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猪心吃太多的缘故,人很笨,学说话也学得慢。
晏洲安一个字一个教她念自己的名字,她学了一个又老是忘了下一个,就记得一个吃饭。不想学的时候,就猛地一下扎进他怀里,嚷嚷着吃饭吃饭。
她的人形很漂亮,皮肤雪白,长发乌黑微卷,眼睛不似鸟那样是双瞳,但尤其的亮和黑,仰头望着他的时候,总是盈盈含着一汪水,试探着轻轻啄他的下巴。
他偶尔会不忍心推开,导致她如今越发大胆,晚上会偷偷钻被窝。钻进去就一把抱住他不撒手了,脸颊幸福地蹭他的手臂,觉得被窝好暖和好舒服,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说吃饭吃饭。
每隔十天,晏洲安会往太初仙门传一封信报平安,也会把自己绘好的图鉴传过去,给师弟师妹们看个乐呵。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阿奴颜也陪了他三年。
三年时间,异界探索得差不多了,他也该走了。
走之前,他把阿奴颜叫到面前,怕说得快了她听不懂,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告诉她。
“我,要,走,了。”
可能真是猪心的问题,教了三年,她还是只会喊吃饭两个字,做鸟的时候嘴里还偶尔能蹦出个“安安”,做人的时候,简直蠢得人神共愤。
连筷子也不会拿,吃饭还得人喂,就张嘴在那啊啊啊。晏洲安用勺子给她塞嘴里,她只管嚼吧嚼吧咽下肚,然后眯着眼睛冲他笑,让他一点脾气发不出来。
虽然话听不懂,但别离的情绪她感受到了,甩着大袖子上来抱他,卖可怜,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牵着他的手晃,“吃饭,吃饭吃饭。”
晏洲安不打算跟她多说,自顾自收拾行李,但还是刻意放慢了动作,给她时间适应。
他没忘了,她只是一只唯有食心才能维持人形的妖兽,再漂亮也是妖兽。
他入道三百年,这样浅显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大多数情况下是她死皮赖脸。他不给做猪心的时候,她就自己出去找吃的,吃得满嘴血再回来找他,满嘴腥的去亲他的脸,故意恶心他。
两个人偶有亲密接触,他从不逾矩,她至今仍是清白之身,他亦无半分亏欠,好吃好喝供着她。
晏洲安背着剑在没小腿的野草地上大步走,她光着脚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流眼泪,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吃饭。
这幅人的身子十分娇弱,若非晏洲安刻意放慢脚步,她定然是追不上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下一瞬就能抓到,但永远就差那么一点。
晏洲安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裳,松垮垮的一件,跟唱戏似的,领口露出大片雪肌,长发披散着,衬得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更添娇怜。
知道他厉害,杀不死他,所以用这样方法来引诱他吗,看似天真愚笨实则残忍冷酷的,妖兽。
晏洲安目光沉沉,又轻轻摇了摇头。那次重伤究竟是不是她干的他已经无心追究,那一口血的恩情,养她三年,也算还清了,别再作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不会上当的。
左不过,就是为了一颗纯质剑心。
晏洲安捏碎手中灵石,足尖一点,身体翩然一轻飞快掠走了。
阿奴颜仍不死心在下面追着,双足被锋利的野草边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双睛鸟血液拥有那样神奇的作用,却无法治愈本体的伤。她忍着痛拼命往前跑,伸手虚虚抓着,直到那个黑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第四十六章 番外二:父母爱情,骗吃骗……
晏洲安回到了太初, 有很长一段时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苍茫天幕下旷野里追逐的小小身影。
那天风很大, 她长发飞起来,露出素白的一张脸, 仰头看着他的样子, 流泪哭泣的样子, 卑微祈求的样子……
他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妄念。
所以在听说山下村庄有牲畜被掏心而死后,他第一时间前往查看。
村人带着他前往‘吃心妖邪’藏身处,是一座倒塌的牛棚, 破烂草席下露下一只莹白的脚趾,她缩在里面瑟瑟抖动着身子。
剑柄挑开, 脏污的小脸上一双大眼闪动着盈盈泪光, 带着防备和畏惧望过来的时候,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
