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三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一下子被门槛绊趴在地上都顾不得疼急吼吼地喊:“侯爷!侯夫人!世子,世子还活着!世子还活着啊!”
宣平侯手里的茶碗登时掉了下来,猛地站起来,而侯夫人手里的佛珠瞬间砸在地上, 珠子甭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
“靖言,靖言回来了?”侯夫人瞬间泪流满面。
张三也哭了:“是,侯夫人,世子还活着,他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宣平侯满府哗然,陆慎言原本在当值得了消息立即告假回家,宣平侯却摆摆手:“莫要去看了。”
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捂着眼,沉痛得几乎说不出话,他见过无数残障人士,可见到自己的儿子手脚都废去之后,却差点都站不稳。
那是他的亲儿子啊!是他历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侯夫人在见到陆靖言时当即气血攻心昏死过去,而陆慎言非要去看,等看到那个一直照拂着他的大哥成了这样,眼珠子红得几乎滴血!
宣平侯不作他想,立即进宫去请太医,皇上听说陆靖言回来了,当即派了好几个太医一道前去宣平侯府。
其实陆靖言以孟回的身份进宫之后,就有太医为他诊治过身体,只说他那手脚都是回天乏术之症,无人能治。
可此次杨太医给他诊脉之后,眼睛一亮!
“他,他这脉象,怎的如此怪异?”
陆靖言原本是将死之人,手脚皆形同虚设,乃是因为筋脉尽废,把脉都很难捕捉到他的内里动静,可这会儿他脉搏跳动稳健有力,手腕处竟然有一丝余热。
“只怕,这是,这是得了什么奇异的法子,恰好对症下药,让他身体反而好了些?这会儿他虽然是昏迷着,可身子的确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呀!”
雪音有些惊呆了:“太医,他昨日曾服下毒药,会不会是因着毒药的原因?”
那太医问:“什么毒药?”
雪音把昨日捡到的小瓶子递给他:“您看看。”
那太医看了看,笑道:“这真是凑巧了!这种毒药是西域有名的万重纱,服下之后能杀万种性命,但世子的身子本就与普通人的身子不同,只怕是真的以毒攻毒,反倒起了好的作用。但世子什么时候醒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识。”
雪音欢喜异常,而宣平侯在旁眉头紧了紧,他知道自己儿子会经历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与眼前的女人有关。
可再想想曾经齐雪音对自己的救助,他知道该如何做。
“多备些世子与世子妃要用的东西,务必照顾好他们,否则,本侯要你们的命!”他喊了一群下人,冷淡地吩咐了下来。
雪音始终衣不解带地守在陆靖言床畔,依旧是长清园,这里一切未变,就好似他们昨日就在这里,今日还在这里。
兜兜转转,却已物是人非。
雪音苦笑一声,给他擦擦脸,她思索再三,还是轻轻地帮他把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地揭掉了。
等看到第一条疤痕的时候,她心就颤抖了下,一张面具完全揭掉之时,她已经泪眼朦胧。
陆靖言脸上的伤不多,可左脸上一道狼的牙印却分外清晰,那深深的疤痕小坑看得出当时那狼有多凶狠!
她轻轻地摸了摸那张熟悉的脸,摸着那些疤痕,此时此刻,终于不再顾忌任何东西。
“陆靖言,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不怕未来还是悲剧,不怕谁嘲笑我,讽刺我,不怕你醒来不理我,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这些日子逐渐有了些温度,雪音每日都给他用热水泡泡,时不时给他搓搓。
起初侯夫人对她很是不满,觉得她既然早已不喜欢靖言,也已经嫁了旁人,何必还在此处?
但宣平侯私下劝了劝她,告诉她齐雪音已经被周为民休了,而那周为民也去了山东,侯夫人想到儿子最喜欢的的确是齐雪音,最终只能作罢。
但谁也没有想到,世子这一昏迷,直接睡了半年。
所有人从惊喜到忧愁,但始终守在旁边照顾陆靖言的人只有雪音。
她也不用丫鬟帮忙,给他换衣裳,喂水喂饭喂药,擦手擦身子,洗头发梳头发。
长清园又成了他们的家。
起初齐家人也不同意她在这里待着,可雪音寄了信出去,告诉他们自己是一定要等着陆靖言醒来,梅氏哀叹一声,只能说这是一段孽缘!
但再想想只能盼陆靖言早日醒来,若是陆靖言醒不来,雪音这后半生该如何过呢?
