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吃住都在公主府,酬谢倒说不上。”对面倒是相当直爽,“如果长公主放心的话,自然是可以去看看。”
二人一同往那边院子里去,走进房门,倒是秦舒窈先惊了一下。
顾千山站在窗边,脸色白得像霜雪。
第38章 第 38 章 驸马的病治不了。(二更……
“你怎么起来了?”秦舒窈悚然一惊。
这人的身子弱得简直像风吹就倒, 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去听桃夭和管事禀报事情,临走还嘱咐了他不要乱动, 有事就叫外面的下人。
他这会儿竟敢不声不响, 自己就下床走动, 是不是疯了?
她三两步跑过去, 一把扶住他, 往下压了压扑通乱跳的心, 沉声道:“胡闹, 看你万一摔了怎么办。”
顾千山站在窗口的样子, 没来由地让她有些心惊。
他连衣裳也没披,只着雪白中衣,手扶窗棂, 面朝向外,一动也不动, 像是在眺望远处的模样。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疑心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一个眼盲的人, 能有什么好看的?
顾千山感到她急急忙忙跑过来,轻轻撞在他身上, 一手揽在他腰上, 一手扶住他手臂,像是小心护着什么宝贝生怕被人抢走了一样,唇边不由浮起一丝微微笑意。
被她作势凶了一句, 也不如何,只是轻声问:“是有人来了吗?”
他的耳力好,听熟了府上常来常往的这些下人的脚步声,一下就能听出来, 叶郎中的脚步声是陌生的。
“是新来的郎中,孤让他来替你看看。”秦舒窈扶着他往床边走,“你先躺下。”
顾千山走动之间,不由得牵动肺腑,立刻就溢出一连串轻咳,眉心微蹙,以手掩口,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秦舒窈一边小心扶他躺下,一边心里忍不住地跟着疼。
这些日子喝着御医开的药,总算吐血的频率没有那么高了,但治标不治本,原本就清瘦,近来更是又瘦了一圈,她夜里抱着,都能摸清身上的骨头。
前些日子她还心想,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想到一会儿没看住,就能自己下床乱走动,真是心都给他吓出来了。
“长本事了啊,孤的话都敢不听了。”她压低声音,没好气道。
顾千山边咳边微微一笑,越发笑得她心里恼火。
这时候,就见叶郎中走到床边,不紧不慢道:“驸马,请伸手出来,小老儿替你诊脉。”
顾千山很配合地伸出手,秦舒窈替他挽起衣袖,静静等着。
这叶郎中诊脉的风格,的确与太医院的院正不同,不是愁眉苦脸凝神思索半晌,而是神色泰然,不过片刻就收回了手,眉宇间透着一股笃定。
不论实情如何,至少让人打眼瞧着,心里就放松一些。
“如何?”秦舒窈问。
叶郎中胡须抖了抖,“敢问长公主,需不需要借一步说话?”
“……”
秦舒窈如今听见这句话,就胆儿一颤,这是和她打的什么哑谜,怎么还把皮球踢到她头上了呢?
但人终究是怂,吃不准要不要,那还是选要。
她站起身,客客气气道:“老先生外面请。”
二人走到院子里,叶郎中眯眼笑了笑:“长公主,驸马这病,小老儿治不了。”
这情形,一看就像是藏着话的。秦舒窈不急不怒,单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观察她的神情,点了点头,“不过,我可以开一副药,过后让人搓成药丸,每日服一粒,可以护住他的心脉,让他的身子起码好受一些。”
如此终归也是好的,反正她原本也就没有指望,顾千山的病能被郎中治好。
“有劳了。”秦舒窈点点头,“若是有什么缺的用的,请尽管开口。”
“好说,好说。”叶郎中笑着捋捋胡子,“希望我的药,能帮驸马挺到长公主医治好他的那一天。”
……!
