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并不否认,“运气好,没死。”
许镜清咽下嘴里的饭菜,问:“你没死为什么不回去。”在遥山界时纪圆常跟他提到楚音。
那时候他的蝴蝶还常跟他说,许镜清,你可千万不能死,也别跟我说什么死了就去找别人的混账话,就算我真的可以忘记你,之后也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
她说,她的感情十分有限,所以不敢轻易给出,你既然要死皮赖脸赖上我,最好就一直赖着,别轻易死掉。
许镜清埋头大口吃着饭,感觉力气又回来了许多,他坚决不能死的。
风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许镜清喝了两口水垂着眼帘摇头,他不善言辞,只能告诉他:“活着很好。”
活着就好呀,只要活着,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活着,就还有希望。
风风笑了,“很难想象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要好好活着,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呢,因为他愤怒,内疚,自责,却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就算是陷阱,也一定要来的。
许镜清忽而笑了一下,“阿奴颜不会杀我的,如果我不来,她永远不会收手。”
阿奴颜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引他来,他如果不来,谁知道那个疯婆子还会继续做什么?阿奴颜不会杀他,不代表不会对他身边的人动手,他不想让他的蝴蝶再遭遇危险。
蝴蝶,应该自由飞舞在花丛间,享受阳光和雨露的恩泽。
“有什么,就都冲我来吧。”许镜清说。
无论她还想做什么,就冲他一个人来吧,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风风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面具下沉闷的嗓音隐隐透出几分雀跃,“好啊,你什么时候想走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我们一起。”
许镜清说好。
他这头倒是好了,纪圆可愁坏了。
方简带着外门弟子们回来,没地方住,在野地里搭了个简易棚子打算先将就住,第二天再爬起来嘿咻嘿咻砍树盖房。
阿奴颜真是一点人事不干,把灵田踩坏就算了,还把人房子也点了,就剩远处几间幸免没被战火波及,近处的几乎被踏平。
不过人多力量大嘛,无论是砍树盖房还是修复灵田,都有方简帮着安排了,纪圆松快不少。
孔萩云走后,大家都把自己兜里的全部灵石交出来,七拼八凑,也没凑出个整来。
纪圆当然不可能要大家的钱,已经入秋,冬天马上就来了,没了护山大阵,冬天一定会很难捱,到时候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她既然身为掌门,就有义务把每个人照顾好,钱自然是不可能要的。
她特别豪气地挥手,表示自己种地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一点点税款而已还是拿得出来,让大家别担心,安安心心砍树盖房修灵田就是,说不差钱,最不差的就是钱了。
方简他们将信将疑,还是每个人凑了一点出来,让她拿着,门派是大家的,不能让她一个人担着。
纪圆捏着那几块碎灵石,眼眶又一阵一阵发热。
没有钱,只能变卖家产了,但晏掌门和长老的屋子是不能动的,她自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先去师兄师姐们的院子看看。
纪圆先去了白照南的屋,拿着木棍一块一块砖地挨着敲,希望能找到白师兄藏的私房钱。
房梁、书案、地砖、墙面,挨着检查,纪圆蹲在地上数,满打满算不到两百颗二品,还是差得远。
这些钱应该是白师兄那个吝啬鬼藏起来应急的,现在还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搜刮完了白照南的屋,纪圆站在谢灵砚屋门口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进去了。
她现在是掌门了,那按照顺序,许镜清以后就是大长老了,白照南是二长老,叶灵予三长老,谢灵砚四长老。
长老们虽然人不在,无法给门派提供帮助,不能出力总归该出点钱吧。门派是大家,建设你我他呀。
要怪就怪孔萩云那个混蛋王八羔子吧。
但终究还是错付了,虽然身为萍西堡小公子,谢灵砚却秉承着太初仙门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没有藏私房钱的好习惯,屋里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全部抬出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生活不易,圆圆叹气。
顺着紫竹林一路往前,之后是叶灵予的屋子,她根本不需要进去看。叶师姐是倒提着抖也抖不出几个大子的,走的是及时享乐的路子,有点钱都拿去喝酒了。
久无人打理,紫竹林石径落叶铺陈,只闻风吹竹叶簌簌声响。
纪圆来到了许镜清院里。
屋里有维系清净的法阵,不被潮湿尘埃所扰,但因为久无人居住,推开门仍是挡不住的萧索冷然。
绕过屏风,纪圆一眼看见书案上那盆小小的兰草,半透冰蓝的花瓣,细长翠绿的花叶,没人照顾它依旧生长得很好。
往事幕幕纷沓,她心一阵阵锥痛。
我可以独自面对一切,可以承受巨大的别离伤痛,可以抹去满目疮痍用繁花绿叶装点,我可以的。
但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你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很会赚钱,也不需要很厉害,不需要替我挡住那些鄙夷嘲笑,你只需要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呀。难过的时候,疲惫的时候,让我靠一靠,抱抱我就好了呀。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五十章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白照南他们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
这个地方, 类似于一个独立封闭的小境界,草木生灵气,灵气润草木, 无人干扰破坏的情况下自行运转个千把年不成问题。
但怎么出去却是个大问题。
白照南摇头,“找遍了, 还是没有任何出口。”
谢灵砚说:“我这边也是。”
大战时他们突然就被传送到这里来了, 初时迷茫震惊, 但三天时间已经足够让人冷静下来,他们开始寻找出去的办法。
叶灵予受伤最严重,来之后就发了高烧, 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要是等她醒来知道掌门亡故的消息, 还不知道得怎么闹腾。
师父们之前留下的锦囊已经可以打开, 里面只有一块长老令牌。
“但我为什么会是四长老呢?”谢灵砚不解, “谁当了掌门?”
