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秦舒窈撇了撇嘴,“想给你灌酒。”
秦舒窈是有心借酒浇愁,喝得酣畅淋漓,顾千山是来者不拒,只要她递到他手中的酒,悉数一饮而尽。
二人一连推杯换盏几番,秦舒窈才觉得脸上有些微热,头脑也有了几分微醺,心说这古时候的酒力道果然轻,要不是她刚才喝快了几杯,恐怕这会儿酒意还没上来呢。
喝酒嘛,就该是这样感觉才对。
她一边倒酒,一边侧头看着顾千山,忽然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喜欢孤吗?”
顾千山猝不及防,被一口酒呛得咳了几声,脸上终于露出少见的惊慌。
“长,长公主……”他丢下手中酒杯,无措道。
秦舒窈看着他语塞不答的模样,愣了一愣,忽然不知怎么的,心底里就升起一股委屈,甚至是愤懑来。
明明她那么想回家,为了他,连近在手边的巫蛊都可以不用了,他却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来。
她忽地扔了酒杯,欺身上前,一把抱住了顾千山。
眼前人惊得全身一动也不敢动,低声道:“长公主?”
尽管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拥抱,更亲近的也不是没有做过,却总觉得面前发生的这一幕与先前的都有所不同。
他只感到秦舒窈身上的香气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
“我不叫长公主。”面前的人似乎极为不满,认真地纠正他,“我叫秦舒窈……也不对……”
她打了个酒嗝,呆了一会儿,“我叫遥遥,我妈叫我遥遥。”
顾千山感觉到,这人好像是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气息暖热,一阵又一阵拂在他的鬓边,像从前山中小鸟的羽毛,挠得人遍体生酥。
他僵直着身体,迟疑道:“长公主,你醉了。”
“谁醉了?”秦舒窈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拱了拱,换得顾千山顿时面红耳赤,“这里的酒才这么一点儿度数,才醉不了我呢。”
她抬起头,看见眼前人的模样,忽然呆了一呆。
顾千山的肤色很白,此刻也不知是出于羞涩,还是也有酒气熏染的缘故,脸颊透着桃花般的红,双唇泛着微微水光,让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气血上涌。
她双手攀上他的肩,将脸凑近过去,透着几分无赖,“我们到院子里,对着月亮喝酒,好不好?”
面对这醉鬼,顾千山是绝没有办法拒绝的,只能顺从地让她拖着,一路到了院子里。
紫藤花架子底下有一套石桌椅,秦舒窈将他往椅子上一按,还不忘叮嘱道:“小心点,别摔了。”
他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现在更不清醒的是谁。
方才喝第一杯酒的时候,他就尝出来了,这是宫里的玉露白,其酒色清,而味甘,初入口时不觉酒烈,一刻钟后才觉酒意上涌,后劲足得很,不知道它厉害的人第一次喝,很容易喝醉。
他少年时候从父亲那里偷尝了几口,也醉得睡死过去,后来被家中笑了许久。如今想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这样的御酒,等闲不得见,也就是长公主府里还能有。
此刻夜幕初降,天边一弯新月,不甚明亮,勉强算得上是对月饮酒吧,透过头顶疏密错落的紫藤花看着月光,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旁边的廊下已经点上灯火,半明半暗之间,映得眼前人的面容分外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秦舒窈看着身边正襟危坐,方寸不乱的人,忽然瘪了瘪嘴,“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
顾千山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倒也不像是非得要他回答,连酒杯也不用了,自顾自抱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两口,喝得急了,有少许酒液顺着脖子流到衣领里,她只随手一抹,也没有很在乎。
“也对,我又凶,又坏,整天想着怎么害人,对你也不好。”秦舒窈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是喜欢我,那你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顾千山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听在耳中,也觉得心绪有些复杂,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沉沉的。
他斟酌了片刻,轻声道:“长公主,不是……”
然而刚一开口,却忽然被人重重一头扎进怀里,他没有防备,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一声,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
但落地时,身后却被人双臂一护,尽管这人毫不客气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手却不能更及时地枕在他脑后,刚刚好一点也没有磕碰。
秦舒窈酒醉之下,没有分寸,倒也忘了他眼睛看不见,对她的动作是无法预期的,声音里带了两分惊慌:“对不起,你疼不疼?”
