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了一会儿那些奇怪的根须,纪圆起身回房看了一次,叶灵予已经睡着了。
她坐在窗边,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许镜清才姗姗来迟。
她先看见一个白影由远至近,停在距离屋子不远的大树下,使清洁术打理干净自己,理顺头发才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她假装没看见,等他进来以后再突然回头做出惊讶的表情,许镜清的样子就会特别满足,好像恶作剧成功吓到人的小孩。
纪圆超配合,嗲怪问一句你怎么又来啦,他就会傻笑,说想见她。
两个人在这演得可开心了,明明昨天晚上就约好了的。
她起身给他倒茶,“喝完吧,我喝不下了。”其实就在专门给他泡的。
御剑那么久,确实也是渴了,许镜清坐在桌边喝茶,纪圆去给他取衣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揭了茶壶盖用手指头揪里面的梨片吃。
不是辟谷了?这人是有多饿?
纪圆打掉他的手,小声凶他,“干嘛呢你!”
现在煮甜汤也来不及了,只能明天,纪圆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说明天煮甜汤给他喝,他高兴用力点头。
男人高个腿长,手掌也很大,掌心因为常年握剑有分布不均的薄茧,手掌干燥温暖有力。她垂着脑袋,软绵的小手拿着一块帕子擦着,猝不及防被握住了。
完全不一样的触感,不同于坚硬的剑柄。柔软,温暖,甚至都感觉不到骨头,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捏碎,所以不能用力,像娇柔的花,风啊雨啊稍微大了一点就承受不住了。
她快速抽回手,站起身,腮帮子一鼓,甩着帕子想骂他来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给我脱衣服!”
许镜清老老实实把外衣脱了,坐在凳子上让她检查伤口。他们今天在山里遭遇了一群凶悍的狼妖,两方交战,不少人负伤,他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血洇湿了一大片。
伤口很深,有小臂那么长,纪圆不知道怎么想的,手掌就贴上去了。
许镜清脊背瞬间挺直,身体变得僵硬,他感觉到了入侵。
细不可察的根须像针线一样刺破了他的皮肤,纪圆神识专注,手掌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操纵着那些根须将伤口一点点拉扯缝合,修复。
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事,她的神识完全沉浸依附在他身上,只要他想,修为强大如他,动动手指头她就会因神识被撕裂的痛楚活活疼死。
整个过程十分漫长,待伤口缝合完毕,她像白日里医治那颗菩提树一样拍了个生长诀进去,他背上就只剩一条浅浅的疤痕了。
许镜清不敢动弹,静待她神识抽离,身后的人闷哼一声,身子软软倒下,他快速转身将她抱在怀里。
许镜清面容冷肃,“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好累,满头都是汗,虚弱点头,还有心思笑,“我是不是很厉害。”
今天刚刚发现的,还不知道效果,拿他做实验呢。
她说想出去透透气,许镜清抱着她出去,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她枕在他肩上,窝在他怀里,一点力气没有了。
她躺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一些,感觉有点怪怪的,扭头一看,强忍住才没尖叫出声,在他怀里挣扎,“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
“以后你绝对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别人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杀了你。”
许镜清非常严肃,穿好衣服站在石阶上像领导一样背着手训话。她对于这方面懂的不多,歪着脑袋很认真的听,两根手指头搅啊搅。
他的识海里有一道剑意,只要发现有任何入侵都会毫不犹豫杀死,天知道他刚刚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把她一剑毙命的。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修士的识海里都有非常厉害的保命法门,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拼个你死我活,拉个垫背的一起上路。
往日里挨骂的都是他,这会可算找回场子了。可被骂的时间长了她也有点委屈,给他治伤来着,出力不讨好,哼了一声抱着手背过身去。
许镜清又绕到她面前训话,问她记住了没有。
她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镜清把她手拉下来,跟个老太婆似的叽里呱啦个没完,她咬牙切齿,在他的逼迫下保证,除了他许镜清,以后再也不给任何有神识的活物治伤。
她问:“那我以后万一要是成了医修怎么办?总不能不给人家治伤吧?”
许镜清简单粗暴,“那就先把对方打晕!”