雪音每日都跟陆靖言说许多话。
闲时她查阅许多书籍,长清园他们的卧房屏风后侧就放着一座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其中许多书上,都有他的批注。
有些批注写着写着,就成了她的名字。
“音儿,吾甚思卿。”
每每看到,雪音都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落泪。
宣平侯府家大业大,价值千金的安宫牛黄丸每日给陆靖言服上一颗,此外她悉心调香,妄图用那些香气慢慢唤醒他,又学习些关于皮肤如何祛疤的方法,在院子里栽了芦荟,每日挤芦荟胶给他涂抹。
十一月,天气又转冷了,陆靖言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虽然日日躺着,身上却都是干干净净的,穿得也舒舒服服,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挽着,脸上的疤痕变得浅淡了许多。
雪音原本坐在旁边给他缝制中衣,做活儿做得累了,便停下来握住他的手搓一搓。
从前总觉得一个人潇洒自在的日子就是很好了,那时候总拼命想逃离他,可夜深人静时总觉得惘然。
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那时候为何惘然。
那是她在逃避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啊!
雪音微微笑着说:“靖言,醒来吧,我想要你陪我去看雪。”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子,念叨:“我好想你,想听你说话,想看你写字,想跟你一起用饭,想和你一起在院子里赏梅……”
她声音柔软,絮絮叨叨,忽然就感觉到手里的那只大掌微微动了动。
雪音一惊,凑过去仔细看他:“靖言?”
良久,陆靖言睁开眼,雪音嗓音都颤抖了:“来人啊!”
昏迷半年之久,陆靖言总算醒了。
他醒来之后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虽然腿还是没有知觉,可手上却有了些温度,手臂还是抬不起来,但手指可以动。
第一眼看到雪音的时候,他如梦里一般,目光始终盯着她。
哪怕父母来了,大夫来了,乌压压来了一群人,可他始终恍惚地看着她。
大夫问:“世子近日都吃了什么药?”
雪音赶紧道:“我去拿簿子,我都记着他一日三餐以及用药等事,都在簿子上呢!”
可她才一转身,陆靖言就用尽全力喊:“雪音……别走。”
雪音猛地一顿,回头看着他,眼神都是柔软和酸楚:“我不走的,马上就来。”
她匆匆地把簿子拿来,立即握住他的手笑着看他:“我不走的。”
陆靖言这才冲她一笑。
他宛如个孩童,日日都要她陪着,好在雪音照顾他早已习惯了,倒是也得心应手。
许久不曾说话,陆靖言说话都变得费劲了。
他看着雪音给自己擦手,看着她喂自己吃饭,看着她带着笑意忙来忙去,他眼睛总是忍不住湿润。
“音儿。”
雪音转头看他,一边在盆里洗毛巾:“怎么了?”
陆靖言也冲她笑:“别走。”
雪音走过来,用毛巾给他又擦了擦脸:“我不会走的,你撵我走,我都不会走。”
说完,她停顿了下,又说:“不,你不准再撵我走!”
陆靖言也笑了。
他努力去抬胳膊,只可惜胳膊上的力气还是很小。
但是不急,他一定会抬起胳膊抱住她的。
一转眼,深冬了,外头大雪纷飞,因为陆靖言醒来,宣平侯府喜气洋洋的,而皇上知道了孟回就是陆靖言也非常高兴,着人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陆靖言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如今腿上没知觉,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作一次痛风,但胳膊似乎在慢慢地好转,他便趁着雪音不注意,偷偷地练习,希望着某一日能抬起胳膊抱抱她。
但一切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他一直练习到了第二年的初春,冬去春来,长清园内梅花谢了,桃花开了。
雪音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去院子里摘桃花,要做桃花饼给他吃。
温暖的春日,桃花纷飞,蓝天白云,显得日子悠闲又美好。
雪音摘了一箩筐的桃花,一转身瞧见陆靖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想起来自己从前在长清园等她回来的日子,再想想如今,忽然就觉得如做梦一般。
他们两个,不只是经历了几年的颠沛时光,更是经历了死亡,经历了前世今生。
雪音笑起来:“这句诗不适合我们,你呀,是不是饿了?桃花摘好了,我给你做桃花饼吃。”
她走到他跟前,陆靖言却说:“你蹲下来。”
雪音不解,但还是蹲在他面前看他,忽然,陆靖言抬起手,摘掉了沾在她脸上的一朵桃花瓣。
她一怔,好半晌,激动地说:“你能抬手了!”
