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喜植花种草,是以行走道路并不十分宽敞,载着阿奴颜的黄金宝辇很快就卡在了两块巨石中间,她进退不得,一时尴尬。
所幸也没有外人在场,无损威风,风行搀着她下车步行。
但仙家宗门,多建在群山环抱,灵气充裕的隐世之地,多险峰,路崎岖,且绕,无人接引,阿奴颜很快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
第四十四章 大战
异界妖兽体型多高大, 喜居地势平坦处,是以阿奴颜认为,晏洲安也应该住在开阔的地方, 喜欢在周围种上一些奇怪的植物。
于是经过冶青鸟一番探查,阿奴颜领着她的妖兽大军浩浩荡荡去了外门灵田处。
千顷灵田, 是太初仙门唯一平坦开阔的地方, 虽然最近几百年因为人手不足荒废了许多地,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灵田一眼望不到边,不比她宫殿外的赤桐木树林逊色。
阿奴颜走得脚疼, 食指点着下巴弯腰研究路边田里的谷苗,“这是什么?”
风行恭敬为她解答, “灵谷。”
阿奴颜歪着脑袋, “什么是灵谷?”
风行说:“修界人的一种食物。”
“嗯?”阿奴颜不解, “这玩意能吃吗?人是吃草的吗?”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来修界的时候,人吃的东西是装在盘子和碗里的呀, 怎么才几百年就改变了习性返璞归真吃草啦?
在阿奴颜的印象中,世上只有两种生物,吃草的和吃肉的,而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妖兽大军们, 都是吃肉的,吃草的是被吃的那一类。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晏洲安吃草啊, 他素来是什么都不吃的, 只偶尔喝些花露。
在她心里,晏洲安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虽然后来他们分开, 还彼此怨恨对方,但阿奴颜心中‘最厉害’这个位置晏洲安一直都是稳居第一的。
那晏洲安现在吃的东西,她阿奴颜自然不会错过。
“我也尝尝。”阿奴颜拽了一把谷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觉得不对又吐出来,“呸呸呸!难吃死了!”
风行揣着手站在一边为她解惑:“谷苗还未开花呢陛下,开花之后结穗,穗子成熟晒干脱壳,掺水蒸成米饭才能吃。”
阿奴颜拧着眉毛,“这么麻烦?”
风行说:“陛下前日食的米糕和米花糖就是用灵谷制成的。”
阿奴颜喜甜食,常来修界骚扰也发现了不少美食,绑了好几个厨子回去专门给她做糕点零食。
但她吃饭都要人喂到嘴边的,哪里知道什么开花什么结穗的,不耐烦摆摆手,瞅着前面有间草屋,屋里种了几棵果树,顿时两眼放光。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红羽长裙逶迤曳地,云丝薄底绣鞋,走在这布满碎石子的田间小路上,属实委屈。身后裙摆粘了土,羽毛都拖坏了,一点女王的风姿威仪都没有了,提着裙子进了院子就坐在遮阳伞下的石凳上,手一指,声音娇脆,“我要吃那个。”
这间院子正是许镜清和硫金院弟子为纪圆重建的新家,扩建了不少,一应物什齐全,家具都打好了,直接可以拎包入住。甚至连石凳大伞这些东西都是照着原来的位置摆放,果树也是许镜清去附近山里挖的,这段时间他们离开,果树服了土,已经结了好多果子。
虽然是来找晏洲安麻烦的,但阿奴颜打仗也不忘了享受,随行的男侍去为她摘果子找水洗净切成小块喂到嘴边。
阿奴颜张着嘴吃,坐在伞底下躲了太阳又解了渴,心情大好,再一个眼神,男侍半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腿轻柔捏着。
风行也不催促,他之所以能跟在女王身边这么久,就是因为他嘴甜会说话,有耐心。阿奴颜喜怒不定,早年被收拢过来跟在身边的修界人,除了他几乎已经死绝。
当然除了厨子。
歇息半刻,阿奴颜伸了个懒腰,“我都来了这么久了,晏洲安那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我?”
风行心说你是来打仗的还是来会老情人的,人家怎么迎接你,用奔雷剑引天雷劈你吗?
女王不高兴,举目在灵田里扫过,伸出一根手指往前一点,“把这些什么绿苗苗,给我全部踩成烂泥,我让他躲着不见我!”
阿奴颜觉得这些绿苗苗对于晏洲安来说铁定就像她的赤桐木一样重要,要是毁坏了,肯定能惹得他大发雷霆,只要他生气打她骂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反击,再把另外那半颗剑心挖出来。
底下妖兽得令,呜呜呀呀地就奔着灵田去了,冶青鸟扇着翅膀一刮,脆绿的灵谷苗就被扫倒一大片,铲齿象就地一滚,直接压成绿浆。
阿奴颜继续吃着人家的果子,再伸手遥遥一指,“那边那几间屋子,都点了,烧光烧光。”
若是她知道许镜清以前在纪圆身边干的那些缺德事,必然会十分自豪,这破坏力,深得她真传。
晏洲安和三位长老坐在司明殿里,久等她不来,派白照南去查看,白照南回转禀告,说阿奴颜在灵田里搞破坏。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颇有些无语,她带着几千妖兽来,就是为了踩烂他们的灵谷苗子?