纪圆一想,也觉得不错,结束了这个话题,手指头戳着他胸口,“你摸摸,平安符我给你缝在这里了。”
许镜清伸手摸,胸口是有个硬硬的小方块,他点头:“嗯,虽然没什么用,但我也不会拆下来的。”
这人,说话还是那么欠揍。
她转身跑回屋里,“你吃屎吧你。”
许镜清跟在她身后,走出两步突然毫无预兆回头,月光如洗,风吹树摇,远处山林传来绵邈鹧鸪声。
他目光锐利扫过,最后停留在某处黑暗,与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双眼睛对上。
那道视线毫不掩饰,像刮骨尖刀还在往下滴着血,肆无忌惮打量着他,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被他发现一点也不害怕。许镜清甚至可以听到那声不屑的讥笑,饱含威胁。
他快步进入房间关闭了门窗,纪圆在地上给他铺了一张小毯子,让他不至于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许镜清两步上前将她拉入怀中,“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可以离开消厄寺,如果一定要出去,千万不可以跟叶灵予分开。”
他们已经盯上她了。
她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给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顺毛,“好,我哪儿也不去,等你忙完来接我,我们去遥山界送药。”
许镜清嗯了一声,“今晨师尊来信,大概还有三日丹药可炼制完毕,到时候让人送到寺里来。”
只有三天他就回来了,他们就可以一直待在一起了,他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来回跑了,只要这中间不再出什么岔子。
“你一定累了,快点睡觉吧。”纪圆让他躺下,他摇头,“我想抱着你。”
男人开始得寸进尺。
起初只需要躺在草地上,有一床毯子。后面有机会躺到了人家身边,摸人家的手,还得到了枕头。再然后搬进了屋子,可以喝人家亲手煮的甜汤,昨天进展飞速,躺到了一张床上,今天胆子更大,要抱着人家睡觉!
简直不要脸。
纪圆一脚踹过去,“你想得美。”
照例捏捏小手,拉拉裙子,睡前仪式完毕。里面叶灵予呼噜震天响,外面纪圆侧卧朝着他的方向,地上许镜清平躺,“可我总想抱着点什么。”
长得人模狗样的,内心这么痴汉呢!
纪圆从芥子袋里翻了一个软枕头砸过去,“赶紧给我睡觉。”
许镜清抱着嗅了嗅,有她的味道,表示非常满意,说这个枕头要还给她的,因为只有待在她身边这些东西味道才不会消失,他霸占的茶叶枕头和毯子都没有香香甜甜的味道了。
纪圆哼了一声,不作表示。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镜清已经走了,叶灵予坐在床边穿鞋,“我总觉得这两天有点怪怪的。”
纪圆问:“哪里怪怪的。”
叶灵予目光在屋内四处搜寻,“我怀疑这个房间有鬼!”
纪圆身子僵直,故作惊讶,“啊?不会吧,这里可是消厄寺,哪个鬼这么不长眼?”
叶灵予仔细一想也对,哪个鬼会这么不长眼,再说消厄寺佛光普照,一般妖魔鬼怪根本进不来的。
叶灵予穿衣服系腰带,“可是真的好奇怪,我睡得好沉,但是晚上就是朦朦胧胧听见有人说话,想看一看却醒不过来。”
纪圆脸不红心不跳,“你做噩梦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叶灵予要出去打拳了,满不在乎摆摆手,“也许吧。”
许镜清和白照南依旧在宝墨山一带的小境界内杀来杀去,白照发现山里有个很古老的残破阵法,正在试着修复研究,许镜清则每晚跋涉千里去师妹屋里睡觉进行充电仪式,充电一时辰,活力一整天。
谢灵砚找到了九宿洞的无头鬼,鼓起勇气给师妹传音,问她:“你猜无头鬼没有头怎么吃人来着?”
