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予又被扔到了地上,长矛被调转了头照着她屁股上抽,她疼得眼冒金星还有嘴骂人,“我日你仙人……”
阿奴颜手指头点着她,“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啦,晏洲安不会教,我替他教。”
叶灵予再强悍也不过是个女人,何况妖兽的体型本就强过人许多,几十下抽完,她牙根血溢出,已经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够了阿奴颜。”有人冷冷喊了一声。
晏洲安骑着忽雷兽出现在不远处,奔雷剑剑尖上往下滴着血,妖兽将他围在中间,却无一敢上前。
这一声喊,似乎是某种信号,几位长老同时逼退包围自身的妖兽,结阵开启传送法阵,还在接受杖刑的叶灵予立即消失在原地,包括已经跪倒在地伤痕累累的谢灵砚,和还在与人面马长矛躲猫猫的白照南。
风行面色一冷,刚才他就发现头顶的结界罩出现了变化,这会儿一看,似乎往内缩进了许多。此前晏洲安的几个小徒弟还在他倒不至于太过担心,但现在人被传送走了,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了。
能在结界内运行的传送阵不可能是临时布下的,一定是早就刻在人身上的,说明他们早有准备。
小东西们被送走了,老东西们打算怎么办呢?以命相搏?同归于尽?
风行往前一步,“陛下……”
可晏洲安就在她面前,她哪里还听得见别人说话。
晏洲安呀,威风凛凛骑着忽雷兽,手持滴血长剑,浑身电光缭绕,尽管面皮已经老得松弛,头发花白,还是无法避免与脑海中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阿奴颜站起身,哼哼两声,“你可真老。”
晏洲安面无表情,“你玩够了吗。”
三位长老站到晏洲安身后,果然师父和徒弟就是不一样的,砍杀了这么多的妖兽,除了气息稍乱,衣衫依旧整旧如新,连一丝血也没溅上。
云静燃气急败坏,叶灵予屁股都被打开花他不生气才怪了,“妖妇,我的徒弟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管教,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阿奴颜下意识看向晏洲安,但他脸色平静,只是冷冷看着她,并没有维护她的意思。
云静燃继续骂,“看什么看,你还当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啊,几百岁的老东西了还装嫩,你以为你撒撒娇掉两滴猫尿就有人傻了吧唧再捧出半颗剑心给你吗?早知道你是个祸害,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你,省得麻烦!”
阿奴颜一时呆住,他骂她,他竟然骂她,晏洲安的师弟在骂她!
她再次看向晏洲安,表情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和委屈,可那个骑在忽然雷兽上的老头依旧面无表情,看她的目光像看一块石头一棵草。
阿奴颜不擅长跟人争辩,她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在异界谁敢跟她叫板啊。这种时候,风行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风行往前走了一步,与阿奴颜肩并肩,“云静燃,这里有你什么事啊,你又算什么东西啊,人家两口子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女王陛下再如何你也得叫声师嫂吧,几百岁的人了礼数懂不懂?你们太初的规矩就是这样吗?”
云静燃还没来得及说话,霍笙跳出来,“放你娘的屁!师嫂?就她也配,蛮荒无知的异界妖女,我师兄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若非那半颗剑心,她连人形都无法维系,如今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简直畜生不如!”
风行吹胡子瞪眼,“霍笙,我警告你,你骂我可以,但绝对不可以侮辱女王陛下!”
云静燃叉腰跳脚,“你他娘的,你还有脸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风家千年基业就毁在你一个人手里,若非你修习邪术,以活人为祭,又怎么会被叹仙盟驱逐至异界。你觉得你现在跟着一只鸟手底下混得很好吗?殊不知多少风家子弟受你连累,声名扫地,还有嘴在这嘚吧嘚,呸!不要脸!”
霍笙立马接过话头,一副痛心怜悯之态,“尤其是风少丞,人家多好的一孩子,一个人挑起风家大梁,只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都是拜你所赐!老不死的老东西,真是祸害遗千年!”
风行老脸一红,但也绝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你说我?云静燃,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你道侣怎么没的你忘了?要不是你爱喝酒,脾气暴,柳枝怎么会嫁到萍西堡去,你的好兄弟谢之眠现在怎么不出来帮你说话?”
风行哈哈哈笑了几声,骂得极为畅快,“真是好大一顶绿帽啊,谢灵砚那张脸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也只有你才有那么好的定力了,哈哈哈哈,换我我肯定忍不了。”
“还有你啊霍笙,几百年了连个媳妇也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抠门!一个灵石掰碎成了十个花,这抠门劲哪个女人敢跟你,跟了你不得天天喝西北风去啊。自己还没个自觉整天吆五喝六的,还以为自己多能耐呢,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不害臊!呸!”
