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太初成了什么样子,始终也是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光杆掌门,也该早些回去原本的地方。
楚音顺了顺她的背,“那我帮你安排吧,看看有没有最快的船。”
纪圆抽身离开,手背贴了贴哭红的脸颊,快速收拾起东西就跟她一道往外走。
刚过酉时,不算晚,楚音找了林琨帮忙,林琨说正好有一艘大船,平常界派遣来的羽林军今夜就要动身返程,正好跟他们一道,船大,还安全。
太初仙门发生了那样的事,平常界还多了一道撕裂的封魔印,叹仙盟又紧急调配了人马支援,两处封印都必须守住,此前来助战的羽林军也得尽快回转。
临上船前,两个人交换传音咒,楚音说:“回去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千万别跟我客气,要常联系。”这段时间相处,她倒是挺喜欢纪圆的。
纪圆红着眼点头,恍然想起她印记的事,问起,楚音撩起袖子给她看,手腕上空空的,“没了。”
楚音说:“之前在不老山的时候还有的,封魔印下颜色也变得很深,我确认了好多次,我敢肯定那个黑衣服的男人就是他。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活着却不敢来见我一面,我喊他,别说回应了,你也看到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说这番话时,楚音语调平静,脸上也没什么失落悲伤的表情。时间真的消磨了很多东西,爱或许还是有的,印记显现足以证明,但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内心却只是一种放下的释然呢。
纪圆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楚音笑笑:“还能怎么办呀,就这样过呗,难不成我也跟着跳进去叫着嚷着让他回来吗。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又是何必呢。”
楚音拨开她一侧头发,歪头看了看,丝毫不感到意外,“你的也不在了,应该是封印阻隔了。”
纪圆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发现了,但现在,我没空去想他了。他既然要走,是死是活,我管不了,我只能尽我所能,做好我分内的事。”
她把掌门印挂在腰间,要让世人都看见,太初仙门还没死绝,掌门还在呢。至于许镜清,或许是没空去想,或许是刻意不去想,总之他暂时不重要。
她分身乏术,弱女子一个,能怎么办呢?就像楚音说的那样,难不成也要跟着跳进封印哭着喊着求他回来吗?
他高兴去就去吧。
楚音佩服她,理了理她腮边的碎发,“你真厉害,一切会好的。”
她说她真厉害,是发自内心的,得知风少丞死之后的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月没出来,不吃不喝不说话不见人,过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当然许镜清并没有死,但师门遭受了这样的事说不难受是假的,她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可见其内心强大。
楚音抱抱她,像哄小孩一样顺了顺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说:“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义不容辞。”
纪圆脑子飞快转动起来,要不然说晏洲安看人准呢,她眼睛还肿成个核桃样,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晏洲安此前把门派里人都遣散完了,那五院自然也没了,将来说不定还真的需要楚音来帮忙呢。
纪圆说:“那我要是真的找到你,你可别拒绝我。”
楚音轻轻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绝不推辞。”
船即将起飞,两个人终于依依不舍分别。
纪圆上了船,随便找了个地方自己呆着,身边都是来来回回穿着暗银甲佩剑的羽林军。
船帮很高,她站在那,两手垫着脑袋趴着,风吹干了泪,脸紧绷带着微微刺痛,像一张破碎的纸。
她脑袋里空空的,暂时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晴朗夜空里船边流走的云,风吹得眼睛睁不开,索性闭上,歇息片刻。
可只要一闭上眼,许镜清那张脸就在眼前晃,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又不死心掏出小镜借着船上的烛光照,小蝴蝶没有了,再看多少次也不会出现了。
她收起镜子,又把脸埋在臂弯里,吸了吸鼻子。
她恨恨想,许镜清也没什么了不起,长得高长得好看而已,能打一点而已,可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优点?她想破了脑袋想不出来。
除了憨,憨是优点吗?不知道。
世上长得好看长得高又能打的男人多了去了,缺他一个?
