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洲安似乎是早有准备,点点头,说:“那好,我把心分一半给她。”
她或许就是为了他的心而来,但现在两个人孩子都有了,她承受那样的痛苦,他把心分一半给她,遂了她的心愿,晏洲安觉得没毛病。
云静燃气得要死,“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绕了一圈就为了这事啊?你不飞升了?不要命了?就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只妖兽!”
晏洲安垂着眼帘不说话,他是掌门师兄,从来都是拿主意的那个人,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来征求他们的意见,仅仅只是通知。
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
晏洲安雷厉风行,当天晚上回去就把心剥了一半给了阿奴颜。
云静燃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话歹话想了一箩筐,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劝他,结果就看见晏洲安正坐在床边上给阿奴颜喂粥。
阿奴颜恢复了人形,精神头也足了很多,勉强能吃些东西,那模样,必然是已经得到心了。
反观晏洲安,剥了一半心出来,还跟没事人一样,大早上爬起来熬粥。
云静燃气绝倒地,三个月没跟他说话,晏洲安保了大又保了小,美人在怀,更没空跟他置气。
得到了心,却仅仅只是保住了命,阿奴颜还是那个死样,吃得很少,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
当然如果她化为原形必然会舒服很多,但本就是为了骗他的心,为了惹他心疼的,样子当然是越虚弱越好。只不过虚弱并不是装出来的,人与妖兽相结合是什么后果书上也没说,这样的例子古来应该也是极少。
晏洲安没有经验,只能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半座山的灵脉都往她身边引,吃上面更是不得了,一顿一根老山参。
阿奴颜也不好受,这孩子想必生来便不凡,拼命汲取她身体的养分,若非晏洲安尽心,阿奴颜早晚被他吸干。
本来一开始,她倒是挺乐意有个孩子的,但也架不住长时间的折腾,她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听晏洲安的把孩子拿掉,她怀的根本就不是孩子,是索命阎罗!
索命阎罗吃得多,长得慢,一年多肚子才开始显怀,食量逐渐变大,要不是晏洲安家底厚实,早晚让他吃空。
阿奴颜只当全天下的修界人都是这么生孩子的,它们鸟生孩子也没那么难,蛋下在窝里,随便孵孵就出来了。
她一时对修界女人敬佩不已,看云静里的眼神都变了许多,可惜云静里无法理解,因为她压根没道侣。
晏洲也没敢告诉阿奴颜,别人生孩子只是十月怀胎,不是五年。
当然这五年,阿奴颜大概有三年的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都是夜里,晏洲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只要她醒来他立马就能察觉,马上起来去给她做吃的。
她总是很疲惫,吃完东西稍稍有点力气,窝在他怀里,“不想要了。”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太折磨人了。
晏洲安明白她的心情,只能劝她再忍忍,坚持坚持,都怀了这么久了,现在不要的话,之前的所有罪都白受了。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不知道男女的混蛋玩意,老呆着他亲娘肚子里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想干嘛?难不成直接在娘胎里就开始修仙了?
云静燃他们几个人的注意力也渐渐从晏洲安剥心那事转移,开始研究阿奴颜肚子里的孩子。
云静燃苍蝇搓手,“别是天生剑骨吧?那可是几千年不遇的?”他彻夜翻阅古籍,越想越觉得靠谱。
至纯剑心和瑞鸟重明,不生个天生剑骨都对不起父母这么好的血脉!他仰天大笑,“我们太初仙门,要出天生剑骨的绝世奇才了!”
霍笙打趣,“你当然还说人家是个祸害?”
哪成想呢,云静燃这张嘴就是这么灵,说的话,一句一句的应验了。
阿奴颜怀胎五年零三个月,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分娩的痛苦,化为原形给晏洲安下了一个巨大的,雪白的蛋。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鸣蹄,和漫天七彩云霞,天生剑骨蛋咕噜噜滚到了晏洲安面前。
有炒菜锅那么大的一个蛋,就是他们的孩子。
晏洲安以为这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开始,也确实是一个开始,却是灾难的开始。
阿奴颜可不是会安安心心在窝里给他孵蛋的,你觉得她笨,但她真的笨吗,也不尽然,一切都在她计划内稳步进行。
她走之前,打算给晏洲安留一封信,但她虽然会认字,写字还是困难,且字迹奇丑无比,咬着笔杆子揉了一地纸团后,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晏洲安忙完回来看到的就是桌面上那锅一样的大白蛋,旁边横了两根筷子,是个等号的意思,等号旁是一张纸,纸上画了一颗心。
阿奴颜走了,并且告诉他,她只是来跟他交换的。
她用一个孩子,交换走了他的半颗心。
晏洲安这时候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一开始就是为了他的心而来,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爱他,是他一厢情愿把这些人类的情感施加给她,一切不过是他自我感到所营造所来的虚伪的幸福感而已。
她不曾觉得亏欠,为了生下那个孩子,她也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而且这个孩子一定会很厉害的。他们修界人最讲究的不就是血脉吗,这个孩子一定是近几千年来血脉天赋最好的。
云静燃暴跳如雷,气死又气活:“我就说那那个妖女没安好心吧!骗吃骗喝骗财骗色,晏洲安啊晏洲安,你真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你的剑心是不是来得太容易!”
