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九也不生气,背上的伤已经被呱呱包扎好,他扯了挂在架上的外衫,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勾住风风的肩,“走啊,喝酒去。”
呱呱追上来拽他的袖子,“殿下,你受了伤,不能喝酒的呀。”
赤狐九又一手勾了他几乎没有的蛙脖子,“婆婆妈妈,去弄两个小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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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十一和熊十二确实是被风风打了。
风风的二十拳可不是一般人的二十拳,皮糙肉厚如熊大熊二,也被揍得满头包。
夜深了,他们不敢打扰阿奴颜,吊着胳膊互相搀扶着去找了风行祭祀,告赤狐九的状。
但风行祭祀的说法是,女王陛下早有预料,所以下午执法长老连带着这次打人的惩罚一起实施了,本来赤狐九只应该被打一百鞭的。
风行祭祀须发皆白,已经十分年迈,杵着拐杖,身形佝偻瘦小,着一身银白法袍。他是为数不多陪在女王陛下身边最久的人,传闻也曾是修界人,多年以前被流放至异界的。
但今非昔比,他如今是异界除女王陛下外最有威信的大祭司,熊大熊二高大的熊身子在他面前也渺小如蚂蚁。
风行祭祀警告他们,哪怕赤狐九再浑蛋,也是女王陛下最宠爱的孩子,除了他之外,众多孩子中又有谁能被尊一声殿下呢。
言下之意,便是让熊大熊二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再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但赤狐九是谁啊,你不惹他,他没事也得踹你两脚的,是个万人嫌的狗脾气。加之女王陛下宠爱,更是无法无天,不把他们当兄弟,时常嘲讽他们是连人形也无法幻化的废物点心笨蛋狗熊。
熊十一愤怒,“赤狐九放纵手下人在外惹事,祭祀大人也不管吗?”
众所周知,风风就是赤狐九养的疯狗,狗链子攥在他手里,指谁咬谁,自打他来到异界,赤狐九的众多兄弟们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尤其是熊大熊二,与赤狐九结怨颇深,挨风风的打也挨得最多。
风行祭祀摇摇头,出了祭祀神殿朝着目卡雪山的方向走,“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熊十二看着风行祭祀走远,半晌摇头叹气,“我早说,没什么用的。”
熊十一似乎终于是接受现实了,“所以母亲最在意的,还是血脉天赋,就因为赤狐九拥有人的血脉,跟许镜清长得像吗。”
其实早该知道的,天赋不好的孩子,是无法得到母亲宠爱的,连赤狐九也在常常受罚,何况是他们这样生得野蛮丑陋的熊呢。
风行手中拐杖化为一柄法杖,法杖顶端发出一阵耀眼白光,不过瞬息,人已经来到目卡雪山之巅。
夜晚晴朗,山上无风无雪,清静安谧,他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行过一段路,到达避风处一个山洞门前。
法杖对上洞门前一只石兽额间阴眼,洞门沉重而缓慢地打开,风行举步入内。
整个山洞内四处覆满了坚冰,洞璧上镶嵌着宝珠,将四周映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地面打磨得光滑,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行走约莫半刻,前方豁然开朗,阿奴颜便半匍在铺着白狐毯的冰台之上,手腕上一道刀伤,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台下的水池里。
池水不结冰,融合了她的血,变成瑰丽的粉红。这池水终浸入整座目卡雪山,再一滴滴从冰缝冰层间流出,汇入曲蓝河,流遍整个异界。
风行不远不近站定,向她抚胸施礼,“陛下。”
血滴答,滴答,落入池中,荡起小小的涟漪,阿奴颜声音慵懒,“九九是不是又惹事了。”
风行说:“是。”
阿奴颜叹气,“完美的残次品。”
风行说:“总归,他性子与陛下还是极为相似的,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放纵他。”
阿奴颜放松身体,头枕在手臂上,黑发倾泻而下,“不不不,风行,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我要的是许镜清那样的,如果他不能,我只好放弃了。”
风行说:“陛下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阿奴颜笑起来,面容如少女便纯良无害,话却十足残忍,“是的,他仅仅只是一个容器存在罢了。”
她直起身子,取了一块绢布擦拭手腕,那处伤口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行上前搀扶着她起身,阿奴颜问:“许镜清那边,梦魇术进行得怎么样了,按理说,他出关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
风行正是要禀告此事,“是,出关两三个月了,但他好像都不怎么睡觉,梦魇术也很难施展。”
阿奴颜疑惑嗯了一声,“不睡觉?”