几个老家伙叉腰跳脚对喷,口水漫天,玄光镜那一头的年轻小辈们都看呆了啊,这么刺激的吗,只是画风好像不太对啊。
许镜清全身心都投入了玄光镜中,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回响不绝。在此之前,关于身世的一切都仅仅只是猜测而已,只要没人揭穿,他依旧自欺欺人,依旧是许家的嫡长子。
但现在……
赤狐九叉着腰,满脸自得,“哈哈哈,没想到吧。”他上前撞了一下许镜清的肩,许镜清竟也没有一剑捅穿他,呆呆看着玄光镜。
冶青十站在树尖上,瞅见一艘木船由远至近,眯了眯眼,手中长矛瞄准猛地掷了出去。
长矛戳破了船底法阵关窍处,阵法一破,船上的纪圆和楚音身子一歪,扑到了木板上,木船船头直直往下栽冲。
“不好!”紧随而来的高寒足尖一点身子离地迅速飞了出去,木船坠地的瞬间,他一手提了一个滚在山坡上,船坠毁砸了个稀碎,三人止不住坠势从山坡上往下滚。
纪圆脑袋磕在石头上,翻滚间血流了满脸,高寒腰部卡了一块石头,疼得抽气,楚音被压在最底下。
纪圆挣扎着爬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拼了命的往山上跑,楚音也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高寒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高寒只能扶着腰跟上,他带来的人搀着他继续往前。
玄光镜里太精彩,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们黑历史可多了,互相揭老底骂得可难听,就差薅头发掐脖子了,云静里都不知道该不该拉架劝和,还是晏洲安终于逮住空隙插了一句,“都闭嘴。”
风行飞快扫了他一眼,还欲再说,可脑子里过了一遍,晏洲安此生,好像真的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事。
唯独一件,认识了阿奴颜,色令智昏将心剥了一半给她,才使得阿奴颜能有今天的成就,成为整个修界的头号大害虫,带着她的妖兽大军耀武扬威。
四周安静了下来,妖兽们没有女王的命令,暂停进攻,形成一个包围圈,两方静静对峙着,唯法阵摇光还在缓慢往内收缩。
晏洲安从忽雷兽上跳下来,目光平静注视她,“一切皆因我起,既然你今天来了,我们就做个了断吧。”
晏洲安说:“你不就是想要另一半心吗,我给你,拿了心回你的异界去,往后再不相扰,如何。”
阿奴颜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她本来还准备好多话说的。
她今天确实是来杀了他取心的,有了完整的心,她会变得更强大,不仅能统治整个异界,花个几千年的时间把修界也纳为囊中之物也不是不可能。
但称王称霸也不过那样,她不是很感兴趣,玩了这么久也玩累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不想再在月圆之夜继续承受剥心之痛。
无心的双睛鸟,得到了半颗人心,同样也得到了那份锥心的痛,每月月圆夜发作,让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心来自何人,是谁曾爱她如命。
晏洲安语声平静:“虽是你有所图谋在先,但我亦不敢称什么正人君子,往日温情蜜意半点无虚。半颗剑心,是我自愿所奉,但一切皆成过往……今日,晏洲安愿再奉上余下半颗心,五百余年爱恨纠缠就此了断,你我往后再无瓜葛。”
简简单单几句话,前因后果清楚明白,为了与她划清界限,他心都宁愿不要。阿奴颜微微张大了嘴,风行退至她身后,不再多言。
她有些无措的看着他,他老得好快啊,不过五百年,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也像树皮一样邹巴巴的,但身姿依旧笔挺,气度一如当年,就连那只傲娇的忽雷兽也是一如既往对她嗤之以鼻,斜着眼睛瞪她。
三百余岁时的晏洲安已经继任太初掌门两百年,修得一颗至纯剑心,可永保青春不老,寿元无限,就算无法飞升也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的。但这样的人,注定是要飞升成仙的呀,所谓天骄便是如此了,是生来便受天道厚爱的。
所有人都在等他飞升,等啊等,等到最后,却只余一声叹息。
可惜啊,失了半颗心,揣着满身功德再无飞升之望,前途尽毁,谁不叹一声可惜。
云静燃狠狠跺了一下脚,自暴自弃将剑扔在了地上。
明明说好杀了阿奴颜的,大家都说好的嘛,杀完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就一起死了算了,反正寿元也没多少了,左不过三五年活头,没什么可惜的。
明明都说好的!临了临了,他又来这套,心里还是割舍不下那妖妇,一辈子就这么栽在她手里了,不能飞升就算了,现在命也不要了!