顾千山躺在她身下,品味着那千载难逢的三个字,心里道,假如是让别人听见,怕不是该疑心长公主中邪了。
他唇边带了淡淡一抹笑,甚至有几分故意,“不疼,长公主不是护着我吗。”
不知道怎么的,秦舒窈的眼睛忽然一酸,眼前有些许模糊。
刚才被吓醒的两分酒意,此刻又回来了,她竟然也没起身,索性趴在眼前人的胸口,默默待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可是顾千山,我好喜欢你啊。”
顾千山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维持着这个荒唐的姿势,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长公主,你是醉了。”
秦舒窈凭着那仅存的一丝清醒,意识到,这人看似不声不响的,但酒量比她好得多,此刻还与平日一样,冷静而自持,自己此刻的言行在他看来,大概蠢得很。
她忽然就感到一股委屈涌了上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才没有醉!”她带着哭音喊,“我就是好喜欢你啊。”
喜欢到,连家都可以不回了。
顾千山听见她声音里骤然染上的哽咽,怔了一怔,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却不料,秦舒窈陡然哭得更厉害了。
要不是府中下人猜测长公主要与驸马花前月下,都躲得远远的,此刻必定要把下巴都惊掉了。酒醉之后的长公主,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她毫无形象地抱着顾千山猛蹭几下,眼泪一股脑全蹭在他的衣襟上。
“我好想家啊。”她抽抽噎噎地,哭得和三五岁的小孩也没什么分别,“我爸我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想我啊?”
顾千山的脸色极轻地变了一变,像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会的,哪有父母不想念儿女的。”
秦舒窈脸上挂着眼泪,抬头看了看他,“你呢?你会想家吗?”
“想,但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顾千山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秦舒窈愣了一愣,好像从醉意里清醒过来了一丁点,轻声道:“对不起。”
眼前人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秦舒窈总觉得,虽然他脸色不改,眼睛里更没有情绪,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隐约的悲伤,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复杂东西。
她挣扎着往上蹭了几寸,抬手去摸顾千山的脸,“哎,我错了,你不要难过。”
结果让她这么一番折腾,袖子里忽然掉出一件东西来,落在顾千山的胸前。
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脸色蓦然白了两分。
“别怕。”秦舒窈还稀里糊涂地安慰他,“只是……只是一个布偶而已。”
是她先前与桃夭说话时,顺手塞在衣袖里的巫蛊布偶,长得人畜无害的样子,绒布猫咪握在手里软和又舒服,甚至像带着两分笑模样。
她轻轻握在手心,突然就更难过了。
也不知道她在自己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爸爸妈妈是不是在为她担心,而她在这里,放着捷径不走,回家遥遥无期,只是为了一个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的人。
“真坑。”她埋在顾千山胸口,咕哝了一句。
顾千山面对这一会儿对他好,一会儿又骂他的人,笑容无奈。
秦舒窈醉得神志不清,握着布偶,低声喃喃:“我好想家啊,好想回家。”
她埋着头,看不见眼前人的脸色陡然更白了,在透过紫藤花架洒落下来的月光里,白得像一碰就碎的霜一样,唇角的笑容颤了颤,却勉强支撑着不落下去。
“好啊。”他声音柔得像要化开了去,“只要你想,就能回家了。”
“不可能的。”秦舒窈嘿嘿笑了两声,眼神迷离,忽地凑上前,故作蛮横,“来,让我亲一口。”
然而豪言壮语刚出口,下一刻就一头栽在了顾千山身上,醉得不省人事。
顾千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意里含着心酸。
秦舒窈这一觉睡得,都快到地老天荒了,一夜尽做乱梦,一会儿是从前的日子,上班下班,穿衣吃饭,和爸妈一起看电视聊天,偶尔在他们拌嘴的时候劝两句架,一会儿又是近些天来发生的一幕幕。
她故作凶狠对顾千山冷言冷语的时候,他天经地义一般说“我是你的驸马”的时候,他被她质问了也不知道怕,反而脸微红着说“最好不要在这里”的时候,还有她把他堵在马车角落里,轻轻吻下去的时候……