风行说:“起初也小有成效,后来好像就不怎么睡觉了。”
阿奴颜更奇怪了,“他不睡觉?不困吗?”人可以不吃饭,但不睡觉是肯定不行的呀,会死的呀。
风行说:“偶尔睡,但不做梦……”顿了顿又补充,“梦也偶尔梦,但无法干扰……”
阿奴颜问:“为什么?他都梦见什么?”
风行想起幻水镜里呈现出的许镜清的梦境,总是抱着一个陌生的娇小女孩,还有盛开鲜花的山坡,天上飘着的粉色云朵,支支吾吾,“大概,是……”
阿奴颜催促:“是什么?”
风行老脸一红,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是春,春梦吧……”
第四十二章 等我回来!
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吗?连梦魇术也控制不了。
这是阿奴颜万万没有想到的。
阿奴颜和风行走出山洞, 站在目卡雪山之巅的平台上,可见广袤平原上点缀的万盏灯火,如散落星子的夜空。
“爱吗?”阿奴颜呐喃, “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虽然有很多孩子,但并不爱他们, 哪怕是十月怀胎诞下的许镜清, 也只是为了骗那个人, 将他的剑心分一半给她,让她不用再食人心来维持人形。
相识相伴近十年,只是为了哄他心甘情愿捧出半颗心。
阿奴颜抚向胸口, 轻轻揉了揉,双睛鸟天生无心的呀, 又怎会懂爱呢。
半颗剑心可维系她容颜青春不老, 却还是无法教会她如何爱人, 于修道之人来说,十年终究太短, 云朝雨暮,瞬息消散,不过尔尔。
风行温声说:“陛下切莫太过感伤了。”
阿奴颜轻轻哼了一声,“我有什么可感伤的, 瞧这万家灯火,不都是我打下的江山吗,若没有我, 他们还是只会茹毛饮血的畜生, 哪能生出灵智来。修界人有的,我阿奴颜也必须得有。”
风行笑:“陛下说得是。”
阿奴颜挥挥手,招来一片白云, 同风行踩着云一起下山,“既然梦魇术无用,那便开始第二套计划吧,通知小十那边。”
风行再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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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山界源池郡,从四方支援来的羽林军和各大门派修士已经集结完毕,大军准备开拔往前推进,攻下太和城。
纪圆快速收拾好了两个人的东西,再去楚音处帮着一起收拾,许镜清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
许是前几日真把他一个人委屈坏了,现在人走一步他跟一步,恨不得踩着人脚后跟走。
纪圆不好说什么,知道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缺乏安全感,不敢凶不敢骂,万一整哭了可难哄,而且马上打仗了,她心里也是担心着急。
纪圆和楚音在帐篷里整理药品药箱,许镜清帮不上忙,她们的精细玩意可多,怕弄坏了,他就站在门口守着,跟条警犬似的,防着盯着。
防什么?防男人呗。
现在大家都知道纪圆是他的道侣了,谁都不敢惹他,他是谁啊,他是许镜清啊,可以连续砍一个月妖兽不休息的许镜清啊,指挥使林琨都敢砍,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现如今,纪圆周围十步之内必然没有一个男人。
楚音瘪嘴,“这也太黏人了。”
纪圆笑:“我惯的。”
她收拾完净了手拍拍衣裳走出去,自然牵起许镜清的手,“走吧。”
许镜清也不问她去哪,就跟着她走,反正只要有她在,去哪都行。
纪圆爬到营地后面的山坡上,把搜罗来的那些关于异界关于阿奴颜的书丢在柴火堆里,问他,“上次你烧我房子那个小火苗呢,拿出来把这些都烧掉吧。”
许镜清按吩咐做事,也不管她烧的东西是什么,反正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可听话了。
烧完纪圆把火扑灭,许镜清上前全部踩熄。有短暂的空闲,纪圆牵着他往山上走,坐在一棵大槐树下。
四下无人,许镜清拉拉她的袖子,纪圆转头,他手指点点嘴巴,偷眼抬眼瞧她。
纪圆四处看了看,凑过去飞快亲了一口,亲完他嘿嘿笑两声,不知足,又展开手臂要抱抱,纪圆没好气:“大白天的呢。”
他不大高兴哦了一声,又把她的手抓过来抱着,反正非得跟她有肢体接触才行。
纪圆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跟他谈谈,如果以后不得不面对,多少有个心理准备。
她尽量放低了声音,语气温柔,像哄小孩一样,“清清呀,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你母亲呢?”
