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懂战争军事的她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这是一场硬仗,许镜清因此重伤垂危她都不觉有甚,起码是符合逻辑的。
但这一仗赢得太容易了,异界人花了这么大力气打下太和城,现在又拱手送出,目的究竟是什么?阿奴颜就算再任性做事也得讲个逻辑吧,难不成是调虎离山?
她越想心越觉得不安,捡了墙角的伞就要走,“我不放心,我要去找许镜清。”
“唉!”楚音拉住她,前段时间她找了那么多异界书籍看,她当然也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直没问过她,只是心中有些猜测,无法肯定。
许是虎刺兰的效果已经产生,纪圆情绪不太稳定,轻轻挣扎,“管不了了,我必须去找他。”虎刺兰也好,赤桐木也好,都是冲着他来的,阿奴颜花了这么大功夫,只是为了他一个,想把他抢走。
楚音说:“你一个人怎么去?我跟你去,不老山我去过很多次。”她二话不说从墟鼎里掏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木船,一落地就变成了正常大小,牵着她跳上去开着船就上天了,直奔不老山。
楚音风风火火,木船一飞冲天,纪圆站立不稳扶着船帮,头发裙子被风吹得狂乱,大声说:“你为什么帮我?”
楚音迅速规划好了方向,木船渐渐平稳,她转头说:“也不完全是帮你,我就是想证实一下心里的猜测。”
楚音亮走过来亮出手腕给她看,纪圆低头,发现她原本光洁的手腕内侧出现了浅粉色的线条,形状隐约是一只独翼的小鸟。
“比翼鸟!道侣盟契的印记!”纪圆惊呼出声。
楚音极为淡定,“是,来到源池郡的头几天,我就感觉手腕很痒,今天上午攻城时,印记就显现了。”
楚音说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到了不老山封印下,这个印记颜色还会继续变深,冥冥中,她就是有这种预感。
纪圆一时都顾不得去担忧许镜清了,不自觉摸着脖子,“所以,是风少丞没死的意思吗?”可若是没死,印记怎么会突然消失,时隔五年再次出现?
楚音走到船头迎着风,衣袂发丝肆意飞扬,“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许镜清和高寒一路追击着逃跑的冶青十,若是追得上就杀掉,追不上能将他们赶回封印那头也行。
冶青十背生双翼,飞行速度很快,许镜清穷追不舍,带来的三百精锐已经被落下,高寒一时也无法联系上他。
太和城失守之后,不老山一带已经沦为异界妖人第二大据点,其中必定陷阱重重。杀冶青十如断阿奴颜一臂,固然重要,但众将士的性命更为重要,高寒不敢带人贸然进入,暂时埋伏在树林里,等待大部队支援。
这一路过来,许镜清太冲动了,高寒根本拉不住他,现在传音玉佩都快吼碎了他也丝毫回应不给。
高寒不放心,他要是死了那才是修界的损失,可别让那娇滴滴的小医修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只能点了几十个修为高强的跟他一起悄悄上山。
他们这头悄悄滴进山,出声滴不要,天上一艘大木船直愣愣就朝着山顶封印处开。
高寒抬头望去,手搭凉棚,船头上一个人影分外熟悉,顿时一声好家伙,“我去,怎么回事!”
山顶封印约有三丈高,距离地面三尺,宛如一面悬空的巨大水镜,表面似被风吹皱的池水般微微荡漾。
此刻,在封印旁,却架设了一面巨大的玄光镜,足有两人高,镜面上显现的是一处陌生的山谷,溪流、桑树、细碎野花,一派自然美好景象。
冶青十扑腾着翅膀落地,许镜清随后而至,二话不说举剑朝着他刺去,冶青十慌忙躲闪。
若非梦魇术和赤桐木、虎刺兰味道的干扰,冶青十必然是无法从他手下逃脱的,饶是他修为打个对折,在场仍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连接他一招都不敢。
玄光镜下两名黑衣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其中一个没戴面具,长得跟许镜清七分相似的脸欠揍笑起来,“哈哈哈,冶青十,你可真没出息。”
“赤狐九!”许镜清剑锋凌空一转,直直刺入他心脏,他连躲闪的机会都不曾有。
冶青十逃过一劫,飞到玄光镜上扇着翅膀笑,“赤狐九,你也不过如此。”
被一剑刺穿心脏的赤狐九倒在地上,脑袋还在说话,“不是吧我的哥。”
许镜清冷声回:“我必杀你。”
旁边戴着面具的风风跳开,往地上扔了一颗傀儡球,赤狐九又活蹦乱跳,往许镜清面前叉腰一站,“哦豁,我又活啦,你再来杀我呀!”