云静里安慰他,“师兄不必太过自责,谁又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呢?谁能在认识她的那一刻起想到今天发生事情呢?人都会犯错,谁也无法保证这辈子一点错不犯,何况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错的。人生在世,无论是否具有灵根,都是一场修行,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呢。人之所以为人,自然是因为人具有情感的。”
霍笙急得转圈,“现在可如何是好,她除了想保持人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她谋划这么久,到底想干嘛?”
而阿奴颜很快给了他们答案,她统治了异界,自封为王。征服,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感。当初说想当大王,可不是随便说说呢,人家有理想有抱负,亦有身为异界人的生存之道。
修界灵气充沛,物产丰富,所有的所有,都是现成的,是他们花费了几千几万年的时间缓慢形成的,何必那么麻烦自己去学呢,直接抢不就完事。
十二大界,能者无数,就算阿奴颜没有找到晏洲安,也会找到别人,有别的办法。忽视异界的威胁,是修界每一个人的责任,将罪恶之人驱逐异界便是埋下隐患的第一步,让蛮荒的野兽也开始学着像人一样思考,但如今追本溯源已经没有意义。
那颗蛋很快被遗忘了,两界陷入长久的争斗中,一切更像是天道玩弄鼓掌的游戏。天道既选定他修得一颗至纯剑心,那这颗心必然不只是助他飞升成仙这么简单。
晏洲安也时常在想,他这一生,确实是太过顺遂了,这剑心也修得太过容易,所以余下的半生,都在弥补当初所犯下的错。
阿奴颜逐渐壮大,晏洲安自责焦急过后,也慢慢冷静下来,他终于想起那颗未孵化的蛋,一个庞大的计划也在脑海中慢慢萌芽。
如果异界的崛起是必然,那这个王不是阿奴颜也会是别人,阿奴颜有这个本事,得到心的同时,也有了弱点。
既然做了人,有了心,总得吃点做人的苦头。
第四十七章 你就是太初的新掌门?……
玄光镜内一切归于沉寂, 结束了。
纪圆心也咯噔一下,短暂的震惊后,她回过神来, 慢慢靠近跪倒在镜下的许镜清,“这些未必就是真的, 兴许是幻境呢, 是异界人用来蒙骗你的……”
“别动。”赤狐九说:“小心伤着你。”
冶青十飞到地面, 收拢翅膀,“许镜清,你也看到了, 你跟我们都一样,是女王的儿子, 现在太初仙门已经灭门, 你无处可去, 只有异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冶青十的声音充满一种奇异的蛊惑,“来吧, 来吧,加入我们吧,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啊。”
“放屁!”纪圆指着他骂,“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你瞅你自己长那样。”
纪圆两步上去拉住许镜清,“跟我回去, 回平常界, 回太初,肯定都是假的,都是他们骗你的, 不是真的……”她话没说完,自己忍不住眼泪掉下来,“掌门长老,还有师姐师兄,全都在的,都在门派里等着你呢!”
她之前从山坡上摔下去,现在满头满脸都是血,眼泪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一条白痕,简直不能再惨,手指仍倔强拽着着许镜清的袖子,想把他拉走,远离这些坏人。
许镜清缓慢地转身,将她拢在怀里,低着头,袖子给她擦着脸上的血,“这么不小心。”
他很少会真正在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哪怕他们已经那样亲密,她还是无法通过他的动作神态判断出他心中所想。
她哽咽着说:“你听没听见我说话,跟我回去,这些指定是骗人的,他们就是想骗你。”但其实这些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信,眼泪控制不住地哗哗流。
玄光镜里的画面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阿奴颜带着妖兽大军突袭了太初仙门。三位长老飞升,掌门身死,其余人不知所踪,门派内一片狼藉。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如果他真的跟他们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楚音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黑面具男人身上移开,调整呼吸尽量让语气平静,“许镜清,阿奴颜就算真是你生母,养育你到百岁的人也是晏掌门,阿奴颜毁了你长大的太初仙门,杀了你生父,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应该杀了她报仇,而不是跟着这些妖人们认贼作母。”
这句话却正是合了赤狐九的心意,他赞许点点头,“说得好啊,许镜清,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去杀了女王报仇吧,我们敞开大门欢迎你,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纪圆一下抱住他,“别去!他们就是故意这么说引你去的,不要去!”
