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距离太初被灭门才过去三天,让她上哪里去找十个门人?谁会愿意拜入这样一个仙门?只有一个光杆掌门,还得倒贴钱养的宗门?
他是笃定她无法办到的,他明摆着瞧不起她,就算她现在拿着大喇叭到街面上喊,说三天前太初有三位长老飞升,加入太初前途无量,也没人会搭理她的。
亦或是她找到从前的那些五院长老师兄们,跪下磕头求他们回来吗?就算她愿意,他们也不会愿意的。再说了,走都走了,还求他们回来干嘛?
不愿走的赶也赶不走,走掉的求也求不来。
纪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困难,眼眶憋得通红,鼻腔一阵阵酸涩,却努力控制着不掉眼泪,哽咽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我能,我去找。”
就算是花钱雇,给人磕头,求着拖着也得找到十个人。
太初就她一个活人了,这里也是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是家。事到如今,那一块掌门令不仅仅是一份委托,门派早已是她身体与情感避风安歇的港湾。
要是连她都走了,太初就真的没人了,谁知道监进院会把这里怎么样呢。他们不信任她,她也不信任他们,她甚至恶毒的想,说不是监进院就是为了赶她走,然后好独占这几大座山头,霸占瓜分太初的地盘和灵脉。
不管是不是她都不会轻易妥协让他们得逞的。
孔萩云笑,“你很有志气,但仅此而已。”
他一针戳破,她眼泪憋不住流下来,抬手快速又用力地用袖子抹去,“我可以,你别瞧不起人。”
孔萩云轻掸衣袖,嘴角含笑:“好,三日,期待你的表现。”
纪圆冷着脸,眼眶发红,正要咬牙恨恨逐客,远处的烂泥地里有人喊了一声,“不用三天!”
纪圆猛地抬头望去,为首的一个老头冲她使劲挥手,朝着她跑过来,边跑边喊:“不用三天!马上就行!我们这里,有三十多个人哩!还多了二十多个哩!”
是方简来了!方简师兄来了!
他们这帮人是此前被安置在山下的外门弟子,因为不愿意离开太初,又磨不过掌门,被谢灵砚暂时安置在山下。
太初被灭之后,他们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以为门派真的完了。来看过几次,但因为没有掌门,也一直没办法名正言顺回来。后来还是听路过的羽林军说,太初的掌门已经坐木船连夜从遥山界赶回来了,他们一听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以方简为首,一行三十余人,都是外门弟子,身上统一穿着竹青色的弟子服,腰间挂着代表身份的玉佩。
晏掌门说过的,等事情结束之后愿意回来就回来,他们全回来了。
方简气喘吁吁跑过来,先开口,“孔院长,我们这三十多个人,也够个组建门派的最低标准了吧?”
够,当然够了,除却掌门外有十个人就可以申请组建一个门派了。
孔萩云倒是一点不惊讶,轻轻点头,“自然。”
人群里有人高兴说:“掌门,你在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知道你回来到底有多高兴!”
“是啊!”有人附和,“太初再破再烂,那也是我们的家,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再建设好的。山门坏了再修,地坏了再耕,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还活着!”
“纪师妹以前,啊不对现在是纪掌门了,掌门以前就是我们外门的种田大王,是外门里最厉害的弟子,现在当掌门我们也是心服口服的,绝对没有二话的!”
“孔院长尽管放心,太初以前是平常界第一仙门,以后那必须也得是,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纪圆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也不在乎丢不丢人了,人多有了底气,梗着脖子看孔萩云,“孔院长,这下你总不能收走我的掌门令牌了吧?”
孔萩云仍是笑,并不觉得自己之前有任何冒犯之处,“当然不会。”
纪圆明白,这只是他的职责所在,无论是叹仙盟还是监进院,都是为了整个修界大局着想,一派兴衰关乎一界兴衰,监进院必须保证她是一个有能力的掌门人。
但这并不影响她讨厌他。
上次见面这个孔萩云就明里暗里瞧不起她,后来许镜清又跟她说了孔萩云的很多坏话,说赤狐九抓走她的时候他不让他去救人,耽误他时间,简直坏得要死。
纪圆拽着方简的袖子,这么多人站在他身后,跟他一起叫她掌门,她心里有了底气,也得作出样子个表率,但女孩的小心眼还是让她嘴里下意识没好话,“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赶紧走吧,管你什么院长村长,看见你就烦!