几百年的师兄弟情谊了,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他还是这么固执,一句也听不进去。
云静燃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便你!”霍笙长长叹气,云静里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跋扈的异界女王,在晏洲安面前再没有那股子盛气凌人,垂着眼帘不敢看他,手紧张揪着衣角。
晏洲安还在催促她,“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拿了心就走,再也别踏进修界一步,安心做你的女王。”
阿奴颜不说话,她确实是为了拿走他的心,那颗滚烫的炙热的心,如今就在她面前,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着。
他说他自愿给她,她却不知道该不该要了。
“不!别给她!”
许镜清扑到了玄光镜前,十指扭曲用力紧贴着镜面却还是无法触碰到半点,他的声音也无法穿透传递给他。
“师父,别给她……”
晏洲安视线下移,定格在阿奴颜胸口的小圆片上,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对谁说:“都是我欠的,我来还吧。”
所有的一切皆因他而起,若没有那半颗心,也不会造出今日杀业,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他扔了剑,站在她面前,识海中磅礴的灵气散开,结界外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翻滚涌动的云层如倒挂天空的巨浪,一时狂风四起,日光昏暗。
不过瞬息,天完全黑了下来,玄光镜内也是一片黑暗。
许镜清不明就以,只是死死盯着镜面,身后纪圆和楚音终于爬了上来,高寒领来的人也一齐上了山,他们已经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了,玄光镜随时牵动着众人的心。
目前对方只有冶青十和赤狐九,还有一个戴面具的家伙,纪圆心里有了底气,不管镜子里再发生什么事,她至少能护住一个。
楚音站在纪圆身侧,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她紧盯着那个戴面具的黑衣男人,但对方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没有刻意避开,也未驻足片刻,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一点金光在镜中显现,微弱的光渐渐变大往外扩散,玄光镜重新亮起来,众人视线再次被吸引。
晏洲安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金光,刺得人睁开不眼睛,周遭热浪滚滚,连三位长老也被逼得后退抬袖遮着眼。
点点金光如细碎萤火从他心口流泄而出,淌成了一条河,围绕着他蜿蜒流动,又十分有目的性分流成三股,朝着三位长老流去,没入他们心口。
“咚——咚——咚——”
悠扬深远的钟声自天上而来,一声一声,击散了乌云,露出湛蓝的天幕,阳光重回大地。
晏洲安散尽了满身功德,分施给他们,助他们飞升上界。
云静燃伸出手,惊恐睁大眼睛,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三人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起来,越飞越高,努力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是啊,几百年同门情谊,以晏洲安的脾气,又怎么舍得让师弟师妹陪着他一起死呢。原来他早就安排好,把每个人都安排好了,甚至连那个妖妇也安排好了。
徒弟们送走,师弟师妹们送走,连心也献了出去,以一己之力,平复一切。
他们的身体穿透了结界罩,越来越轻,越来越快,云静燃奋力伸出手,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师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晏洲安!我日你亲娘……”
晏洲安抬起头,看着半透结界罩外越来越小的黑点,无声笑笑。功德散尽,人更添老态,风一吹,身子如凋零的落叶般晃了晃,忙错开脚步站稳。
无论什么时候,他亦不曾显露颓势,哪怕是临死之前。
阿奴颜茫然看着他,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结界罩越来越小,有妖兽好奇触碰,身体即刻化为一捧黑灰落在地面,妖兽智力大多不高,一下子慌乱起来,想往结界外冲,最终还是一具具倒下。
剑心无形,本就只剩一半了,再取出来倒是容易。幸好,幸好不用再承受剥心之痛了,不然这把老骨头未必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晏洲安也不想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悲伤,他不想让她愧疚,他是自愿的。
他缓慢朝着她走来,形如剪影,身随风遥,却脚步坚定,目光温柔。他想让她记住的,还是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张扬大笑的模样,是皎如孤月,是朗若松柏,是人间万般绝色……
那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和面前这个步履蹒跚的老头重合到一起,一步步朝着她缓慢地走来,举着双手为她献上了半颗流淌着金液的心,与她胸腔中跳动的那半颗一样的频率。
“咚—咚—咚—”
一下一下。
阿奴颜,阿奴颜,爱恨纠缠了五百年,如果半颗心还是无法教会你爱,一颗心,完整的一颗心,够了吗?
如果不够,我也没办法了呀,我只有一颗心能捧给你了。
半颗心,金光熠熠令人无法直视,带着滚烫的温度被传递到了她的手心。指尖最后一点余温散尽,高大的身躯沉重倒在脚边,她才后知后觉的喃喃出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