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许镜清,还是没告诉赤狐九他的计划。
最多再等他半年了,一定要说服他离开。
许镜清累了,他的身体暂时无法适应没有灵气的环境,虽然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太多,但还是不足以支撑他从这里杀到封魔印。
他杀一只就少一只,对于修界来说,就少一份危险,积少成多,也能削弱阿奴颜一小部分势力。
粘稠鲜血彻底模糊了天空上的网状裂隙,一点画面也看不到了。
一直紧揪着心的白照南和谢灵砚并没有松懈下来。
这场战斗终于让他们看清了许镜清所处的环境,他在异界。
纪圆正坐在许镜清屋里她以前睡的那张小床上发呆,方简来找她,说孔萩云又来了。
方简嘿嘿笑:“我一猜你就在这里。”说着还比了个手势,两个大拇指往里对像两小人拜堂,“大师兄和小师妹嘛,是一对,嘿嘿,我早就听说啦!”
纪圆站起身跟着往屋外走,歪着个脑袋房前屋后四处瞅,“孔萩云又来干什么?”
方简说:“不知道啊,不过你找什么呢?”
纪圆说:“我找块板砖。”
方简说:“你找板砖干嘛?”
纪圆说:“我拍死丫的!”
方简拉着她往外门去,老父亲似的语重心长,“咱不跟他计较,不生气哈,谁让咱只是外门弟子,修为修为没有,钱钱没有,不怪人家瞧不起。但他越瞧不起,咱还就非得干出些事给他看看,你现在可是掌门了,人家当掌门的都是不喜形于色的,你待会可不能甩脸子,好好说话,要大气知道吗?下午我下山买点鸡苗,顺道给你买糖粑粑吃好不好?”
纪圆不情不愿,“许镜清爱吃糖粑粑,我才不爱。”
方简慈爱摸摸她脑袋,哄小孩一样哄她,“吃糖粑粑哦,不气哦。”
孔萩云是来带纪圆去参加监进院例会的。
当了掌门,就自动任命监进院长老了,每个月都得去参加例会。围着长桌排排坐,汇报工作,提出问题,再一起协商着解决,到场的基本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
路上孔萩云还安慰她,让她别紧张,纪圆不乐意搭理他,不情不愿嗯一声。
孔萩云就是方简说的那种不喜形于色的伪君子了,纪圆心里一边偷偷给他扎小人,一边想着如何才能像孔萩云一样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其实她很有天赋,心里已经骂翻了天,脸上还是风平浪静。但这些小把戏早就被孔萩云看穿了,他笑着问她,“你在骂我吗。”
纪圆故作惊诧,“院长何出此言?”
孔萩云笑而不语,顿了顿再次提醒她,“待会儿别紧张。”
纪圆心说我踏马有啥可紧张的,但到现场一看,她腿肚子开始打颤了。
消厄寺的檀台法师,妙华仙宗的掌门玉宁子,还有其他各大小宗门的掌门长老们,约莫有五六十号人。
能做到掌门这个位置的,都是几百岁的老家伙了,没有刻意施放威压,周身气场就已经十足强大。一双双锐利的带着考量与探究的眼睛望过来,纪圆感觉自己只要再跨出一步就会晕倒了。
孔萩云十分贴心按了按她的肩,大概是用了什么小法术,纪圆没太留神,感觉脊背挺直了一些,被安排坐到了孔萩云侧方的位置,左手边是孔萩云,右手边是檀台法师。
孔萩云居中位,纪圆被安排在他身边,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人是他亲自接来的,座次也是他排的,说明监进院承认了她这个掌门。
座位是非常有讲究的,纪圆能坐在第一位,代表的是太初仙门,尽管太初现在也就三十来号弟子,但只要监进院认可,就没有人能撼动太初的位置。
纪圆紧张得后背直冒冷汗,有人还在打量她,目光或带不屑或带鄙夷或带好奇,孔萩云一眼扫过去,轻飘飘三个字,“开始吧。”那些人就急忙收起了目光,垂眸看着桌面。
纪圆坐得规规矩矩,模样比许镜清学皇叔那会儿还认真,仔细去听每一个人讲话。
身边檀台法师给她递了一串佛珠过来,纪圆人还懵懵的,顺手就接过来了。佛珠带着一股子檀香味,嗅着那味道,纪圆顿时感觉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很多。
她不敢乱说话,只能向檀台法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颔首一笑。
例会的内容很多,谁家管辖内出现杀人挖心的邪修了,谁家管辖内凡人间流行疫病了,谁家又纵容弟子在外无法无天了,一个个点名批评。
孔萩云说话和和气气,但是很多小宗门的掌门都很怕他,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会场就会十分安静。
纪圆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他语调平衡,不疾不徐,所下的每一个决策,提的每一个建议都很有道理,也难怪这些心高气傲的掌门们能静下心来好好听他说话。
纪圆想起自己之前种种表现,不由得后怕,她曾那样跟他呛声,万一这家伙以后给她穿小鞋,报复她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站起身喊了一声纪掌门,声音浑厚有力,马上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说话的是个外貌五十来岁的壮实大汉,应是刀修,外表粗犷,声若洪钟,“那什么,我们青龙门都是武夫,也不会种地,听说太初山门被铲平了,鼓儿山那边我们有两个采石场,我回去就派人拉几车石头去给纪掌门修山门,怎么样!”