孔萩云却是摇头,“已经过了立秋了,本来在立秋那天,太初仙门就该把这季度的税款交到监进院的。但念在太初刚刚遭遇重创,可暂缓些时日,下月十五之前,一百五十颗四品灵石,希望能准时交到监进院。”
纪圆呆住,“一百五十颗四品!”你他妈怎么不去抢啊!
不止是纪圆,大家都傻了,一百颗一品灵石才能换一颗二品,一百颗二品换一颗三品,以此往上推。
若是换作以前,这个数目倒是不算什么,整个门派外门的灵谷收入一年就有五千颗四品,不至于交不起这点税去养监进院养羽林军。
但现在,门派里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光是建山门就得花不少,更别说修复被践踏的灵田,还有养护灵田法阵所需的灵石……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场所有人掏空口袋都未必能凑得齐啊。
就算凑齐,从现在到明年春天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外门弟子大多都不会辟谷的。
“是不是觉得太多了?”孔萩云说:“却不及晏掌门在时所缴纳的十分之一,监进院已经是一让再让了,若是一文不交,恐其他门派会心生不满。”
纪圆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着牙问:“若是交不了呢?”
明明是温和的笑脸,长得也清清郎朗一副无害模样,说的每一个字却都那么令人生厌,字字跳动在她神经上,让她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孔秋云说:“你是掌门,初初上任,若是连一点税款都交不上,很让监进院怀疑你治理门派的能力,我或许再次考虑收走你的掌门令牌。”
他说着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这些人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我们继续等待长老弟子的回归。”
所以他就是要跟她对着干,看她不顺眼咯。
现在到下月十五不到十天,十天和三天有什么区别?这是让她去抢咯?
但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至少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让他瞧不起,让他觉得她纪圆,乃至整个太初,是怂包。
她就是去借,也得借了交上去。
纪圆说:“行,下月十五之前,我必然会亲自到监进院缴齐税款。”
第四十九章 生活不易,圆圆叹气
许镜清已经在困兽场中拼杀三天三夜。
封魔印外特地给他建了一个困兽场, 他一跳进来就被关在里面,每杀死一只就会有新的妖兽被放进来,无休无止。
初时他自然是战无不胜, 但异界没有灵气可供他调用,他灵海渐渐枯竭, 仅凭剑势和蛮力拼杀, 体力不支, 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阿奴颜,我必杀她……”
困兽场没什么观众,冶青十扇着翅膀飞到上方, 居高临下看着他,“许镜清, 看清楚你在什么地方?这是异界, 你还以为你是五年前平常界封魔印下的那个许镜清呢?”
许镜清没瞎, 自然知道这是异界,他是来杀阿奴颜的。
他握着剑, 脊背佝偻,白衣上遍布泥渍血迹,束发的冠子松散,没了往日出尘清岫模样, 声音像布锈的铁器敲击般沉闷沙哑,“要么,她杀了我, 要么, 我杀了她……”
“唉,说什么呢?”冶青十围着他转了两圈,“你可是母亲的好大儿, 母亲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阿奴颜当然舍不得杀他,她怀胎五年零三个月,受尽苦楚折磨才生下这么一个孩子,唯一一个亲自孕育的孩子。
晏洲安那个老王八蛋把他培养成了一把最为锋刃的剑,利用他杀了不知多少异界妖兽,提溜着他成天搁那耀武扬威的,她不报复回来怎么行。
她想做什么?当然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但从修界已经回来好几天了,阿奴颜却一眼未曾来看过,冶青十也觉得奇怪,之前花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把他弄来,现在弄来又不管了?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现在可得逮住机会往死里欺负。
冶青十拍拍手,示意下面的人再放三只垂天犀进来。他不敢近许镜清的身,也不敢在他身上留下伤痕,担心母亲发现后责罚,只能这么干欺负了。
困兽场是专门给许镜清建的,为了挫挫他的锐气,但其实他根本没啥锐气。
赤狐九看不下去了,身手矫捷翻过几人高的铁围栏稳稳落地,“你可拉倒吧,你把他弄死了,你也得完,他三天没睡觉了,你没看人困得打瞌睡站都站不稳了吗。”
冶青十飞到赤狐九面前:“你在维护他?”
赤狐九推了他一把,“起开,闻见你身上那鸟屎味我就犯恶心。”
冶青是被推得后退,脸色难看,“你身上的狐臭味也不怎么好闻。”
许镜清一手撑着剑,一声捂着胸口,去摸那块小小的平安符,喃喃:“阿奴颜,必死。”
赤狐九冲下面人招手,“扔牢房去关起来,等他休息好再打,不然有啥看头?”