晏洲安低头拭剑的动作停下,扬了扬下巴示意霍笙。霍笙点点头,再结印,阿奴颜便发现刚才破开的金色结界突然再次出现在头顶,结界笼罩,光线变得昏黄,阳光的热度也削弱了大半。
风行神色一凛,“陛下!”
阿奴颜歪头,“怎么?”
女王陛下不喜欢人慌慌张张的,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像晏洲安那样的淡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风行在她身边活得最久,自然深谙其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温柔说:“陛下,他们把我们关在结界里了。”
阿奴颜不懂结界,但似乎这天底下的女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都会幸福地跺脚晃脑袋,阿奴颜同样,高兴劲过了才问:“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那意味着或许他们才是进了别人的包围圈,关起门来决一死战啊!风行内心咆哮,说话却极动听:“陛下神武,自然不惧。”
虽然听起来像是哄骗人的场面话,但风行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是毫无底气和准备的,他自然有能带着女王安然离开的办法。
阿奴颜说:“我再吃个石榴。”
司明殿里,叶灵予两眼放光。掌门师伯把结界打开了,把妖兽大军关起来了!她饥渴难耐,不待下一句指使就唰地一下抽出腰间软剑,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只等一声令下就冲出去。
晏洲安扔了拭剑的绢布,左手两指并拢在剑刃上一划,奔雷剑染血,剑即刻被唤醒了战意,剑身上雷电缠绕噼啪作响。
“轰——”
一声巨响,躺在木屋里睡觉的忽雷兽冲破屋顶飞出,撒开四蹄朝着司明殿狂奔,暗紫色的身躯上同样布满了闪电,额上独角闪动耀眼紫光。
晏洲安摸摸忽雷兽的脑袋,翻身骑上,叶灵予人已经流星一般冲出去,径直从司明殿的平台上跳下去,马上与下面的妖兽搏杀。
晏洲安紧随其后,骑着忽雷兽从天而降,落地时引动浩雷一片,出手便是绝杀,十几只狼兵顿时被劈成了一堆焦炭。
云静燃和云静里相继落入妖兽中拼杀,叶灵予早就提着剑在下面砍了,谢灵予也相继跟上。
灵田里坐在伞下的阿奴颜勾勾手指,一面两人高的玄光镜就被搬到了面前。玄光镜那头许镜清握着剑呆呆看着她,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冲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调皮把舌头吐出来,翻了个白眼。
许镜清面无表情,只是眼里的恨意似要汇成岩浆将她包围灼烧。
阿奴颜浅笑伸出手,玄光镜迅速缩水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圆圆一小片,她将缩小的玄光镜镶嵌在颈饰的银圈上,大小正合适。
玄光镜里的画面开始微微晃动,是阿奴颜起身。
视角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就好像是他本人在做着那些事一样,就好像他本人弯腰在花圃里摘了一朵花,他本人走出了院子,号令着妖兽大军……
许镜清呆呆看着,一时没有反应。
冶青十飞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上,风风站得远远的,只有赤狐九的傀儡敢站得近一些。四周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在静静注视着玄光镜,唯镜内一片嘈杂。
战斗已经打响,霍笙却还站在司明殿前,白照南犹豫,“师父?”
阵修一般是不参与拼杀的,但现在这种时候,还能布什么阵?
霍笙说:“三千妖兽,许镜清苦战一月方能屠尽,你觉得,我们今日能取胜吗?”