三位长老飞升,掌门亡故, 按照顺序来说,应该是许镜清当掌门,他们再依次排序。
但白照南得到的是二长老的长老令牌,大长老应是许镜清, 谁会是掌门呢?
白照南抬脚往山坡上走,叶灵予被安置在山洞里,他得去采些治外伤的草叶, 谢灵砚与他并肩而行。
白照南说:“我猜测, 应该是纪师妹。”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旁的话不必多说, 种种皆有前因可循。谢灵砚恍然大悟,原来从他们离开门派出去历练的前一晚,师父们就安排好一切,预料到了一切。
白照南说:“大师兄一定是出了事。”所以掌门的担子才会落在纪师妹身上。
不过就算他不出事,他当掌门无人从旁指点的话定然也是一头雾水,就算是有人帮着也未必能做得好。
毫不夸张的说,许镜清更像是太初的吉祥物和门面,他光是站在那,什么也不用做,太初就永远是平常界第一仙门。
但让他当掌门的话,还是算了吧,他的破坏力跟那些妖兽有过之无不及。
谢灵砚回想起大战前的种种和当时的惨状,长久的沉默后说了一句,“她一个人,一定很艰难。”
白照南找到了一株仙鹤草,仙鹤草虚实出血均可用,“所以我们得快些找到出去的办法。”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眼前一花,脚下土地猛然震颤起来,树无风自动,二人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咚——”
一声巨响后,头顶的天空像镜面一样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裂痕处竟然出现了画面,隐隐约约可见是一只青皮垂天犀,正铆足了劲朝着这边狂奔。
画面再飞速一转,一柄水色长剑闪过,垂天犀头颅□□脆利落地斩下,血溅在裂痕上,一片猩红。
“妖兽!千仞剑!”谢灵砚大喊,“是大师兄!”
两个人密切注视着裂痕处的变化,白照南抬手往上方打出一道白光,法术如撞击在透明屏障上发出砰地一声响,他顿时明白过来,“我们被困在镜中世界了,镜子在大师兄身上!”
冶青鸟抓烂了许镜清胸前的衣衫,垂天犀顶在他胸口,将胸前铜镜镜面撞出了裂痕。
他的平安符和铜镜都被弄坏了。师父说要用性命去保护的铜镜,和师妹缝在衣服里的平安符,弄坏了。
衣衫撕碎,廉价不堪一击的平安符成了一堆木渣撒在地上,混在粗糙的沙石地里,经野蛮的妖兽一番踩踏,彻底寻不到踪迹。
这几天一直蔫蔫没什么精神的许镜清突然发疯,敛着眉一声不吭将困兽场中的妖兽砍死了,冶青十眼睛一亮,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勇猛,就看见许镜清提剑斩断了几人高的铁围栏冲过来了。
不过是在陪阿奴颜那个疯妇玩着无聊游戏,真当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能困住他吗?
