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得见赤狐九面具下的真容,他一年四季穿着黑衣戴着面具, 修为高深,传闻也是天生剑骨,剑名唤万魔。
纪圆喃喃:“万魔?千仞, 万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还有这个天生剑骨不是几千年难遇吗,怎么跟她那个批发价一颗一品灵石的平安符一样常见啊。
叶灵予说:“是不是觉得跟许镜清那个狗日的很像。”
纪圆点头,“是, 就连胖瘦和高矮都很接近呢。”
叶灵予说:“这个赤狐九我们研究很久了,他是阿奴颜那个妖妇的儿子,专门跟许镜清作对,他以前没见过你,盯上你也是必然。”
传闻几万年前的异界只是蛮荒的流放之地,后来渐渐变成了修界获罪逃亡之人的避难所,起初只是小股势力,后来逐渐壮大,亦有了自己的文明和信仰,不甘居于封印之外。
阿奴颜不知是从何时崛起,两界消息闭塞,修界人真正的认识到她,是通过百年前一场大战,那时她已经是异界的女王了。
阿奴颜的武器就是她的儿子们,她有很多儿子,这些儿子都是她跟不同种族的人或妖生的,甚至还有修界男人。
赤狐九据说是阿奴颜与异界的妖族赤狐一族所生,是众多孩子中天赋最好的一个,最近这几十年很得重用。
所以说阿奴颜四处找人生孩子,如果也撞大运生了一个天生剑骨,倒也不是不可能。
异界之事其实早在纪圆入门的时候就听过的,但写在书上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和亲眼看到感受到的还是不一样。
叶灵予蹬了鞋子往床上一趟,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别怕,他可能只是对你感到好奇。想必是遥山界封印松动才有机会溜出来,等他发现你其实弱得跟小鸡仔似的轻轻一捏就死,就不会管你了。”
纪圆说:“谢谢,你的安慰非常有效。”
在满地大佬的修真界,小鸡仔确实是不会被引起注意的。
叶灵予很快睡着,纪圆起身坐在窗边等,已经到了往常他会来的时间还是不见人。
她有点担心,会不会赤狐九去找他的麻烦了,或是来的路上遇着打起来了,打得过吗?会不会受伤?
站着等,坐着等,都快成望夫石了还是不见人。
或许今晚是不会来了,老这么跑也挺累的,反正再过两天就不用再走了,时间大把的。
她转身回屋,脑袋撞到一堵墙,人被圈进了怀里,颈侧搁了一个脑袋。男人躬身将她拢在怀中,声音疲惫沙哑,“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等。”
就知道她肯定在等的呀,所以不管多晚,多远,都得过来见一面,约好的了呀。
纪圆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气,猜他肯定受伤了,太着急了,都来不及打理干净自己。
抱了一会儿,埋首在她颈侧深嗅一口,人真的像充到电一样精神了些。纪圆牵着他进屋,准备给他拿小碗盛甜汤,人抱着陶罐就咕嘟咕嘟喝起来了,喝完一抹嘴,长长出了口气,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右手缠着绷带,纪圆解开看,虎口裂开了,长期握剑砍杀导致的,手背上还有血痕,又被妖物抓伤了。
他的历练好辛苦,纪圆心疼了,替他把伤口处理完毕,把手扔了躺到床上背过身去,冷声说一句,“你明天别来了。”
许镜清问:“为什么?”