许镜清再一剑刺穿他心脏,风风又扔了一颗傀儡球,许镜清再刺,风风再扔……
不到一刻钟,玄光镜下已经堆了一堆烂木头。
冶青十嘴角抽搐,两个神经病,还真不愧是亲兄弟。
冶青十大喊:“许镜清,引你来看好戏呢,先别玩啦,看完再玩不迟。”
话音刚落,玄光镜中出现了变化。
涓涓溪水无故断流,水面破开,水底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洞口闪着银光,一只青灰色的六足垂天犀率先冲了出来。
紧接着,一只,两只,三只……
三只体型庞大的六足垂天犀拉着一辆黄金铸造,火玉镶嵌的巨大豪华车辇跃至半空。
车辇之后,手持长矛与盾的人脸马蜂拥而出,整齐有序握着□□的灰狼士兵紧随其后,铲齿象巨掌落地,连玄光镜也抖了三抖。
一队队的妖兽士兵不断从黑洞中走出,黄金宝辇上,阿奴颜挑开车帘走出来,一身火羽长裙,墨发微卷如海藻披垂,手持长鞭,容貌分外妖娆艳丽。
她握着皮鞭与玄光镜那一头的许镜清对视,眼波流转间媚色动人,轻笑一声后伸出手臂直指前方,朱唇轻启,“给我踏平太初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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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灵予正坐在山门口石阶上涂口脂,门派里人都遣散完了,如今连个看大门的都没有,日日都是她和白照南谢灵砚三个轮着看,免得有人拜访连个大门都敲不开。
口脂还是在消厄寺那会儿纪圆给她买的,她最近才想起来有这么个玩意儿,撩起外袍翘着腿坐在台阶上,用手指头往小玉盒子里戳两下往嘴皮上抹。
纪圆给她买的豆沙色,倒是挺温和自然的颜色,但也架不住厚重了涂,涂得嘴皮猩红,跟吃了几斤朝天辣似的。
口脂香香的,花草味,具体什么花叶灵予分辨不出,手边也没个镜子,只能凭感觉均匀地涂抹,保证一点空隙也没有,也瞧不见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好看不。
涂完吧砸两下嘴,又无所事事,叶灵予坐在台阶上被正午日头晒得慌,左右一看路两边树光秃秃,连片能遮阴的树叶都没有,又气得叉腰骂,“狗日的许镜清,整天人事不干。”
不仅不干人事,还把她的师妹拐跑了,一想到师妹那香香软软的一团被许镜清抱着,沾他那一身松林苦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拔出剑来唰唰唰乱砍一气。
软剑耍起来跟甩柳树枝条似的软绵绵,不带劲,叶灵予又对着空气呼呼挥了两拳,嘴里骂骂咧咧准备去找白照南换班的时候,耳后突然一阵破风而来的尖啸声。
“铛——”
她脑袋微微一偏躲开,一柄黑色长矛削断她耳边一缕碎发,钉在前方厚重木门上,尾部如蜂翼快速颤动着。
叶灵予回头,一只巨大冶青鸟在半空挥着翅,毛脸尖嘴,远远冲她笑,笑声尖锐刺耳如铁器摩擦。
冶青鸟身后,长阶之下,阿奴颜领着她黑压压的一片妖兽大军正在缓慢地逼近。
叶灵予神色一敛,再次抽出腰间软剑,却猝然被一股猛力拉进了木门内。
白照南砰地一声关上门,咬破了左手食指快速用血在门上画了一道咒,再往前一推,金光闪现,巨大结界罩出现在头顶。
他开启了护山大阵,拉着叶灵予往回走,“去找掌门。”
叶灵予没挣扎,对方是一只军队,她不至于这么莽撞,只是奇怪,“我是不是眼花了?那是妖兽大军吗?他们从哪里来的?”
若是从封印而来,他们是如何突破羽林军守卫的,羽林军都死绝了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山下平安城里的百姓呢?