阿奴颜是他的生母,他不否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感谢她带他来到这世上,让他有机会见过人间四季,沐过风霜雨露,让他有机会遇见爱的人。所以,暂时容忍着她的一切欺凌侮辱。
她想要什么,已经尽管拿走,他尽量满足,但这份恩情,总有还完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将再无瓜葛。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四天,许镜清想明白的一件事。
他或许愚笨,或许痴傻,任由世人评说。
但他不是没有底线的,打坏了他的宝贝,用命来偿吧。
稳坐高台的赤狐九见势不妙,提上呱呱的后衣领拔腿就跑,“快跑!他生气了!”
呱呱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抛上天空,赤狐九扔了一句“叫风风来”就自己逃命去了。
几只狼兵欲阻拦,还未上前便被锋利的剑气拦腰切成两半。
整个困兽场全部被剑气划烂,围栏成了一堆废铁,气劲在石墙上留下深如沟壑的痕迹,许镜清从洞门里杀出来,血溅了满身满脸,沐着秋日阳光提剑站在困兽场闸门前,如煞神临凡。
冶青十命人将他制服,妖兽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缓慢朝着他逼近。
他正杀在兴头上,冷着脸斩下一片衣角,用布条慢条斯理将剑柄和手掌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冶青十远远看着,梦回五年前平常界封魔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柄剑血战一个月。
但现在,没有灵气支撑,只要时间拖得够长,一定可以耗尽他的力气。
许镜清两手举着剑,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根根弯下,握紧,掌指关节根根发白,手背青筋鼓起,眉眼低垂,面容沉静,低声说:“来。”
冶青十发出一声尖锐啸声,妖兽群顿时一拥而上。
妖兽群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包围,近处看不清里面战况如何,只见森寒剑气乱舞,鲜血与断肢断头齐飞。
更远处站在树干上围观的赤狐九手搭凉棚,咋舌不已,“好家伙,怎么会突然发疯,是不是昨天饭给他吃得太饱?”
呱呱领着风风过来,风风跳到树上与赤狐九肩并肩,“怎么?”
赤狐九努嘴,“让你来帮忙呢。”
风风说:“帮着他一起砍妖兽?”
赤狐九呸了一声,“让你上去跟他打!”
风风抱着胳膊摇头,“你的万魔剑呢?自己为什么不去?”
赤狐九被他气个半死,“他那是天生的,天生的没了还能再长,我这后天仿的,打坏就没了!再说了,我养你干什么吃的?”
风风对于这种战斗的血腥场面倒是见怪不怪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枕着胳膊躺在树梢上,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保持着平衡,“我想走了。”
赤狐九也觉得无聊,反正许镜清不会死的,最多受点伤。风风的话让他略感诧异,他这些年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这件事的。
赤狐九带风风回来医治好,给他做傀儡臂的时候就说过,他想离开必须经过他的允许。虽然没有强制约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这些年风风一直遵守承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也没说过什么时候走。
所以赤狐九问:“为什么?”
风风解开了袖口绑带,把袖子松开一截露出手腕,手腕内侧是他身上为数不多没有疤痕的地方,那一小块皮肤干干净净的,可见皮下青紫色血管。
但,太过干净了。
风风说:“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一位道侣。”
赤狐九来了兴趣,“是不是上次在遥山界的高个子女修,我听见她喊你的名字了。”
风风说:“是。”
他上次回去的时候,特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印记,变淡了。
在封魔印外等待许镜清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在观察手腕上的比翼鸟。他始终觉得,是因为距离太远,印记显现的速度才会变慢。
可等楚音就站在他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时,他发现,他的印记真的变淡了。
印记是楚音画下的,这意味着楚音在慢慢忘记他,不爱他了。
风风说:“我为你做事,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恩情,为了活着回去见她。可如果她不再爱我,已经在忘记我,我就不能再耗下去。”
风风跳下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赤狐九,“我的坚持不再有意义,你能明白吗?”
赤狐九也跟着跳下树,笑嘻嘻说:“明白,就是你老婆要跟人跑了呗!”
风风不计较他的胡言乱语,封魔印会阻隔道侣盟契,他现在完全看不到印记,心里很慌,很害怕,生怕自己哪天回去的时候,印记就完全没有了。
如果他的印记完全消失,楚音的也会。如果她不再爱他,那印记只会对她造成困扰,所以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多残忍啊,一方的执念,对于另一方来说却是一种困扰,无论一方再如何深爱和坚持,另一方若是铁了心不回头,印记永远不会恢复。
到那时候就真的晚了,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番谈话结束,许镜清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倒地,围攻的妖兽几乎被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