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打趣,“瞧把你乐得。”说着把一直揣在怀里的糖粑粑递给她,“晚上看你没怎么吃,光顾着说话了,又忙了一晚上,是不是又饿了。”
纪圆接过打开纸包咬了一口,甜得呕心,“好甜啊,这玩意许镜清肯定爱吃。”
方简说:“是不是想他了?他究竟去哪里了?”
纪圆脸一垮,心里喜悦的小火苗一下被水扑灭了一半,账本往怀里一揣,站起身踢了一脚凳子,“别跟我提他。”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一想到这个人,想到封魔印前决绝的那个背影,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提他做什么?扫兴。
但这个人,明明已经走掉了,却处处都留下了痕迹。
纪圆回到屋里,看到那张造型奇特的床,心里更是窝火。
他造的这是个什么床?给她造了个上下铺吗?这么爱睡地上?还特意让人打了这样一张造型奇特的床,简直有病。
纪圆想找个斧子给他砍个稀巴烂,转了一圈没找到,在下铺狠跺了几脚,扑到床上。
皮卡车小狮子一样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拱进她怀里蹭了蹭,纪圆手伸进它浓密的鬃毛里挼了两把,狠吸一口,翻了个身掏出小镜子来看。
脖子上的印记真的没了,一点痕迹也没了,她猜测,许镜清会不会已经死了。
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没有了道侣盟契,人也不在身边,她内心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动摇了。
精神力强大的人,其实对感情需求很少,如今当了掌门,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感情问题反而让她觉得困扰。
一切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天开春时,太初就会真正的步入正轨。而且马上就要跟着孔院长学东西去了,到时候那个人那些事,就会慢慢淡忘吧。
就像楚音说的那样,当伤痛过后,就渐渐麻木了,谁能一直沉浸在过去,回忆纵然美好,但日子还得向前看啊。
死去的人,离开的人,就成为过去吧,难不成还要她一辈子守着他,等着他回来吗,谁又是真正的离不开谁呢。
如今担了这样一份重责,要养活那么多的人,无论是哪方面,都不能再原地踏步了。
或许呢,她也没有那么爱他吧,至少现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那种甜蜜的心酸滋味。
不管许镜清想做什么,是为了什么离开,亦或是有什么苦衷,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熬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她就不再需要他了。
秋分过后,开始一天天变冷,众人终于赶在立冬之前将山门、石径、和灵田等受损的地方修缮完毕。
护山法阵也在桃花山弟子的协助下布好,有了法阵,山中灵气就如同被罩了个锅盖,灵气不外泄,可以更好的滋润灵田。
纪圆成了孔萩云的小跟班,已经入了冬,监进院要按照惯例将整个平安界巡视一番,给各大门派宗门加强一下安全意识,正好带着纪圆长长世面。
孔萩云先带着她去了两处封魔印巡视,太初仙门后山的那处封魔印由裴渊亲自带军看守,纪圆不是很喜欢靠近这个地方,远远看了两眼就离开了,在军营外等孔萩云。
她披着晴蓝色斗篷站在一棵野梅树下,抬手触碰,树上零星的花苞相继绽放,颜色淡粉,花香很淡,不似桃花那般甜,更清逸幽雅。
孔萩云远远看了一阵,提步朝着她走来。他穿一身灰紫长袍,同色披风,步伐沉稳,周身气质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安宁。
“你的天赋很特别。”孔萩云说,“是木灵根吧。”
纪圆与他并肩往山下走,“是,水木双灵根,但我天赋其实很一般。”这种奇特的能力其实源自许镜清赠予的那颗木系珠子。
她极度畏寒,到了冬天更是,手拢在袖子里,脖子缩着,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本来不错的心情又因为孔萩云一句话低落。
许镜清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从秋到冬,三四个月了,每次她感觉快要完全忘记这个人的时候,总有些人或事在提醒她,她早就跟他捆绑到了一块,曾收到他一份贵重的礼物,赐予她独特的天赋。
她下雨开花,爱晒太阳,冬天怕冷,该死的许镜清彻底融入了四季,无处不在,总是让她动不动就想起。
孔萩云问:“你很怕冷。”
纪圆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摇摇头把许镜清从脑袋里甩出去,尽量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欢快一些,稍稍提高了音调,“是啊!”