说这话的时候纪圆正在寺里饭堂吃斋饭,身边一堆小和尚,传音玉佩开的外放。
纪圆问怎么吃人来着,谢灵砚说在肚子上开一个口子。
纪圆疑惑嗯了一声,手痒有一种给无头鬼缝上肚子的冲动,然后就听见谢灵砚哈哈笑了两声,“所以他吃人的时候会吃一路掉一路,满地都是肠子……”
谢灵砚本来还在为破获了无头鬼吃人案而感到高兴,就听见传音玉佩那头传来一声“靠”,接着啪地一声响后传音被切断了。
谢灵砚身边的弟子将无头鬼封进坛子,抬起头看了看天,好心提了一嘴,“正午时分,纪师妹也许在吃饭。”
谢灵砚呆愣片刻,痛苦地抱住了脑袋。砚砚做错事了,砚砚又被讨厌了呜呜。
下午闲着没事干,纪圆在寺里到处闲逛,屁股后面跟了一串的小和尚,就像鸭妈妈领着一群小鸭子。
他们在找肚肚里有虫虫的树树。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一棵,由于许镜清嘱咐不准给除了他以外的活物看病,纪圆只能这样练习了。
过程想当惨烈,但圆圆姐姐大获全胜,坏虫虫被搅碎成了渣渣,小和尚们齐齐拍手欢呼。
傍晚吃过饭,小和尚们要做晚课,距离许镜清来还有大概两个半时辰。纪圆在屋子里点上安神的薰香,沐浴后爬到山上大佛像的脚指头上去躺着看书。
这里的位置比较靠近消厄寺的护山大界边缘,但这尊巨大的佛像镇守在这里,法阵识人,寻常妖邪无法轻易越界。
傍晚的风吹动她柔软长发,鞋子扔在地上,一双小脚在裙下若隐若现。
监视了好几天的人现身于法阵外一棵挺拔高直的杉树上,视线正好与她齐平,还算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喂。”
纪圆转过头,男子黑衣黑袍,抱着手臂,脸上一张狰狞的黑色鬼面具,面具带角,獠牙森寒。
男人身材高瘦,看起来跟许镜清差不多,身后披风被吹得飞扬,声音似乎特意进行过伪装,低沉、苍老、沙哑,浑身上下写满五个大字:我、不、是、好、人。
纪圆理性分析,他肯定进不来,所以不作理会,翻了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被漠视,黑面具显然有些羞恼,但对方只是一个看起身十分柔弱的女人,他多了几分耐心,“我在跟你说话。”
声音就像电视剧里那种神秘又邪恶的反派大boss,小孩在夜里听到都会吓尿的,但现在听起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夕阳西下,天光正好,晚风温柔,正是一天中最闲适的时刻,要是在村口,大爷大娘们该端着小板凳聚在一起唠嗑了。
纪圆头也不回,翻了一页书,封面上几个字,《木系法术一百则:入门》。
她说:“你说啊。”
黑面具沉默片刻,问:“你是谁?”
纪圆觉得好笑,“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问我是谁。”
对方理所当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又不认识你,我当然得问问你是谁。”
纪圆伸手抖了抖袖子,根据书上的内容掐了一个指诀,一时投入,没有回答。
黑面具等了一会儿,有点生气,他这么邪恶的外表竟然没有被引起重视,简直可恶!
他提高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纪圆没有回答,她发现了身体的某些变化,以前难以理解的地方,现在变得豁然开朗,心中欣喜,快速坐起来,盘腿掐诀。
黑面具依旧抱着手臂站在树尖上,对方的视而不见让他感到愤怒,再次提高了音量,“我在问你话!”
纪圆忍无可忍,“闭嘴!你吵到我学习了!”她跳下地穿上鞋子拎着书准备要走。
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学习怎么就这么难?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黑面具岿然不动,声音已经有点着急,“你给我站住!”
纪圆笑了一下,偏头看他,“还有事吗?”
黑面具引诱她,“你站过来一些,我有话跟你说。”
纪圆说:“我听得到,你说吧。”
黑面具说:“你过来点。”
纪圆说:“你过来呀。”
黑面具说:“你过来。”
纪圆说:“你过来。”
通过这番对话,纪圆心中有了结论。
这个黑面具大概就是许镜清提醒她需要提防的坏人了,他藏在这里一定很久了,却没有被寺里巡逻的武僧发现,站在风那么大的树尖上稳稳当当,可见修为不俗。
但同时,她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这个世界修为高的家伙大多智商不高,因为智商低修为又低的已经被打死了。
而且这个黑面具年龄应该不大,因为一般人越是想藏住什么,越会暴露个干净,因为他话真的真的好多!
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身边的神经病已经够多了。
纪圆挥挥手,算是一个礼貌的道别:“告辞。”
第二十五章 师弟,你有没有被人亲过……
黑面具站在树尖上, 看见人甩着手拎着书下了山,拉住一个巡逻的武僧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回过头, 伸手往这边指。
纪圆说,瞧见没, 那边有个坏坏, 穿一身黑, 长得就不像好人,严重怀疑是从封印那头偷溜来的异界妖人!大白天就敢明目张胆的出现,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握着白蜡树棍的光头和尚手搭凉棚, 眉头一皱,发出一声警报, 马上召集人前往捉拿。
黑面具足尖一滑, 险些跌下树。
这家伙, 竟然喊人,犯规了啊!
人自然没捉到, 他既然有胆子来,那逃跑的技术当然也是一流。但通过着装分析,是异界排名第二的大害虫——赤狐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