许镜清仍是细致低头为她擦拭脸上血痕,指腹停留在她脸颊,细细磨挲,目光平静,宛若一潭死水,无论再掷入什么都不会泛起涟漪。
是谁的儿子,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但七岁拜入太初仙门,晏洲安近百年教养之恩,此仇,不得不报。
纪圆对上他的视线,知道她再也留不住他了,赤狐九说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等我回来。”他说,随即低头浅浅一吻落在她唇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然划分了一条界限,那头是赤狐九、冶青十、戴黑面具的男人和他,这头是楚音、高寒、三百羽林军和她。
若真是要打,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铁了心要去,谁能拦得住他呢,最后还不是落个两败俱伤。
冶青十哈哈笑了两声,转身跳进了封印,他打赌许镜清一定会来。
风风和赤狐九站在一处,等待着。
许镜清一点一点掰开那双环抱着腰的手,握住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将她往外推。
她哭得泣不成声,可两方力量不对等,她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苦苦哀求,“求求你了,不要走,你走了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没有办法,我必杀她。”他轻轻将她往外一推,回手一掌打碎玄光镜,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纪圆跪倒在地上,用力嘶吼出一句,“你走啊!走了再也别回来!我不会要你了!”
许镜清脚步顿住,她以为他吓到了,但仅仅只是瞬间,他抽出剑头也不回跳进了封魔印,镜面上人影一晃,随即消失不见。
赤狐九看着她哭,心里一下抽得疼,“喂,你别哭啦,他肯定死不了的,但也绝无可能杀得掉我母亲。”费这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引他进去,万事都准备好了,那可是异界,妖魔遍地的异界,他说杀就杀,他以为他是谁。
纪圆抬头看他,眼眶发红,目光含恨。赤狐九耸耸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让他活着。”
她止住了眼泪,声音哭得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最好现在开始祈祷有一天别落在我手上。”
赤狐九被她那恨样逗笑了,“啧,我还真是期待那一天,起码还能跟你待在一块不是,哈哈哈。”
赤狐九说完转身跳进去,风风随即跟上,楚音飞跑过来喊了一声,“风少丞!”
风风动作却未曾有过半分迟缓,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封魔印上水波再一晃,人已经全部离开。
真正的,归于平静。
之后林琨带着大军赶至,接手不老山封魔印驻守,高寒将经过转述。
纪圆跟着楚音回到了逢春谷,包扎了伤,准备离开。
太初发生了那样的事,许镜清也走了,她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一个人闷在屋里哭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个锦囊掉了出来。
她捡起,坐在床边上看,锦囊黑金色,没有绣什么繁琐的花样,是离开门派时掌门相赠,设了禁制的。
可现在,人都没了,禁制自然也没了,或许这个禁制正是以晏洲安性命为引,人要是不死禁制也永远无法自动开启。
纪圆打着哭嗝拉开抽绳,里面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长方形黑铁令牌,质地坚硬厚重,手感却温润如玉。令牌正面篆刻古朴的‘太初’二字,反面则一行小字,上书‘柳暗花明又一村’,底部还刻了一束桃枝。
是太初仙门的掌门令牌。
令牌入手,她掌心一阵刺痛,前人留下的传位密令自动开启,令牌金光一闪,代表认主成功,她是晏洲安选定的下一任掌门。
憋了好久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扑倒在床榻上,捧着掌门令嚎啕大哭。聪明如她,自然该明白,掌门他早就安排好一切了。
他知道只剩她一个人了,担子交到了她肩上,以后她就是太初的掌门了。
可是这么大的门派,这么大的挑子,她如何担得起啊。
她哭了好一会儿,声渐渐小了,站在外面的楚音才轻轻敲门。纪圆抹干净泪给她开门进来,楚音抱住她,“明天就走了,我来看看你。”
纪圆头靠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我,想今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