉陆靖言,她最想要的生活,就是与他白头到老。
雪音低着头,正恍惚中,就瞧见有人踏进门来。
她顺着那人的鞋子往上看,就瞧见了周为民那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她,雪音忽地一笑:“你满意了吗?”
周为民没说话,雪音含泪求他:“给我解药,可以吗?求求你,救救他。”
“好,你说一句你喜欢我,我便给你解药。”
雪音觉得可笑极了,周为民可笑,她自己也可笑。
她立即便开口了:“我喜欢你,周为民,你可以把解药给我吗?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就不该与你成亲的,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为什么要拿他泄愤呢?周为民,你不是一向仁善正直吗?从今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给他解药好不好?求求你了!”
女人说着说着哭得不能自已,她跪在周为民的面前,只差要磕头。
周为民也单膝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瞧着她难得一见的落魄样子。
那精致白嫩的脸颊上都是伤心之色,她是真的很爱陆靖言。
她有多爱陆靖言,他心中就有多痛。
这一次,他没有再遵循君子之道,他低下头,轻易地吻上了她的唇。
雪音浑身一颤,身子往后躲,周为民却一把抓住她肩膀,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唇。
而后,他松开了她,往地上丢了一张纸。
“这是给你的休书,我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夫人,你的东西我会让人收拾好送来,解药我没有,他不是很爱你吗?想必你就是他的解药。你们既这般情深,我便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生生世世的!”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为民走后没多大会儿,翠莺和陈秀才也得了消息赶紧过来了,陈秀才瞧见陆靖言之时满脸震惊。
还好陆靖言虽然昏迷,但尚有气息,雪音原本就是在拼命支撑,瞧见他们来了,心里稍微松懈了点,软软地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还是身在三福酒楼,翠莺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则是在酒楼里照顾雪音,瞧见雪音睁眼,她红着眼圈说道:“阿姐……”
“陆靖言呢?”雪音立即便要起来。
“阿姐!”翠莺摁住她:“陆世子还在昏迷,但是你身子也不好,得好好休息。他就睡在隔壁,有我夫君照应着,已经请了大夫去瞧了。”
可雪音死活不放心,最后被翠莺扶着去了隔壁。
陆靖言依旧戴着张皮面具,安静地躺在床上。
陈秀才在旁边低声说道:“齐姑娘,世子有幸能回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如今虽然昏睡着,但若能找到好的大夫,自然也有希望,您莫要太过担忧。世子若是知道您在他旁边陪着,一定很开心的。”
雪音没有说话,她拿热毛巾轻轻地个陆靖言擦手,擦脸,擦到那皮面具怪异的触感时心中一痛。
面具边缘处能看得到他原本的皮肤,他的脸定然是也受伤了,否则也不会戴这样的面具。
可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都在滴血。
周为民果真让人把雪音存的银子,以及其他的一些贵重物品尽数送到了三福酒楼,雪音知道,他这是真的决定休了她。
两人的亲事本就是一桩错误,当初碍于形式成亲,兜兜转转,却似乎被老天给耍了。
若是那时候她就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又怎么会害怕陆靖言强行求娶?
说来说去,终究是她错了。
雪音恨自己的胆小与懦弱,如今却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再去找周为民,该还的,她来还,何必让陆靖言替她承受?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眼,雪音摸着他微凉的手,心中一片酸楚。
他已经很可怜了,他欠她的,早就扯平了。
*
此时周家一片匆促繁忙之景。
王氏抱着孩子苦哈哈地看着周为民:“大人,您怎的不带上我们母子?”