阿奴颜跳起来扑进了他怀里, 她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身上又脏又臭,头发上还挂着被人砸的臭鸡蛋和烂菜叶。那双眼睛却依旧澄澈明亮,看见他时眼里迸发出的浓烈的色彩令他无法忽视, 他没推开。
晏洲安带着她去了平安城,安排她住在客栈里,要了水亲自替她洗澡, 换了四五桶水才彻彻底底洗干净。
那双嫩白的小脚上遍布伤痕, 碎石子小树枝深入血肉,他捧着一点点细心的挑出来,给她上药包扎。
她洗干净了, 又是香香软软的一团,只是离开他的这些天,在修界的这些天过得并不好。
脖子上有掐痕,指甲里有不知道从哪里挠下来的碎皮肉,换下来的衣裳也被撕坏了,满是血污。
她这么漂亮,又呆呆傻傻不会说话,曾遭遇过什么,不言而喻。幸好,幸好她还知道反抗,衣服上的血迹也不是她的。
晏洲安轻轻拥抱她,她缩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领小声喊:“吃饭。”
晏洲安拍拍她的背,起身准备去楼下拿点吃的,她揪着他衣角不让走,眼泪又开始打转。
晏洲安无奈,只能让小二先送些饭食,再去购置些女子衣物和日常所需。
不会说话,又没办法一个人生活,说送她回去就开始哭,哭得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张着嘴细细地喘气。
晏洲安坐在床边上思考,该拿她怎么办。她哼哼唧唧要抱,爬到他后背,两截白藕似的胳膊搂着他,唇若有似无擦过他耳廓。
将她抖下去,她又爬起来,死搂着不松手,狗皮膏药似的。
吃饭的时候,她还挑呢,嫌酒楼里做的菜不好吃,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抓着晏洲安的手在那比比划划,做了几个颠勺的动作,表示要吃他做的。
晏洲安面无表情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她嘴里,她一下愣住,试探着嚼了嚼,眼睛瞪得大大的,见识到了新奇的美味,搂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
在客栈里住了几天,她每天都躺在床上吃吃喝喝,倒是乖巧得很,许是受到修界灵气滋润,稍稍开了智,学说话也快,会说一些简单的词。
比如:安安、饿饿、抱抱、呼呼这类的,就离不开吃和睡,还有晏洲安。
她缠人得紧,晏洲安没办法离开,走开两步她就开始喊,要哭,猴子似的挂在他脖子上,他上哪她上哪。
脚上的伤好了,为了奖励她一整天都没哭,晏洲安夜里带她出去散步。她嗅着哪里有甜味就往哪里走,糖粑粑,糖葫芦,糖人,全都要吃。
念着她伤刚好,晏洲安都给她买了,她开心得不得了,搂着他的腰垫着脚要亲他。
大庭广众之下,晏洲安放不下架子,但若是拒绝,她定然是要哭闹不休的,他只能把脸飞快往她唇上凑了一下,就算亲了。
晏洲安常年在外游历,是以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路人小贩见他二人姿态亲密,只当是寻常夫妻,也跟着逗趣。
晏洲安低头看着身边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得了糖人,先举着凑到他嘴边,喊:“安安。”要他先吃第一口。
晏洲安扭头拒绝,她又转到另一边,执着地高举着手,往他唇上怼了怼,催促他,“安安!”她着急了,想吃得不得了,又非得让他吃第一口。
晏洲安飞快咬掉一只兔耳朵,她才眯着眼睛笑起来,啊呜一口吃掉脑袋。
晏洲安有一个月没回门派,陪着她住在客栈里,教她说话和识字,她这次倒是学得很快了,虽然会说的还是不多,但已经能听得懂别人说。
晏洲安打算跟她好好谈谈,夜里沐浴完毕,给她擦完身子,抱着她到床边坐着,又端了板凳坐在她对面,“我有话跟你说。”
她用力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晏洲安问:“你想留下来吗?”
她点头。
晏洲安又问:“为什么?”
她张开双臂要抱,“安安,饭饭,饿饿。”
是了,无底洞一样的胃,除了睡觉,无时无刻不在喊饿,从跟她在一块他身上总得带着些零食。
晏洲安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块枣糕递过去,她不接,把嘴张着啊啊两声,要喂。
好不容易等她吃饱,晏洲安再想说,她揉揉眼睛倒在床上,困了,要睡了。
这段时间还是隔三天喂一次猪心,助力她维系人形,这时候晏洲安充分有理由怀疑,食猪心会影响智商。
不仅影响智商,连习性也变得跟猪一样,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她睡觉也黏人得很,晏洲安刚躺下,水蛇一样柔软腻滑的身子就缠上来了,寸缕未着,四肢紧紧盘绕着他,趴在他胸口,轻声唤:“安安。”
晏洲安身体僵硬,紧紧握着她绵软的小手,声音低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一直留下来,好不好?”