纪圆说:“我不想见到你了。”
许镜清又问:“那你为什么等我。”
她说才不是等你,是睡不着。他说你就是等我,她说不是,他说是,她说不是……
沉默片刻,她猛地翻身坐起来,“赶紧睡觉吧你,我真的不想见你了,烦死了,每天晚上都来烦我害我睡不着觉。”
又被骂了。
许镜清垂下脑袋,一下有点委屈,手指头揪着身下地毯上的线头,“可是我想见你……”最后一个你字,还带颤音,染了点哭腔。
好委屈啊,早上想中午想晚上想,跑那么远就为了见她一面,还被嫌弃了,凶巴巴在那说烦,说他害她睡不着觉。
明明抱在怀里的时候睡得那么香。
纪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肩膀松弛,眸子湿润,真就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在那仰着头看她。
这人,又在装可怜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下床坐到他身边,他往前挪了挪,拉她手指头,想牵又不敢,只能揪着她一小片裙角绞啊绞。
这人平时多威风啊,唰唰唰几剑,半座山的树叶全让他削光,破结界,烧房子,啥蠢事都干得出来,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这会儿想牵人家的手都不敢,垂着脑袋坐在那,可憋屈。
他白日当然也不是这个样子,带着一队弟子在山里杀来杀去,湖泊山林、深渊沟壑,再原始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了。本来是不会受伤的,但偏就想试试,故意漏些破绽出来,然后到了女人面前再装可怜,示弱,骗吃骗喝,骗人家感情。
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再过半个多时辰他又得走,纪圆念着他辛苦,只能把手搁在他手心,“赶紧牵吧,牵完睡觉。”
两只大手把小手包在掌心里,拇指指腹轻轻磨挲着她手背上细嫩的皮肉,人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纪圆心里估计着时间,觉得差不多要把手抽走,他一下用力,不让人家走了。
纪圆说:“还睡不睡了。”
许镜清摇头,“不在你身边时,睡不着,在你身边,又舍不得睡了。”
见面的时间那么短,用来睡觉真的太可惜了,他不想睡了。
她脑子里又嗡的一声,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就这样说出来了,这样暧昧的情话,却只是用这样的口气说出来,就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的自然。
但她偏偏就知道,这样的平常,是来自于他的内心。他从来不会伪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
他说想她,想见她,说睡不着了,说舍不得,都说真话。
他从来不会撒谎的。
“许镜清。”她轻声喊。
他抬起头与她对视,握着她的手,没出声,等待她的下一句。
可是,要怎么说呢,喜欢吗,是有一点的吧,可是,她心里还是有过不去的坎。
她不想跟扯上关系的,她始终是没把自己跟他们当做一类人,就像去朋友家做客,再怎么舒服也不是自己家,放不开手脚,客气着。
可是情感和真心无法作伪,不管再怎么端着,绷着,还是无法避免陷落。不止是许镜清,身边所有的人,对方报以真心,她怎么敢回以虚情,会良心不安的。
纪圆说:“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吗?”
许镜清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又不是聋子,到处都是传他们之间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听不到啊,就算他不明白自身的感情,也该明白这么做代表了什么,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他牵了人家,抱了人家,是要负责的嘛。
以前是觉得自己被讨厌,不敢说,现在既然她问起,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说:“我……”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存在。”
其实这真的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叶灵予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看他们,问:“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死人来着,我就说怎么天天晚上听见有人说话,我他娘的还以为闹鬼了?”
床下两个人手拉着手正准备互相表明心意,就被她打断了。她还很生气呢,说许镜清啊许镜清,你可真有本事啊,半夜三更跑我这里偷人来了。
纪圆哭笑不得,说你听我狡辩,叶灵予说师妹啊师妹,我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背着我偷汉子,你晚上点那个香是不是有问题?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纪圆说是,但是那个东西真的只是安神,并没有什么坏处,是你自己睡得太死嘛。
叶灵予直摇头,像被妻子背叛的丈夫,“我真的没想到,你在我身边还一直惦记着别的男人。”
纪圆心说那你不知道的事可太多了,我们还抱在一起睡觉来着。
得了,现在谁也别想睡觉了。
三个人坐在桌边,呈鼎力之势,叶灵予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茶,“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圆说:“我觉得叶师姐你这么聪明,仔细回忆回忆,应该能想得到。”
叶灵予记起来了,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师妹是问她宝墨山在哪来着,“是第二天?”