“原本你我便就是交易罢了,我替吴兄照顾你了这么久,如今吴兄的孩儿平安落地,我总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这样也不合理。带上那些银子,你或者独身抚养孩儿,或带着他另嫁,都是你个人意愿。若哪一日你缺吃缺穿了,再寄信给我,我会看在吴兄的面子上再帮扶你一二。”
王氏咬咬唇,她的确是当初与周为民的一个同窗有过一段情,但那姓吴的命短,年纪轻轻出了意外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怀上了孩子。
她没有办法,正想把孩子打掉,周为民便找上了她。
吴氏一思量,见着周为民是个好人,又是高中过状元的,长得也正气凛然,便听了周为民的跟着他。
一开始,她以为周为民是要收了自己,可后来才发现他对她根本没兴趣。
即使是到她房中待一整日,也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从来都只会坐在角落里看书处理文书。
王氏很迷惑,后来就想,兴许是周为民那事儿不行,单纯喜欢与她待在一间屋子里罢了。
可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周大人从未喜欢过她,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替吴兄照顾她,或者是,为了刺激周夫人!
可笑她愚蠢地以为,周大人是真的喜欢她。
“您要是不愿意,奴就去求周夫人!奴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想留在京城!”
这一两年的相处,她心中早已忘了姓吴的,就连那孩子都是因为周为民要她生她才生的,否则跟姓吴的孩子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如今,她喜欢的是周为民啊!
可周为民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带着一抹嘲讽,说道:“你倒是去求。”
王氏去了一趟夫人惯常住的屋子,却发现夫人不在家,她到处找,都找不到那个素来美貌又温柔的夫人。
这会儿小山也在找雪音。
他揉着眼,早膳都没怎么吃,一直软软地问:“伯娘呢?怎的今日伯娘不在?”
周为民蹲下去,捏捏小山的小手:“山哥儿乖,往后我就是你的爹爹,伯娘便是你的娘,好不好?”
小山一喜,咧嘴笑:“真的吗?那我娘何时回来?她去了哪里?”
周为民轻轻一笑:“她很快便会回来了,爹爹要去山东赴任,再也不回京城了,你跟着爹爹一起去,你娘……也会去的。”
小山点头:“小山听爹爹的,小山同爹爹一起去,一起等着娘。”
“嗯。”
周为民牵着小山,让人简单收拾了行李装到马车上,周姑姑有些黯然神伤,她除了知道要去山东之外还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问雪音去哪里了,周为民告诉她,雪音有事去了娘家,很快就会出发去追他们。
他遣散了仆人,只留了照顾小山的乳母,此外还有一个照顾周姑姑的丫鬟,以及他自己的随从。
几人分两个马车坐,他带着小山一起坐在车里。
没走多久,就听到远远的有人车后大喊:“周为民!”
小山听到声音,立即说:“爹!是娘的声音!”
周为民坐得笔直,身子随着马车来回地晃荡,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山的脑袋瓜子。
小山不解:“爹爹,你为何不停下来,让娘一起上马车?”
“因为,你娘有她要去的地方,山哥儿放心,爹也会照顾好你的。”
小山哇地一声哭了:“爹爹骗人!小山要娘,要跟娘一起!娘待我最好了,我要娘!”
周为民搂着他什么都不说。
半晌,小山仰起脸看他,抽抽搭搭地问:“爹爹为什么也哭了?”
第66章 他醒了
雪音没有能追上周为民的马车, 她气喘吁吁,没想到周为民竟然老早就接了山东一带预防虫灾的任务,而他干脆向皇上申请此事之后就留在山东任职,不再回京。
山东一带如今发展的确不够好, 皇上也很希望那边能够更好一些, 便答允了周为民的请求。
可他这一走, 陆靖言身上的毒怎么办?
她心中焦急, 又找了马车追上去, 却怎么都找不到周为民的踪影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继续请大夫医治,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只能去找宣平侯看看能否找御医救治陆靖言。
宣平侯这两年几乎不怎么问朝廷之事, 他原就征战多年, 如今为了不让皇上忌惮,外加心里为长子的死沉痛不已, 人竟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会儿夫妻二人正在坐着说话。
侯夫人手里拿着串佛珠:“天气越来越热,给靖言的新衣裳你记得派人去烧。”
她一去靖言牌位跟前就忍不住痛哭,一来二去, 宣平侯就不肯让她去了。
不去,也就不会那般伤痛。
外人都道他们也接受了自己儿子的死,可内心到底有多疼,只有他们知道。
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抛下家业抛下另一个儿子,干脆跟着靖言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