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睁不开,只觉得不是自己睡饱了才醒的,好像是身边有什么动静,逼着她不得不醒。
她一边在心里道,失算了,到底是谁说的古时候的酒度数都不高,一边好不容易撑开眼睛,就见桃夭站在帷帐外边,面目看不清,但身形僵硬,仿佛还在微微发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是什么天大的事,连个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秦舒窈这么想着,但还是耐着性子掀开了帷幔,被外面的光线照得眯了眯眼。
好家伙,她心说瞧这阵势,她怕是已经睡到太阳西斜了吧,昨晚的酒属实厉害。
“怎么了?”她撑着脑袋问。
桃夭瑟瑟缩缩,看起来竟然像是已经哭过了,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长公主,驸马他,他吐血晕过去了,奴婢不知道该不该来扰您,您看……”
话音未落,秦舒窈已经哗啦一下掀开了帷幔,跳下床来。
第27章 第 27 章 驸马吐血了。
“怎么会这样?!”她急道, 只觉得血一阵阵往头上涌。
她宿醉之下,双眼通红,血丝根根暴起, 桃夭看着她的模样, 慌忙低下头,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奴婢不知道。”
但是这情形一看, 就不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你说实话。”秦舒窈努力克制着心慌, 沉声道, “孤不会处置你。”
桃夭这才瑟瑟发抖, 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矮几, 声音迟疑:“长公主,昨夜您喝醉了酒,驸马抱您回房, 这……这是驸马放在这儿的。”
她的巫蛊布偶,安安静静, 毫无异状,不论是昨夜之前还是之后, 都好像垂髫小儿会抓在手里随处嬉戏的那一种。
秦舒窈的心陡然往下一荡,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钻出来。
巫女将巫蛊给她的时候, 告诉她, 不拘何时何地,只要诚心向它道出心中所愿,就必定能实现。
只是, 巫蛊之力,逆天而行,必然要付出代价,若所求之事相对简单, 则或伤元气,或病一场,但要是取人性命,那被反噬者也多半难逃一死。
而她昨夜……
她用力按了按阵阵发疼的脑袋,努力回想。
她说,她好想回家。
顾千山!
秦舒窈猛然心惊得全身冰凉,衣服都不披就往外疯跑,桃夭被吓得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拔腿去追。
“长公主,长公主!”桃夭举着她的外衫,竟发现自己一个行走做事的,还跑不过这位主子,只能在身后一叠声地喊,“您好歹披件衣裳,别受了凉。”
秦舒窈的确停了下来,却一把挥开了她手中的衣衫,脸色雪白,“去请郎中,快去呀!”
桃夭还没来得及说,已经派人去请了,又被秦舒窈一把握住手臂,力气之大,令她不知所措。
“不,去宫里请御医,快!坐孤的车驾去!”
她吓得双膝发软,奴婢独坐长公主的车驾,这是多逾礼的一件事情。但好歹是分得清利害,不敢耽搁,慌忙答应着就往外去了。
秦舒窈一路跌跌撞撞,直冲进顾千山的院子里。
两院之间相隔不远,她却跑得脚下打飘,背心却是冷汗。
院子里几名下人站着,面面相觑,骤然见了她,像是见了主心骨一样,纷纷跑上前行礼,其中年纪小的一个丫头,眼泪汪汪喊道:“长公主您终于来了。”
其情其景,相较于平日对她的畏惧,简直活像是见了亲人一般。
秦舒窈急道:“你们几个都站在外面做什么?为何不在里面伺候?驸马现在如何了?”
面对她连珠炮一般的问话,几人赶紧道:“长公主息怒,不是奴才们躲懒,是驸马说想独自躺一会儿,奴才们不敢违抗,却也不敢走开,所以才只能站在外面听候差遣。”
那最小的丫头碍于年纪,还不十分懂得怕主子,方才被顾千山的模样吓得狠了,此刻见了秦舒窈,情急之下就跑上来扯她的衣袖,“长公主,您快进去看看吧,驸马昨夜还好好的,今晨起来脸色就不好,前头突然吐血晕过去了,刚醒转不久,您快看看该怎么是好啊。”
一旁的下人都被唬了一跳,拼命挤眉弄眼,心道这小丫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见眼前是什么人也敢拉拉扯扯的,只是不敢强拉她。
却见长公主并不如往常一般,动辄冷脸发作,只是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一般,轻声道:“孤知道了,孤进去看他。”
人人心下讶异,疑心长公主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只有这小丫头闻言,满心雀跃,之前她听闻,从前长公主府里的男宠若有病的,长公主并不上心,不过遣人薄施汤药,随后生死有命全在各人,若是挺不过去,便一副薄棺埋了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