孔萩云没说话,下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去巡视边界的路上,宽敞温暖的马车里,他送给她一件藕粉色斗篷。
斗篷很厚实,脖子周围有一圈蓬松的白毛领,上面绣的雪中梅枝,绣工精湛,行走抖动时,可见零星白雪簌簌飘落,花覆落雪,如一副灵动鲜活的画。
绣在斗篷上的画是活的,纪圆的第一反应是这件衣裳一定很贵,摸起来就知道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但她不知道该不该收。
为了照顾她,马车里烧了炭,她脸颊被烤得红通通的,眼里都冒星星了还在犹豫着,很喜欢,又不敢要,觉得贵重。
孔萩云忍着笑说:“就当是你上次送我荷花茶的回礼,你上任掌门时,我也没有准备礼物。”
哪个女孩能抵挡漂亮衣服的诱惑呢,纪圆手摸着那圈柔软的毛领,喜欢得不得了,“可是这件衣服很贵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好意思再收礼物了。”
孔萩云靠近了一些,拎着衣领抖开,手绕过她头顶为她披上,将系带系好,“既然喜欢,就不要拒绝,礼物贵重与否,不在于价钱。”
他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这句话,纪圆不知怎么地,又想到了送给许镜清的那枚平安符,一颗一品灵石的平安符,是在她在消厄寺里求来的。
那段日子,是她回忆里幸福甜蜜的一段。他每天夜里都会来找她,喝她煮的甜汤,牵她的手,拉她的裙角,还有冷松的苦味和滚烫的怀抱,每每回忆至此都会控制不住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承认,她还是忘不了他。
她想得出神,孔萩云凝眸注视她,如此近的距离,已经可以嗅到她身上因为体温升高而更加浓烈馥郁的甜香,浓黑鸦羽和樱粉唇瓣近在咫尺。
他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冲动。
但他早已不是青涩的毛头小伙子,她戒备很重,这样突然地靠近,一定会吓跑她的。
孔萩云松开手坐远了一些,君子坦荡荡,似乎连心跳都未错漏一拍,温润眼眸水光流转,“很衬你,很好看。”
纪圆缩着脖子把脸埋在软和的毛领里,语声清脆,“真的吗?”
孔萩云说:“站起来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可以再改。”
纪圆顺从站起身比了比,惊奇,“大小正合适呢,真的很暖和,车里烧着炭我都感觉有点热了。”她垫脚跳了跳,又揪着衣摆弯腰去看,惊呼一声,“哇!真的会下雪,好神奇!”
她玩得不亦乐乎,雪落在梅花上,提着抖两下,又再次掉落,在衣摆最下方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孔萩云目光追随,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女孩年轻旺盛的生命力,如黄莺般清脆欢快的嗓音,柔软中的坚韧,和偶尔的调皮狡黠,都让他心生喜悦。
他嘴角微微翘起,声音清朗:“喜欢就好。”
相处这几个月,他始终彬彬有礼,不曾有过半份逾矩。她身在其中,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传授经验,耐心教学,她几乎全身心的信任他。
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孔院长更温柔善良的人了吧?而且还那么有钱。
身在高位,擅攻于心计的,狡猾的男人。外表谦和有礼,像冬日里一池温泉水,缓慢从容将她包裹,在她感觉舒适的时候,卸去她的防备,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第五十二章 我回来啦!!
“他大爷的!他又在干什么?”
叶灵予看着天空上裂缝里呈现出来的画面, 许镜清正举着千仞剑在砍树,砍了树劈成半个巴掌大的小块,再在木块上刻下‘平安’二字。
“昨天不是才砍了, 就刻完了?今天又砍?”叶灵予感觉自己已经被同化,智商被拉低了, 居然问出这种致命问题, “不是, 我是说,他妈的他为啥要砍树!”
白照南说:“很明显,他在做平安符。”
许镜清的平安符在几个月前被妖兽打坏了, 所以他开始自己做平安符。
“可是他已经做了五百多个平安符了!救命啊,他什么时候能离开这该死的异界啊!!”叶灵予仰天长啸, 啊啊乱叫。
他们被困在镜中世界已经半年多了, 用石头刻在山壁上的用来记录时间的竖线也快两百条了。
从一开始的焦急愤怒, 到现在躺平认命,鬼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连叶灵予都在慢慢接受了掌门的死, 接受了太初的灾难,不再举着剑在天上对着结界屏障咔咔乱砍。
叶灵予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理解,唯独不能理解许镜清的行为逻辑,试图理解他只有一个结果, 被他同化,智商变低,变得暴躁不可理喻。
一旁在大青石上打坐的谢灵砚说:“师姐, 有这个时间生气不如修炼, 何必呢。”
白照南也劝,“稍安勿躁,总能出去的, 等他离开异界我们就有机会被发现了。”
叶灵予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骂了一声靠。
冶青十现在是不敢再欺负许镜清了,困兽场他来去自如,牢房大门也被他两剑砍烂,谁能关得住他呢?