他怕她只是为了他的心,怕她只是惦记着吃,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是习惯他的投喂。
其实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就是鬼迷了心窍,非得多嘴问那一句,非得让她亲口说留下来,永远不走了。
阿奴颜双手攀着他的肩往上一蹭,脸对脸看他。他生得好看的,脸型偏瘦削,鼻梁高挺,眼窝很深,纤睫浓眉,此刻表情带着些许隐忍克制,目光沉沉看着她。
“喜欢,安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
晏洲安闭了闭眼,反身将她压在身下,也是彻底断了自己退路的意思,一手托着她后脑吻下,一手稳住了她的腰,粗粝大手顺着腰际缓慢游移。
次日一早,阿奴颜还在睡,晏洲安醒来撑着胳膊看了她好一会儿,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起身穿上衣服给霍笙传信,让他在门派外山处浣纱溪附近盖个木屋。
霍笙也没细问,照着他吩咐做,三天后,晏洲安带着她住进去了。
她身份特殊,暂时不好公之于众,加之心性不定,无法顺利与他结契,只能先这么养着。
但师弟师妹们是可以知道的,入住第一天,担心吓到她,先让云静里过来跟她说说话,认识认识。
云静里带了饴糖,她羞羞怯怯坐在床边上,没看清来人长什么模样,就看见她手里的糖,想吃又不太敢要,只是不停吞咽口水。
云静里像哄小孩一样的口气跟她说话,给她糖吃,两个人便很快熟络起来了,沟通倒也没啥障碍,一个问要吃糖吗,一个说要,就这么一问一答过了一下午。
她生得极为漂亮,胆子小小,说话也小声小气,倒是十分招人喜欢,云静里跟她依依不舍道别,答应下次还给她带糖。
霍笙和云静燃蹲在屋外,见云静里出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静里笑笑,“漂亮,很漂亮,也乖巧,就是看着不太聪明,但只要掌门师兄喜欢就行。”
霍笙恍然大悟,“蠢啊,蠢才好啊,太聪明的师兄还不喜欢,他那样的老铁树,没点赖皮本事的还真沾不上!”
云静里锤他,“胡说!师兄才三百岁根本不老,而且人家只是还未完全开智,不是蠢!”
云静燃却不屑一顾,“再漂亮也是妖兽!妖兽!异界妖兽,还是防着点吧,我总觉得没好事。”
霍笙用肩撞他,“是不是柳枝嫁去了萍西堡,所以你看谁媳妇都不顺眼?”
云静燃重重哼一声,“你可劲埋汰我,但这妖女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着看吧。”
云静里把他们拉走,“师兄心里有数的,放心好啦。”
晏洲安没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去小屋里陪她,给她做饭吃,教她识字读书。山中灵气充沛,她学东西变快,已经会说完整的句子,还会读书,自己没事的时候就趴在床上看云静里给她送的话本闲书。
晚上晏洲安回来,她就把书掏出来,把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懂的句子翻出来给他看,让他教。
云静里送的书多而杂,她看了许多,问晏洲安,“我们是不是神仙和妖怪呀?”
晏洲安轻轻吻她的鬓角,“什么?”
阿奴颜说:“就是天上的神仙啊,爱上了山沟沟里的女大王,但是女大王喜欢寨子里的小牛妖,神仙就杀了小牛妖,女大王就嫁给了神仙,但是是为了给小牛妖报仇……”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晏洲安没听明白那些话本里的爱恨情仇,就觉得她现在嘴皮子挺利索,几个月前还只会啊呀啊呀叫唤呢。
她窝在他怀里用发尾扫他的脖颈,不依不饶问:“安安这么厉害,什么都会,安安也是神仙吗?”
晏洲安突然就没了教学的心思,埋首吻她的锁骨,“那你是女大王吗?”
阿奴颜痒得咯咯笑,“我想当女大王,跟安安一样厉害。”
生活上,她要求也低,只要吃饱穿暖,跟晏洲安抱着睡觉,其他都不重要。晏洲安也在慢慢习惯她的依赖,两个人除了没有道侣盟契,跟一般道侣并无差别。
很快,第二个年头的春天,阿奴颜怀孕了。
就连向来对她不屑一顾的云静燃也备了礼物来看她,人家现在可聪明,还记仇,记得云静燃以前骂过她,重重哼了一声,昂起高傲的脑壳,不予理会。
云静燃也不计较,嘿嘿笑两声,师兄弟几个互相看看,摇摇笑笑化解尴尬。
或许是体质原因,又或许是这个孩子天赋异禀,阿奴颜反应很大,差不多是吃多少吐多少,晏洲安干着急,却没办法。
她的体质虽然能调动灵气,却无法储存,人眼看一天天消瘦下去,晏洲安心疼,跟她商量,“要不,不要孩子了。”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捂着肚子,往后缩了缩,远离他,“我的孩子。”
吃不下东西,连人形也无法维系,红色的大鸟软绵绵倒在床榻上,彻底陷入昏迷。
师兄弟四人围坐桌边,晏洲安说:“我要把孩子拿了。”
云静燃猛地蹿起来,“你疯啦!那是你的孩子!”
霍笙说:“对啊,你就这么狠心?”
云静里也劝,“她不愿意,醒来定然会同你生气的,有些事,一旦做下,这辈子都挽回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