掌门长老和师弟师妹对三千妖兽和阿奴颜,几成胜算,白照南不知道,但这一定是在搏命。
从结界开启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知道,今天或许会死在这里,白照南拱手:“徒儿无惧。”
这条命是师父掌门给的,门派几十年养育之恩,哪怕今日是被妖兽铁蹄践踏成泥他亦丝毫不惧。
霍笙笑着摇摇头,危机关头看起来不慌不忙。他们站在司明殿前方的平台上,视野开阔,可见下方与妖兽拼杀的几个小小人影。
平台空地上方石台上一轮巨大日晷,霍笙行至日晷旁,袖子一挥,日晷缓缓悬空滚动起来,霍笙说:“你的天资很好,接手摇光几日,运用已经十分熟练,为师甚慰。”
遥光是笼罩在头顶的金色结界罩的名字,是太初仙门的护山大阵。只有生出灵智的法阵才会拥有自己的名字,就像内门扶虹道法阵彩彩一样。
白照南天生就与各种法阵亲近,接手摇光几天,第一次尝试开启大阵就能成功,也是法阵对他的一种认可,代表它接纳了这个新主人。
“但其实,摇光不仅仅可以护山,它还能杀敌,开启的关窍就在日晷中。”霍笙挥袖转动日晷,圆形巨石四裂,露出藏在中心的一个金色小方块。
霍笙抓住白照南的手飞快往晷针上划过,他掌心顿时一道豁口,血流如注。
“现在,就由你来开启吧。”霍笙再抓着他手往日晷内的金色方块一按,随即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日晷飞快恢复了原状,白照南发现头顶的结界罩动起来了。
既然是阵修,自然对这一变动不会陌生。阵法在往内收缩,边缘最是锋刃,所过之处一切活物皆会被灼烧成飞灰。等到法阵全部收拢完毕时,被困在阵中的无论是人还是妖兽,都无法冲破结界,只有一死。
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因为必须有人在阵内开启法阵。
所以从一开始,大家就没准备活着出去的吗。白照南后退两步,尚无法从震惊中回神,他心里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结果已经注定。
霍笙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候,也没空回答他的问题,时间紧迫,他做完这一切转身朝着妖兽群跃下,“死之前,再多杀几只妖兽出出气吧。”
白照南双手握拳,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下方在妖兽群中酣战的叶灵予。
他没有犹豫多久,平台上助跑几步朝着她飞去,既然都要死,那就死在一起吧。
叶灵予还浑然无觉,杀得兴起,嘴里也叽里咕噜没好话,“阿奴颜!老妖婆!丑八怪!”
阿奴颜正翘着脚坐在桌边吃果盘,神情忽然一滞,微微皱眉,“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
风行温声说:“是,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叫叶灵予的后辈。”
阿奴颜伸出一根手指,“把她押过来,我要掌她的嘴。”
叶灵予再是悍猛也禁不住车轮战,没有护身法宝,没有医修补给,想像许镜清那样连杀一个月?简直是痴心妄想。
白照南本就是阵修,根本不擅长近战,还未靠近她就被几只铲齿象围住了,在大象腿底下灵敏躲避,利用周围地势布了一个小小困阵,正欲逃脱,人面马的飞矛险些将他刺个对穿,他闪身躲过,飞矛扎在铲齿象身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他根本出不去,只能利用困阵将铲齿象困住,成为防御的盾牌躲避其中。头顶黑影一闪而过,伴随一阵叫骂,白照南抬头一看,叶灵予被四只冶青鸟抓着四肢抬走。
“叶师妹!”他大喊一声,欲再次冲出,人面马飞矛直朝着他面门而来。
叶灵予下意识回头望,费力挣脱了手将软剑用力掷出,替他挡掉了那一击。
软剑掉在白照南脚边,白照南忽然没了战斗的心思,反正都得死,反抗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谢灵予的状况更糟糕,他被几十只灰狼团团围住了,握剑的手已经发麻,虎口迸裂,但这些灰狼并不着急杀了他,只是一人一矛刺向他,戏耍着他。
他浑身是血,衣裳被长矛挑成了碎布条,眼眶发红,这个时候,脑子里一遍遍闪现的却是许镜清的身影,站在封魔印下的那个背影,血红的背影。
咬咬牙,谢灵砚虽不是许镜清,却也不会轻易倒下。
叶灵予被扔到了阿奴颜面前,大鸟爪子踩在她脑袋上把她制得死死的,阿奴颜摆正胸前的玄光镜,砸了个梨核在她脑袋上,“是你骂我。”
叶灵予脸贴着泥地笑了笑,“你奶奶的,有本事放开我。”
阿奴颜歪头挑眉,脚尖挑起她的下巴,“嘴巴红红的是什么呢。”
叶灵予被迫仰起头,朝她吐了口唾沫,“老妖婆!”
阿奴颜飞快缩回脚,鞋面还是无法避免弄脏,她盯着脚背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我最喜欢的一双鞋。”
叶灵予偏头继续骂,“丑八怪,你他妈死不死的,要杀要剐尽管来啊!”
阿奴颜脸色平静,丝毫不被她污言秽语所恼,只是尽量坐得近些,让玄光镜照得更清楚,“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没礼貌又不尊重长辈的小孩。”
风行说:“掌嘴。”
叶灵予立马被提溜到了半空,四周被套上了锁链束缚着,四只冶青鸟一人拉住一头,将人呈大字型崩住,一个大耳刮子就照着脸呼过去。
冶青鸟手掌指尖坚韧粗长,她脸上立即被划出几道血痕,阿奴颜招手,“停,女孩子,脸上不能留疤,我大发善心,嘻嘻,打一顿好啦。”
风行恭维:“女王陛下宽厚。”
叶灵予立即被揍了一拳肚子,疼得面目扭曲,阿奴颜再次招手,“不行不行,不能打女孩肚子,这样,打屁股吧,屁股肉多,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