许镜清低头玩她的手,那手软绵绵白嫩嫩,跟没骨头似的。不止是手,她全身都没骨头似的软乎,抱起来可舒服,他喜欢抱她,喜欢她的味道,喜欢她香甜的唇,反正什么都喜欢。
所以又想亲亲了,刚才的话是半句没听见,只听见她甜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叫他清清。
他两手伸到她腋下把她像抱小孩似的抱到腿上坐着,托着后脑就开始吻她的唇,一点预兆也没有。
纪圆没辙,总不能把他推开吧,他现在神经着呢,昨天晚上林琨来道歉,他还提剑把人追着砍,亏她拉得快。
明明是他把人砍了,人家来道歉,他还要砍人家,而且林琨竟然还觉得很合理,一边跑一边道歉。
纪圆不是很懂男人们的思维,但现在她是懂的。
呼吸声很重,他不懂别的,手也很规矩,就一遍一遍吻着,亲得她脸颊泛红,眸光带水,绯色一路氤到脖子根,委屈轻喘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哼声。
他眉头深皱,鼻尖抵着她颈侧金色蝴蝶喘气,声音低哑,“好难受。”
好奇怪,越亲越难受,怎么也没办法缓解心中那股渴求,反而愈发强烈了,好难受……他抓着她的手去探,“我是不是病了。”
纪圆如被火烫,手腕却被用力钳制着,收不回来。明明已经快入秋了,天气凉爽,热浪却冲得她脑袋一阵阵犯晕。
“不行,现在不行的……”纪圆用力抽回手推开他,滚到草地上,大口喘气,“你,你自己冷静下吧,大军马上开拔了。”
许镜清跪在地上,使劲甩了甩头,“好难受……”
得离远点,再远点,靠得太近了,要出问题的,现在不行的呀。
纪圆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山下走,脚步虚浮,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高寒四处找许镜清,听楚音说两个人上了山就朝着这边找来。许镜清可是前锋使啊,手底下也是有十几个精锐的,他竟然兵也不点就跑了,虽然他一直这样,但都快出征了,好歹意思意思吧。
高寒摇摇头往山上走,其实心里倒是挺羡慕他的,出身好,天赋好,根本不需要过羽林军这种苦日子,以后说不定还会继任太初仙门掌门之位,更重要的是不到百岁就找到道侣了。
总之,许镜清这样的人,就是妥妥的天之骄子,不是他们这种苦出身的人比得了的。
想想以前的副指挥使风少丞吧,也是不大不小的世家子弟,因为祖父犯了事,修行禁术被驱逐异界,后来家道中落,也不得不跟他们这些人一起讨生活,在战场上拼杀建功。
不过那家伙也是真厉害啊,几年时间就混到副指挥使的位置,相比泥腿子林琨几十年才当上指挥使,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真是可惜啊,可惜。
所以这就是世家子弟、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啊,就是扔到泥坑里也掩不住一身光华,更别说许镜清这样的了。
哪怕他整天坐在那啥也不管,兵不点,脾气怪,老婆奴,傻呆呆,还是有那么多人仰慕他,尊敬他……
高寒一路胡想着,没留神撞上一个人,下意识伸手一捞,把险些摔倒的纪圆稳稳抓住。
她脸红扑扑的,表情惊惶不已,高寒下意识凛声问:“出事了?”
纪圆疯狂摇头,捂着脸急急忙忙往山下跑,高寒脸上笑容一收,三步并作两步往山上跑,远远就看见许镜清跪在草地上,埋着脑袋不知道在干嘛。
“许镜清?”高寒喊他。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红着眼看他,表情奇怪隐忍。
高寒走到他身边拍他的肩,“你在这干嘛呢?”
“啊……”许镜清闷哼一声,软着身子倒在草地上,高寒飞快瞥了一眼他腰下,移开目光,抿唇笑了笑。
他四肢修长,肩宽腰窄,常年一身白衣,远看就是个高岭之花,谪仙人儿,但相处这些时日,高寒知道,除了修为和剑术,他懂的东西着实不多。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高寒撩了衣摆坐在一旁,叹气,“真羡慕你啊。”
许镜清气息尚且不稳,“什么?”
高寒想了想,从墟鼎里掏出两本书卷成卷给他递过去,“羡慕你有道侣啊。”
许镜清接过正要翻,高寒忙按住他的手,“等我走了你再看,还有两刻钟启程,两刻钟够你用了吧?”
许镜清坐起来,感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高寒说:“虽然我没有道侣,但我常年都在研究这些事,看你是个新手,指点一二,不用谢哈。”
高寒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给他奥利给打气,“两刻钟啊,记住,兵我帮你点了,不用谢哈。”说完一溜跑了。
两刻钟后,许镜清衣冠整齐的出现了。医修队伍在大军末尾,精锐部队在前,许镜清没管,去找纪圆了。
医修多女子,为了照顾她们,配了敞篷马车,五六个女修坐在上面,纪圆和楚音自然也在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