他听不懂人话,狗啃的脑子,人家随便挑拨几句就跟着去了,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管了,爱去去呗,死外边得了。
她想起自己以前,还是个只会种地的外门弟子,现在一下成了掌门了。虽然门派里一个人也没有,师兄师姐也不知道去哪了,但一个人的门派也是门派,她自己当掌门自己当弟子,不耽误。以后慢慢建设起来,会好的,就像楚音说的那样,会好的。
所以,她现在是掌门,还有一大堆的事去做,根本没空伤心,也没空去想他去担心他,让他爬让他滚,有种一辈子别回来,干脆跟赤狐九一样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殿下王子吧。
虽然师兄师姐现下不知所踪,但只要没亲眼看着人死,她就不相信他们真的死了。掌门那样的人,肯定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后路,绝不会轻易死的,当初不是一人一个锦囊来着,说不定那锦囊就是关窍所在。
眼泪再次溢出,润在袖子上,她抬起头,手心捂着眼睛,委屈吸鼻子。
夜风吹着,脑子又清醒了些,回想玄光镜最后的画面,阿奴颜跪在地上用一根红色的羽毛努力收集着什么东西,还有她那张哭花的漂亮脸蛋,她心又更坚定了几分,说不定掌门也没那么容易死呢?
就像溺水之人急于抓住什么,她各种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有希望的,一定是有的,只要坚守住就好了。
她巴拉巴拉头发,寻思着人没了可以招,屋倒了可以盖,地坏了可以再挖。
再说这些年种地也攒了不少钱,今年第一季的灵谷种子也攒着的,等回去先把灵田收拾收拾,地种上,日子能慢慢过好的呀,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嘛,不就是这样的,谁离了谁能死啊,刚开始确实会很难过,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不就好啦。
好不容易建设好心里遮风挡雨的小篱笆墙,旁边有高大的阴影笼过来,剑柄敲了敲船帮发出三声响。
纪圆红着眼睛扭头望去,是个穿着暗银甲的羽林军,看胸甲的上的麒麟图案,官职应该不小,大概跟林琨是一个级别的。
男人面容冷硬锋利,抱着剑靠在船帮上看她,嘴角一抹邪笑,剑眉微挑,漫不经心问:“你就是太初的新掌门?”
第四十八章 你很有志气,但仅此而已……
“在下裴渊, 平常界羽林军指挥使。”男人松松拱手。
纪圆应了一声哦,又恍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掌门了,太初仙门的面子得绷住, 忙冲他见了个礼。
裴渊痞笑,抱着剑吊儿郎当站在那看她, “没想到, 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纪圆不服气, 眼睛还噙着泪,昂起脖子,“女人就不能当掌门了吗?”
裴渊点点头, “女人当然能当掌门,只是没见过这么弱的掌门。”
纪圆心情不佳, 若是往常她直接就怼回去或是转身走掉了, 但碍于掌门的面子, 跑不脱,只能眼泪汪汪说:“弱我也是掌门。”
裴渊噗呲一下笑出声, “行行行。”
纪圆继续趴在船帮上,眼眶里还转着泪,当上掌门的第一天,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 就有人上门来欺负她了。
但以后这种事肯定会更多,她得习惯,还要学着微笑以对, 因为她代表的是整个太初仙门, 哪怕现在太初就她一个人了。
裴渊来了兴趣,把剑挂在腰间,弯腰两肘撑着船帮看她, “还没问你的名字。”
纪圆下巴搁在手背上,“纪念的纪,团圆的圆。”
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来,在这种时刻就显得意义非凡。永远记住这一天,期待着团圆。
裴渊点点头,调笑,“见过纪掌门。”
纪圆闷闷嗯了一声,指骨弯曲拭去眼角泪花,裴渊安慰她说:“一个门派,能有三个人同时飞升,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光辉事迹。”
说到这里,纪圆鼻子又是一酸,“可这都是晏掌门的命换来的。”
裴渊说:“你是第一天当掌门,我不妨指点你一二。普通人可不会管是谁的命换来的,他们只知道有人飞升了,就觉得厉害,你往后光是利用这一点,就能忽悠不少门人进来。”
纪圆打了个哭嗝,“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做,她不觉得这么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能重振门派,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她只能守着,等着,盼着他们回来,她一个人是不行的,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木船飞了三天,终于抵达平常界。
纪圆站在自家山门前,再次流下泪来。
碎了啊,全碎了啊!