又不能杀了他,他心情不好时还要提着剑到处乱砍,在草地上悠闲晒太阳的妖兽常常被莫名其妙一顿暴打,胆敢有挑衅他的直接身首异处。
冶青十不明白,这样一个祸害,母亲弄来干什么?弄来了又不管,几个月不露面不传达指使,就任由他在这儿霍霍。
许镜清每天的生活也非常无趣,吃饭、睡觉、砍树、玩木头、发呆。
现在没有人敢近他的身了,他来去自由,按理说他可以逃跑。嘿,他偏不跑,在牢房一住就是半年,竟比他们本地人还过得悠闲,哪里有一点囚犯的样子。
赤狐九成日躺在寝殿里吃吃喝喝研究傀儡,都已经快忘记许镜清这号人了,只有呱呱还记得每天给他做饭拜托风风送过来。
异界没有灵气,墟鼎打不开,许镜清身上那件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鞋子不翼而飞,每天打赤脚,上衣巾巾吊吊挂在膀子上,唯有长裤还算完好。
整个人劈头撒发的跟修界路边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幸好他神志尚且清醒,讲卫生爱洗澡,除了穿得烂,人还算干净。风风也不是没给他拿过衣裳,但他死也不肯换,一定要穿那件。
最后一场春雨下过,困兽场外的星星湖水位上涨了很多,昨日许镜清坐过的地方已经被湖水淹没,堆在湖边的木块七七八八漂在水面上,又被他捞回来放在岸边晒干。
许镜清坐在湖边继续刻平安符,几根青草从他脚趾缝里冒出来,他身侧一个麻袋里已经堆了很多,他刻好一个就丢进去一个。
风风来给他送饭,依旧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能理解,抱着胳膊靠在一棵大柳树旁看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许镜清埋头刻着木牌,黑发垂散在脸颊,从侧面只能看见半个高挺的鼻梁。他说:“我在等阿奴颜来见我,她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
风风说:“你怎么敢肯定她一定会来见你?她半年没来了,她见了你又怎么样?”
许镜清终于抬起头,看着湖那头吃草的牛,“她一定会来,我有预感。”
风风说:“最多三天,再等你三天,我必须要走了。”
许镜清说好。
但已经不需要再等三天。
祭祀神殿内,阿奴颜看着莲形聚魂灯橙黄暖光上的半颗剑心和一片赤红尾翎,疲惫揉揉眉心,“又失败了,我究竟还要做什么。”
风行垂手立在一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重塑肉身,光靠这两样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身高、体态、样貌还得一模一样。”
阿奴颜淡淡瞥了他一样,“风行,你知道我不喜欢吞吞吐吐。”
风行躬身拱手,“剑骨一对,魂魄半缕,但风行认为,这样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他们都是陛下的亲骨肉,陛下真的舍得吗?”
其实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应该是怎样的发展,她不会舍不得任何人。
阿奴颜转身大步往外走,“那就取来。”
风行快步跟上,试图劝阻她,“就算是集齐,成功的几率也只有一半!陛下三思!”
阿奴颜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广袖长裙在身后飞舞,“我亲自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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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狐九在吃晌午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许镜清,问呱呱:“他最近在干嘛?”
呱呱蹲在地上给他剔鱼刺,“还跟以前一样,刻木头。”
赤狐九拧着眉毛想了一阵,“为什么刻木头?难不成想偷学我的傀儡术?”
呱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理想彻底在这兄弟两身上破灭了,一个整天坐在湖边刻木头,一个整天趴在床上玩木头,为何偏对木头情有独钟,呱呱不懂。
赤狐九轻轻踢了他一脚,“收拾收拾菜,我去看看他到底在干嘛。”
赤狐九扯了挂在一旁的披风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来把披风扔掉,他几个月不出门,推开门暖风迎面吹来,原来已经到春天了。
呱呱扯掉罩在脑袋上衣裳,快速提起食盒跟上他的脚步。
在寝殿里渡过了漫长的冬季,如今春暖花开,大步走在外面,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和青草味,让他感觉很舒适。
赤狐九根本不在意许镜清的冬天是怎么过的,一整个冬天他都没去看他。他觉得他应该吃点苦,受点罪,他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果然,许镜清真是大变样,一身破烂衣裳,披头散发坐在湖边上埋着头不知道在干嘛。
赤狐九走过去,扫了一眼堆在他身旁的木牌,用脚踢了踢,“你的手艺不行啊,毛边修修啊,不嫌扎手啊?”
许镜清继续刻着木头,“别动。”
赤狐九瘪嘴,“我可不稀罕你这些破烂。”
呱呱按照吩咐给赤狐九在湖边抬了桌子,菜摆上,赤狐九坐在湖边吹着小风吃着肉,得意摇头晃脑,问许镜清,“我有肉吃,你羡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