纪圆手指头在脑袋边转圈,“开动你的小脑筋。”
叶灵予说:“当天晚上!”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么喜欢黏在一起,当初为什么不一起去?许镜清也真是个狠人,这么来回跑也不嫌累。
许镜清还真不觉得累,尽管大家都觉得他一定很累,但对于他来说是好事来着。累好啊,受伤也好啊,看着可怜兮兮的才招人疼嘛。
叶灵予叹了口气,“那你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镜清说:“第一次睡觉的时候。”
纪圆说:“就前两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叶灵予人麻了。
她强撑着没睡,等着半夜捉鬼的,鬼没捉到,捉了个奸夫。半梦半醒间,两个人的话听了一半一半,有点起鸡皮疙瘩。
本来有点生气的,师妹给她下迷糊药,许镜清偷人,但心里同时又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情绪,简而言之就是酸吧。
叶灵予发不了脾气,人家情投意合哪轮得到她来反对啊,她退出好了嘛。起身拿上外衣,临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其实真的没不用偷,我难道还能不让你们在一块儿吗?”虽然她确实有这么做这么想过,不过也只是闹着玩。
纪圆说:“真的不是偷,我们光明正大的。”
确实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他每次都是夜里来,看起来比较像偷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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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灵予一走,气氛却变得奇怪紧张,最适合表白的时机已经过去。
纪圆牵着他起来,“去床上睡吧。”
许镜清拉着人家手不放,说不睡了,就想看看你。
纪圆说:“再过几天是我的生辰,你来,我们一起过好不好,过完正好一起去遥山界送药。”
也不算是真正的生辰,准确说应该是五年前来到这里的日子,算一次新生吧,说是生辰也不为过。如果不是意外来到这里,五年时间,她坟头草今已亭亭如盖矣。
许镜清说:“是七月初七吧,七巧节那天。”
纪圆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镜清说:“那天也是我的生辰。”
啊,这么巧!
纪圆问你怎么知道我生辰,许镜清说早在他盖房子那会儿,硫金院就把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配过了,说大师兄和小师妹居然同一天生辰,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
哦,这些硫金院的弟子原来这么闲呢,炼器是不是有很多空闲时间聊八卦?
许镜清怕她不信,说许家祠堂就在平安城,不信可以跟他回家看,纪圆说我信我信。
两个人坐在床边上,突然就很想笑,这也太巧了不是。
既然这么有缘,那有什么想说的,干脆就都留到那天正式说吧。
许镜清一夜没睡,纪圆让他这两天就先别过来了,养足精神,别再受伤了,到时候见。
许镜清不情不愿,说不能来就多看看她,一直赖到快天亮,腻歪得不行,说什么都要抱,不给抱就不走。
纪圆脸都红了,这人怎么这么赖皮啊!
许镜清脸皮厚啊,但脸皮厚不是最恼火的,最恼火的是他不觉得自己脸皮厚。那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拧着眉毛,正襟危坐,好像不给他抱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这会儿天快亮了,屋子里光线稍微明亮了一些,纪圆才注意到他眼睛已经熬得有点发红。因为常年闭关,皮肤一直很白,缺少健康的血色,唇色也非常浅,看起来很憔悴。
以前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也没这么仔细看过,男人个子很高,骨架也大,凑近了其实很有压迫感,但目光温柔,不会让她觉得害怕。
连日没有休息好,人少了一点精气神,眉眼中潜藏的那股子妖若隐若现流露,纪圆猜测他那位早逝的母亲容貌定然绝世。
纪圆是第一次这样好好看他,许镜清却不是,趁着人家睡着的时候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看不够,移不开眼。
时间在催促,他有点着急,又不想放弃,固执张开怀抱等着她进入,心里默念一、二、三,再不来就扑倒。
纪圆咬咬牙,快速转头看了一眼门,站起身弯腰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一下,留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转身跑走。
许镜清一下呆住,然后捂住嘴,心里像烧开的铜壶发出一声尖啸,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
他他他,他被亲了!
太快了,什么都没感觉到啊,怎么办,想再来一次。
他追出去,外面天光大亮,人早就害羞得藏起来了。
宝墨山众弟子一直等到中午才看见天边一个白影由远至近,白照南站在山顶上等他,他连剑都御不好了,七扭八扭的,还没来得及落地人就直直从半空跌落滚到树林里。
白照南追上去查看,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侧过脑袋拍着身上的泥渍。
白照南问:“大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被人追杀?
许镜清不敢正脸看人,冲他摆手,“没事。”
他手上沾满了血,白照南脸色顿时变得冷肃,怀疑他半路遭人截杀,正准备召集弟子前去查看,许镜清及时拉住。
他满脸是血,口鼻周围糊了一大片,前襟也沾了不少,白照南仔细检查,身上脸上都没有伤口,“糟糕,是内伤。”内伤可不得了啊,内伤可比外伤严重得多啊!
许镜清来不及打理自己,只是拉着白照南有些急切的问:“师弟,你有没有被人亲过。”
“啊?”白照南皱眉,“什么?”
许镜清说:“纪师妹亲了我一下,回来的路上,我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控制不住气血上涌。所以想问问你,被人亲是不是都会这样,还是只是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