纪圆急急忙忙站起身,正要冲他行礼致谢,又有人说:“灵田被踩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揽月宗木修居多,修复灵田最有一手……”
“护山大阵破了也没关系,我们桃花山主修法阵,虽不及摇光之威,但暂时弄一个将就用着,起码能在开春前把灵田养好。”
“哈哈哈,我们牛儿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给纪掌门送几十只大肥猪吧,这不是还有三四个月就过年了嘛哈哈哈……”
消厄寺送了灵谷,妙华仙宗给她做了衣裳,考虑到他们修为低,过冬的棉被褥子送了几十床。
玉宁子还单独给她送了小礼物,是一只漂亮的储物玉镯。既然都当掌门了,还背着外门弟子配的芥子袋有失格调。檀台法师的佛珠也送给她了,是个顶顶厉害的护身法宝。
萍西堡夫人柳枝更是豪气,说萍西堡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让她待会过去领个几麻袋灵石。
众人七嘴八舌,纪圆谢都谢不过来,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例会尾声时,模模糊糊听见孔萩云说,太初仙门遭此重创,皆是为了修界和平,希望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帮衬帮衬……
纪圆转头看向孔萩云,他依旧是温柔和煦的一张脸,感受到她的视线,冲她偏头颔首微笑,并没有因为她之前种种不敬刻意刁难。
这个家伙,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啊。
第五十一章 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方简买了油炸糖粑粑坐在石桌旁等纪圆回来, 生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气不顺,特地让零食小贩多放糖,红豆馅也填得满满的, 揣着怀里捂着,怕凉了不好吃。
开例会他是知道的, 以前晏掌门还在的时候, 每个月都去的。那些掌门们一个个心高气傲的, 看她年纪小修为低,肯定免不了挖苦几句,回来还不知道得怎么哭呢。
方简正忧心待会儿人回来怎么哄, 这会儿就看见乌压压一大片木船飞到了外门灵田上空。
木船上印有各个门派宗门的徽章,就在方简还以为太初会被二度灭门时, 木船停在空地, 上面下来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地就往外搬运物资。
几十只大肥猪被吆喝着赶下来, 不知是猪看见了泥地兴奋,还是赶猪的人没留神, 白花花的大肥猪撒开蹄子就在泥地里狂奔。
猪撞翻了消厄寺送灵谷的推车,武僧们货也不卸了,提着白蜡树棍撒丫子撵猪,青龙门的刀修骂牛儿山的逑本事没有连猪都看不住, 妙华仙宗的女修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纪圆如在梦中,傻乎乎咧着嘴扬着小脸冲孔萩云笑,“院长!你真好!”
她这会儿倒是院长长院长短的了, 忘了之前是怎么被他气哭的, 又是怎么在心里悄悄骂他的,忘了曾发誓要给他扎一百零八个小人。
原来这就是权势和金钱的力量吗,爱了爱了。
孔萩云含笑看着她, 目光柔和,“开心吗。”
纪圆满脸幸福,“特别开心!”她小鸡仔似的围着他团团转,“院长,晚上留下来吃饭吗吧,我亲自下厨!”