陆靖言摸摸她的脸:“让我抱抱。”
雪音直接扑上去抱住他,欢喜地简直想大叫!
陆靖言也笑起来,他抱着她,吻吻她的耳垂:“我总想着,我要亲手抱抱你。我爱你。”
雪音快乐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也爱你!”
这一日因为陆靖言能抬手了,宣平侯激动得都喝醉了,全家都高高兴兴的,就是侯夫人都忍不住说:“这都是雪音的功劳,靖言,你可一定要记得。”
日子越久,人人越是赞叹,也想通了为何陆靖言与齐雪音会走到一起。
他们身上有一种为了对方可以拼尽一切的勇气,那种深沉的爱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是与名利富贵都无关的东西。
只可惜,这样的欢喜没有持续多久。
晚上丫鬟送了热水进来,陆靖言还要求自己擦脸,他那手越练,动作越是灵活些。
雪音看他越来越好,心情也高兴,两人洗漱好便就寝了。
陆靖言还要抱着她睡觉,但她又怎的放心呢?
最终,只搂着一小会儿,还是松开了。
疲惫了一日,雪音很快睡着了,却只睡了一会儿,就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她一睁眼就发现陆靖言早已醒来,他浑身大汗,在拼命忍着腿上痛风的折磨。
虽然说他现在发作的频率已经很低了,但还是时不时地发作,每次当着雪音都在忍耐。
雪音立即爬起来,去找冷水给他擦。
可他一把拉住她:“不必了,冷水也没有什么用。”
雪音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你这么疼,我去找药!”
他疼得都浑身颤抖了:“那些药,都已经没用了,吃了太多了,你,你要么去隔壁睡一晚,我自己,我自己能撑住的。”
他闭着眼,气喘吁吁:“我不想让你……每次都看到我这幅样子。”
雪音不肯去,可他疼的已经快忍不住了,他怕自己发狂,那种丑陋难堪的样子,实在是不想让她看见。
“雪音,你乖……去吧,去躲起来,不要看到我这样。”
雪音哪里舍得?她摸着他的腿,火热一片,每次痛起来都是这样,像是有火在烧,又无比地僵硬。
第67章 你要一直爱我
陆靖言痛得咬紧牙关浑身都在发抖, 声音都不快不成调了,他觉得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更疼,兴许是他为了练习抬胳膊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吧!
“雪音,求你……求你出去……莫要看到我这样子……”
他实在是要忍受不那样的痛苦了, 他想放肆地痛苦, 想要咬破自己的胳膊, 想要竭尽一切的能力发泄出来!
雪音看着他这样痛苦, 这将近一年时间她早已熟知他身上每一处伤痛。
这么多年, 他从未有哪一年真正的舒心过,时不时就要被这些伤痛折磨,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 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他做过那么多好事,甚至如今天下安定, 有一份他的大功劳啊!
也想到这些,她就心痛至极,看着男人那熟悉的俊美的却带着浅淡疤痕的脸庞, 上面都是豆大的汗珠,他到底是有多疼!
雪音握住他的手,吻吻他的唇:“可我此生,势必与你风雨与共,你疼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呢?”
她拉过来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身躯,唇笨拙地辗转在他的唇上。
“这样, 你会不会舒服一些?”
女人声音低低的,而陆靖言脑中轰的一声!
自打清醒以来,他每日心里都很煎熬,脆弱的像个患得患失的小孩, 总是要看看她是不是在身边,一闭上眼就觉得她要走了,要回到周为民的身边去了。
哪怕知道自己不该留她,可心里却怎么也做不了让她走的决定。
只想日日赖着她,抛弃一起伦理道德。
后来他娘偷偷告诉他,周为民已经休了齐雪音,那一日他高兴极了,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起来,要给她幸福。
可好起来是那么地艰难,直到如今他双腿都不能动,还是像个废人一样,拿什么喜欢她?
有时候他也想吻吻她,可一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就收住了这个念头。
但日日与她睡在一起,他真是受尽了煎熬啊!
如今那种久违的馨香与清甜主动覆上了他的唇,她宛如一枝带露的梨花,楚楚可怜,带着清香,男人胸腔之中压抑了太久的爱意瞬间爆发。
他颤抖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她。
因为他行动不便,雪音便略微主动了些,而两人许久不曾被晋江锁过,心里又都是那般喜欢彼此,一时间忘却所有只想燃烧个痛痛快快,床帐落下,莺啼燕泣,花蕊吐丝猛虎低吼,端得是神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余飞天踏海的快活,哪里还记得什么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