石阶,大门,围墙,包括两边坡上的草地树林都踩得稀碎了。
这得花多少钱才修得好啊!在玄光镜里没怎么细看,现场一看,这场面实在太过震撼,纪圆一边哭一边往里走,捂紧了斜挎的芥子袋,她的灵石马上就要长翅膀飞走了。
但这只是开始,纪圆越往里走,心越凉,走到灵田里的时候,她险些站立不稳昏迷倒地。
整片望不掉边的灵田都成了烂泥巴地,今年的第三季灵谷全部毁于一旦,连田埂都被踏平了。
“救命啊……”
纪圆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哪怕是玄光镜里看到晏掌门灰飞烟灭那一刻也没有这么伤心,此时此刻她多希望眼前一切都是幻觉。
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抬手搓了搓脸,继续往前。不幸中的万幸,她的小屋还在。
得亏那几棵果树入了阿奴颜的眼,她的屋子还能完好无损,也不枉许镜清当初起早贪黑挖地基盖房子。
石桌上还有吃剩没收拾的果盘,纪圆坐在石凳上,塌着肩,看着外面一片狼藉,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她呆坐许久,长长叹气,掏出纸笔来算账。
山门得修,那是太初的门面,甭管里面怎么烂,外面得光鲜,也甭管是路过的还是来拜访的,起码知道太初还有人,还没死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前遣散的那些人多半是不会回来了,不回来也好,那些内门长老师兄的她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他们个个资历修为都比她高,平时也不多来往不熟悉,肯定不会对她服气的,说不定还会呛嘲讽她,现在这种时候,门派里要是不团结才是最糟心的。
人少也清净,纪圆这样安慰自己。
目前灵田损失最大,下半年是什么也种不成了,只希望能赶在明年春天到来前开个七八亩,多少找补点。
那么修复灵田也是一大笔费用,得去外面雇人。
纪圆头疼,穷啊,光是修山门就得花好大一笔钱了。
她掂量着兜里那点灵石,纠结着眉头,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东西在小声哼哼,神经下意识紧绷。
是妖兽还是人?没死绝的吗?
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在烂泥地里走,纪圆从土里刨出来个活物。
小狗那么大,全身裹着泥,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但是会喘气会哼哼,纪圆提着它脖子在水里涮了涮,看得更清楚些,暗紫色的鳞甲,头上独角,四条腿,是缩小版的忽雷兽。
“皮卡车?”纪圆捏了捏它头上的角,缺了个尖尖,秃了。
像皮卡车那么大的皮卡车,变成了小狗那么大,连角也断了,但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纪圆给它洗干净抱在怀里擦干,捏捏它软趴趴的小爪子,心里又庆幸,幸好变小了,要搁以前那么大一只,她现在还真养不起。
把它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没发现外伤,她也不是很懂这些兽类的修习门道,估摸着是为了自保牺牲掉了修为什么的,以最低耗损的状态活着,所以外形才会变小。
皮卡车的出现让她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看吧,连皮卡车都活着,师兄师姐他们肯定也活着呢,可能也是被困在了哪里,等着她发现。
身边有了陪伴,纪圆心里一下踏实了很多,给皮卡车喂了一颗糖,抱着它继续算账。
她算术不好,刚刚算的建山门要用的石块数量经过这么一遭又打岔了,恨恨一拍脑门,听见前面一声喊,“纪掌门。”
心有一瞬间地颤抖,抬起头时那簇还没燃起的火苗又啪地一声灭了。
是孔萩云。
看见他,纪圆直觉没好事。
孔萩云向她就拱手,礼数周全,“纪掌门。”又扫了一眼挂在她腰间的掌门令牌,“没想到晏掌门会传位给你。”
语气平淡,眼神平和,没有任何轻视她的意思,但纪圆还是下意识揪紧了衣角,“是。”
孔萩云负手而立,身姿笔直,转身再扫过满目疮痍的灵田,说:“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晏掌门的用意,但现在看来,应当是只有你活着的缘故。”
是因为只有她活着,所以才能捡漏当个掌门,不然哪能轮到她呢?他说的是实话,纪圆无法反驳。
孔萩云继续说:“但我并不相信你有能力重建太初,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召集十个门人,无论是从前的,还是新的,只要有十个,你就可以继续当这个掌门。”
纪圆抬眼看他,鼻子里哼笑一声,“不然呢?”
孔萩云说:“不然我会收回你的掌门令牌。”
纪圆更觉得可笑,“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掌门令牌已经认主了,我现在就是太初的新掌门,这是我们门派的事。”
孔萩云说:“因为我是监进院院长,更是晏掌门生前挚友,如果你没有能力胜任,我必然会收回你的掌门令牌,等许镜清,或是其他人回来,相信他们一定会比你更合适。而且在此期间,监进院会帮着重建太初。”
他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她,不信任她,觉得她一个外门弟子,修为低,没有资格当掌门罢了。
可如今整个修界都知道太初遭难,且已经成为异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保不齐哪天异界人又会卷土重来再把他们杀个精光,而且这一次已经没人能豁出命去保护太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