白照南手里还提着食盒,是来给叶灵予送饭的,他心中巨浪滔天,面上却波澜不惊,“你没眼花,是妖兽大军来打我们了,却不是从沽云山而来。”
沽云山距离太初仙门不远不近五十里地,外面那支妖兽大军少说也有几千,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从沽云山杀到这里。
自打门派弟子遣散之后,大长老霍笙便为他开启了门派所有防护结界权限,他可任由开启关闭任何一处结界,自然也知道它们是否尚存。
白照南说:“外山浣云溪防护界被破,他们是从外山来的。”
他给叶灵予备午饭的时候就察觉到防护界被破了,第一时间前往查看,发现声势浩大的妖兽大军正朝着正门处行进着。
有一瞬间白照南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他反应极快,联合掌门师伯近日所为,似乎一切早有迹可循,震惊之余,立即发出了三道信。
一道给平常界监进院请求羽林军前往支援,一道给掌门,一道给师尊,自己则第一时间来找看大门的叶灵予。
叶灵予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半晌才喃喃道:“我好像还看见一个站在黄金大车上的人,穿着一身红……听说阿奴颜最喜红色,据说原身是双睛鸟,羽毛也是红色……”
白照南牵着她大步往前,“是,是阿奴颜来了。”
他们从何处而来已经不重要,他们已经到门口了。
阿奴颜抱着胳膊站在叶灵予所说的黄金大车上,显然对白照南的做法很不满意,“竟然把我关在外面,小孩子真是没礼貌。”
风行站在她身后,替她发号施令,一扬手,几只青皮大犀就撒开蹄子往上冲,通往山门的石阶被踩出裂痕,大块大块崩裂。
异界在阿奴颜带领之下崛起不到五百年,对于法术咒术一类本就薄弱,全靠一身蛮力,更别说这种精妙复杂的护山大阵了。太初仙门建门几千年,法阵经过代代优化完善,阿奴颜想破开还真是得费些功夫。
但她有的是时间,羽林军精锐大部分已经调往遥山界参加攻城一战,就算现在通知叹仙盟调兵回转,也得花费个三五日,何况她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金色护山结界稳稳当当罩在厚重的朱红大门外,几只青犀低着脑袋用头上独角往上撞,结界纹丝不动,反倒将它们往外弹开摔在地上。
阿奴颜歪了歪头,风行再一扬手,“全部一起上。”
乌压压的妖兽大军顿时蜂拥而上,山门前石阶被踩成了碎石块,两旁山坡上都挤满了形态各异的妖兽,各式武器法术气也不歇地往结界罩上乱丢乱砸,从半空俯瞰,像蚂蚁在分食一块甜美的糕点。
阿奴颜嘟着嘴巴生气,“这么久不见不知道派人迎迎我就算了,还关着门不让我进去,老东西,等我进去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风行揣着手站在她身后含笑应是。
老东西晏洲安却稳稳当当坐在屋子里喝茶,身后三位长老面上也不见丝毫惧色,显然早有预料。
三个小徒弟从外面冲进来,云静燃瞪眼凶他们,“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叶灵予伸手往外指,“师父!外,外面,妖兽大军!阿奴颜!”
云静燃吹胡子瞪眼,“那又怎么样,来就来啊!难不成还请她进来喝茶啊!”
“啊?”叶灵予憨憨挠头,怎么看掌门长老和师父的样子,一点不慌呢。
白照南和谢灵砚对视一眼,也是不解地摇摇头,猜测难道是掌门师伯早有准备吗?
掌门是很厉害没错,早在许镜清那个年纪的时候一把奔雷剑已经名动十二界,可是那么那么多妖兽啊,砍起来也得费些功夫吧。
但长辈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多嘴,三个人乖乖靠边站。看掌门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可等什么呢,暂且不知。
白照南手里还拎着食盒,煮的面已经坨了。叶灵予不讲究,抢过去抱着碗蹲在地上,用筷子挑起像啃饼似的大口吃,涂的口脂晕开,在嘴巴周围糊了一圈。
云静燃手指头戳她的脑袋,“吃没吃相,上边上坐着去,还有嘴巴上是什么红红的一圈,成天不让人省心。”
叶灵予耳根奇怪一红,捧着碗背过身去,含糊应:“没……”
很快,叶灵予一碗面还没吃完,晏洲安发话了,“把结界暂时打开,放他们进来。”
霍笙点点头,两手结印凌空一划,笼罩在头顶的金色结界渐渐变得透明。
叶灵予嘴里含着面腾一下站起身,“掌门师伯!”
云静燃踹了她一脚,“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白照南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把她拉到一旁,递了一块雪白的手绢给她。叶灵予低头扫了一眼,没接,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嘴,找了个角落猫着。
结界打开,山门立即被妖兽推倒踩踏成了一堆木屑,阿奴颜还以为是攻破了,高兴拍手,回到宝位上坐着,风行从旁侍奉,黄金车辇载着她进去。
人面马,冶青鸟,垂天犀,灰狼,铲齿象等,都是异界最能打最厉害的妖兽,乌泱泱大概三千余,自两旁分开,恭恭敬敬立在路边,带着崇敬的目光看着女王的黄金宝辇缓缓驶入。
晏洲安也终于起身,掸了掸袖口,“走,去司明殿会客。”
三位长老跟在他身后,三个徒弟互相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上。
阿奴颜站在黄金宝辇上,伸长脖子四处看,想看看有没有人提着剑来迎接她。如果有人敢骂她凶她,或是大喊着要杀她,她就把人抓住,当着晏洲安的面开膛破肚让妖兽们分食。
但出乎意料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几座山峰也静悄悄的。她没来过这里,第一次看晏洲安住了多年的地方哪处都觉得新奇,却更为不满。
虽然没人,但各处都布置得很好,一路走来,不难看出人曾生活过的痕迹。
门派上下,除了许久无人清扫的落叶,小桥流水,绿树成荫,亭台楼阁,精致又不失野趣,跟她简单粗暴一口气种五里赤桐木的土霸王气质不一样的。
想象中晏洲安宁死不屈跟她流血厮杀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阿奴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