孔萩云笑着应,“好啊。”
纪圆领着他到屋外石凳上坐,方简赶紧给他们腾地方,就看见纪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孔萩云说:“去忙吧,不用管我。”
纪圆苍蝇搓手,“那我先去帮着大家一起卸货啦!院长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之前还在找板砖想砸烂人家的脑壳,这会儿就成一家人了,这态度转换得,把方简看得一愣一愣。
孔萩云倒是不计较,他向来是好脾气的。
纪圆招呼弟子们帮着一起卸货,向每个人都表达了谢意,又是鞠躬又是拉手的。
来送货的弟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年轻又平易近人的掌门,因为模样看起来很小,长相也柔弱无害,众人卸完货围着她七嘴八舌说话,场面非常热闹。
妙华仙宗的妙玉和妙意更是拉着她说个没完,提起许镜清那个抛家而去的男人又是咬牙又是跺脚,骂了个狗血喷头。
方简去给帮着修山门的青龙门弟子做饭去了,孔萩云坐在石桌旁远远看着,自顾斟了一杯茶。
茶是纪圆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估摸着孔萩云的喜好给他泡的荷花茶。
荷叶茶中无花叶,却自带荷花清香,需要在荷花盛开时节将花朵剪下,把干茶叶放在整朵花里包起来放在通风处。如此茶叶便自然沾染了花的香气,茶汤也带着盛夏时的幽幽荷香。
孔萩云尝了一口,倒是挺意外她做茶的手艺,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直至傍晚时分,终于忙完,方简负责安排其他门派来帮忙的弟子,给他们烧饭吃。
孔萩云身为监进院院长,自然是不可能跟着一帮弟子吃大锅饭的,纪圆给他单独开小灶,做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
有钱能使纪圆推磨,她现在殷勤得不得了,见孔萩云喜欢荷叶茶,给他装了不少,作为小礼物答谢他,请他务必收下。
孔萩云吃饭斯斯文文,食量很小,每样菜尝了几箸就搁下了,纪圆不敢吃,规规矩矩坐在那,孔萩云说:“不用那么拘谨,你现在是掌门了。”
哦,对啊,她是掌门的呀,不能表现得太小家子气。但在孔萩云面前,感觉自己还是晚辈,不太放得开。
孔萩云给她盛了一碗饭,递给她,“一起吃吧。”
纪圆诚惶诚恐,两手捧着接过。
孔萩云压着嗓子跟她说话,尽量让她放松,“钱筹得如何了。”
纪圆谢绝了萍西堡的几大麻袋灵石,送物资就算了,送钱她实在不敢收,更何况柳枝夫人那种看儿媳妇的眼神实在让她受用不起。如果非要送钱,还得等谢灵砚回来吧。
说到此事,纪圆作出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来,“我知道,孔院长都是为了我好,是在鞭策我,希望我成长,我进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目光短浅,我保证会奋发向上,积极进取,不辜负孔院长的苦心栽培!还希望孔院长大人不记小人过,能指点一二。”
她马屁拍得倒是溜,人缘也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确实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简简单单没钱两个字,让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孔萩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脸皮这么厚的倒是头一个,一时哭笑不得。
“我与百游君是多年挚友,太初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虽是他选定的掌门人,但我对你并不了解,太初几千年历史,就这样交到你手里,我属实难安,那日言语或有过激之处,望纪掌门海涵。”
孔萩云说着,站起身冲她拢袖行了个礼,是个平辈礼。
纪圆得了那天大的好处,什么羞愤委屈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就是让她跪下来抱着孔萩云叫爸爸她也没二话,这么个金大腿可得抱牢了。
纪圆站起身冲他回礼,“孔院长言重了,我知道我修为低,年纪小,来到太初的时间也不长,你不相信我,是情有可原。但我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早没了别的去处,晏掌门宽厚,待我也是极好的,他既然把这样的重担交到我身上,信任我,我自然会把太初当作自己家一样建设好的。”
孔萩云说那日只是试探,让她不要放在心上,纪圆拍着胸脯说不放在心上,她当时就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只因为对方一两句言语激怒就负气离开的话,她确实是没资格当这个掌门的。
短暂的沉默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彻底冰释前嫌。
门派与监进院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今天这次例会纪圆看出来了,叹仙盟成立的时间比太初还要久,跟孔萩云交恶没有好处。既然人家都给递了台阶下,再绷着就有点不懂事,可况她从来也不怎么看重面子。
孔萩云说:“掌门一职,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门派内杂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过两日,门派内事宜交接好,来监进院找我,暂时跟在我身边做事,多学些东西,对你没有坏处。”
学东西自然是要学的,现在管理这三十几号人尚可,将来门派想要发展壮大,人一多,杂事一多,难免会捉襟见肘,从现在开始打基础确实很有必要。
但纪圆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坐在桌边对手指,睁着一双大眼看他,疯狂暗示。
孔萩云还不知道她心中那些弯弯绕吗,笑着摇头,“税款我早就替你交了,你跟我做事,必然也不会少了酬劳,我孔萩云倒也不至于那么吝啬。”
纪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给他夹了好大一块肉,“哈哈,院长言重了,我纪圆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嘛,来吃菜,吃菜。”
晚上送走了孔萩云,纪圆和方简盘点物资存入库房,她细细对过账本,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原来可恶的金钱,竟具有如此致命吸引力。
纪圆坐在库房里的小桌旁,灯下捧着账本看,怎么看都看不厌,“这些东西,就是不劳动也够咱们这些人吃个好几年的,但劳动是必须是必须要劳动的,我就随便说说,哈哈,真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