冶青十让放妖兽,赤狐九让拖下去,两个灰狼士兵毫不犹豫选择听从后者的命令,一左一右将许镜清搀下去。
都是女王的儿子,自然是谁最受宠听谁的,许镜清也得招呼好,不然万一他哪天翻身封个大殿下,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兵。
冶青十恨得牙痒痒,却一点火也不敢发,冲他背影叽里咕噜骂了几句鸟语飞走了。
不敢得罪赤狐九不仅仅是因为他受宠,主要原因是他太过小气。你跟他犟,逞一时之快,事后你看他整不整死你。现在身边多了风风,更是狂得不行,那个风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整天耀武扬威的也没个人管。
在异界,武力值决定地位,爱哭的孩子是没糖吃的,哭只会被打得更惨,还会被瞧不起。
所以赤狐九这种在修界狗都嫌的破烂玩意,在异界却是吃香得很。赤狐一族因为他也得到了女王重视,这些年崛起很快,且狐族多狡诈,擅攻于心计,在异界这样的地方,只要稍微长那么一丢丢脑子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但最令赤狐九不屑的也是那一丢丢赤狐血脉,他想像许镜清那样,完完全全的当个人。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许镜清,最满意的也是这幅人的身子,还有那张跟许镜清七分像的脸蛋。之前去了几趟修界学了不少女孩们的保养秘笈,每天睡觉前都把脸蛋子涂得香香的,保养得可好。
但就那张嘴,死犟。
晚上赤狐九回了寝殿,呱呱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问:“殿下,许镜清真的来了?”
赤狐九瘫在榻上,两条腿交叠着往桌上一搭,嗯了一声。
呱呱把他爱吃的菜一样夹点盛在小碗里,用勺子舀着喂他,苦着个蛙脸,“那他会不会也被封个殿下啊?女王陛下费尽心机把他弄来,将来说不定会让他继承王位。”
赤狐九鼓着腮帮子不屑说:“就他?可拉倒吧,笨得要死,还继承王位。”
“唉……”生活不易,蛙蛙叹气,“再笨也是陛下的长子啊,呱呱听说,在修界从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的。”
呱呱想起最近看的那些殿下从修界带来的杂书话本,语重心长说:“殿下不能再仗着女王宠爱为所欲为了,这样很容易失去民心的呀,最好现在就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我看赤狐一族就不错,多少也算殿下父族,殿下如果能跟族长多联络联络感情,想必……”
“滚滚滚滚滚。”赤狐九用脚踹他,“叽叽哇哇烦死了。”
呱呱恨铁不成钢,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搁,“殿下现在吃得好喝得好,等许镜清当了大殿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必然失去,殿下要么现在就去讨好许镜清,要么就像呱呱说的那样,早做筹谋。”
赤狐九懒得搭理他,把碗抢过来自己吃,扬下巴,“把这些剩菜给许镜清送去吧,别把人饿死了。”
为了证明他不是讨好许镜清也不是想帮他,直起身子夹了几大箸菜塞进嘴里,又抿了抿筷子沾上口水伸进菜碗里搅和一通,再一扬手,“拿去吧。”
菜基本没这么动过,但呱呱十分不满他的做法,“殿下这样羞辱许镜清,以后他要是……”
“闭嘴!”赤狐九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再叨叨我扔你出去。”
呱呱不情不愿将菜装进食盒里,临走前赤狐九还提醒,“记得告诉他这是我吃剩的菜哟。”
呱呱走出大殿,正撞上迎面而来的风风,风风一把就抢走了食盒,“我去。”
呱呱想着,风风也曾是修界人,跟许镜清是老乡,老乡见老乡嘛两眼泪汪汪,应该也不至于难为许镜清,就找了些治外伤的药拜托风风一并送过去。
九殿下任性妄为,不知道巴结许镜清,还得让他这个做下属的来,一天天操不完的心。
许镜清被关在地牢里,仰面躺着,地面寒气直入肺腑,他一手按在胸口,一手贴在脖颈处,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回一点力气,但其实那朵小花早就不在了。
傀儡手臂指关节敲击铁栏发出清脆铮响,风风喊他,“许镜清。”
许镜清一动不动,风风打开牢门走进来,把食盒搁在地上,菜摆上,“吃东西吧,异界灵气稀薄,没有灵气无法辟谷,你会饿死的。”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饭自然是要吃的,不吃饭没力气杀阿奴颜。
许镜清翻身爬起来,风风给他抵了筷子过去,他埋头大口吃,囫囵吞咽肚。
风风盘腿坐在他对面,“你真不该来的,这里是异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杀不了阿奴颜的。”
“风少丞?”许镜清认出他了,“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