秦舒窈猛地瞪大眼睛,“你……”
不料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和她打马虎眼,坦坦荡荡,“巫与医,在上古时候原本不分家,小老儿痴长了这么些年岁,对旁门也算是有些粗浅了解。”
秦舒窈身处震惊之中,也顾不得脸面了,赶紧上前一步,“老先生,您还知道些什么,晚辈愚钝,请不吝赐教。”
她连长公主的模样也不想装了,如此谦逊客气,这叶郎中倒丝毫不震惊,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称不上,称不上,小老儿终究是个郎中,不是巫师庙祝。”他道,“长公主如今做的,不就很好吗,何须慌张。”
“……”
秦舒窈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倒也弄不明白,他是当真坦白,还是高深莫测,有话藏着没说。
只是无论如何,既然对方说到这一步,那即便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
“罢了,我还是早些去替驸马开药方吧,将方子交给长公主身边的人,我便要离去了。”叶郎中笑呵呵道,“我这把岁数,在公主府上叨扰得久了,不合适。”
秦舒窈还被震得回不过神来,只讷讷道:“老先生好走。”
叶郎中笃悠悠向院子外面走,临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淡淡留下一句:“倒是驸马的眼睛,长公主也可再上一上心。”
“……”
秦舒窈无言以对,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小径后面。
她怔了半晌,揉了揉眉心,忽地感到一阵疲乏。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的,都像是世外高人一样,人人都话里有话,唯独她什么也闹不明白。
她如今,能保住顾千山的命就已经很努力了,哪里还有时间管什么眼睛。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房中去,进门就见顾千山倚在床头,捂着嘴咳嗽,咳声努力压抑着,像是不想让他们在外间听见,肩头一颤一颤的,分外单薄。
秦舒窈板着脸,走过去轻轻替他拍背,待他咳声渐渐平息了,才道:“让你下床乱跑。”
顾千山被她半抱着,唇边带着淡淡笑意,又轻咳两声,道:“是我错了。”
他这样干脆认错,语调软软和和的,人又病着,倒是让秦舒窈一时间什么也没法说,只能在心里暗自咬牙切齿。
怎么就能被他治得死死的。
“认错倒是痛快。”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千山身上软得像是半分力气也没有,安安分分地任由她抱着,一缕发丝没有束好,落在她颈间,拂在她锁骨上,微微地痒。
他身上仿佛总有一股淡淡清香,像是什么雨后草木的香气,近些日子喝了那么多汤药,连屋子都被熏苦了,唯独他身上混合着药香,反而更招人喜欢。
秦舒窈忽地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顾千山就轻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撩得人心一软。
秦舒窈无端地有些牙痒,就着搂他的姿势,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掐。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要是往后得空,该派人去九明山青云观里问问,他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弟子,还是山上的什么精怪变的,怎么就能这么招人。
明明最初就该是个萍水相逢,为她牺牲的命,眼睛既看不见,又不懂得谈情说爱,却偏能在无意之间撩得她心潮澎湃,勾得她舍不得又放不下,现在连家都顾不上回了,一心只想着救他的命。
真是冤孽啊。
她转头望了望桌上。
桌面空荡荡,只有几枚算筹散落着,其排布在她的眼里,自然是看不出任何门道的。
秦舒窈忽然就起了邪念。
她埋下头去,吻向顾千山的颈间,双唇灵巧地向下游走,一路吻到他的衣领,满意地感受到他的身子骤然绷紧。
“长公主……”顾千山的声音微哑,伴随着低低喘息。
无措,却不抗拒。
“又不跟孤说实话。”秦舒窈双手扣在他后背,将他揽在身前无法躲开,“说,又在盘算什么?”
“长公主这么想知道?”顾千山的声音轻轻的,甚至带着两分笑意。
说实在的,对于有事无事就被他算卦这件事,秦舒窈早已经习惯了,并且也不以为意,反正她喜欢他,为了他连家都可以不回了,哪还有这么多可在意的。
她只是生气。
“自己的身子不想要了?”她堵在他身前,声音里带着装出来的威胁,“孤不是说过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孤就是。怎么,你把孤的话当做耳旁风?”
她也是想不明白了,她这些日子,忙着筹谋挽救局面,如无要事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出,这人究竟还能在意些什么。
顾千山微微笑着,却只不答话。
“好啊,现在本事大了?”秦舒窈说着,手指就故意向他的衣扣探去,意图在光天化日下进一步威胁。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只听外面脚步声匆忙,紧接着就是桃夭喘着粗气的声音,慌张非常,“长公主,不好了!”
秦舒窈猛一皱眉,只觉得脑仁疼,刚提起来的绮念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什么事情,值得这丫头如此冒冒失失地跑过来,连规矩都忘干净了?
“什么事,进来说话!”她坐直身子,不悦道。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桃夭跑得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神情几乎要哭出来了,“长公主,宫里刚收到急报,边境被狄国军队攻破了,大军已经,已经直奔着帝京来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敌军破城。
天色渐黑下来, 外面的树上传来几声鸟啼。
往日这个时候,府里早该由下人在廊下满满地点上灯笼,照得院子里灯火通明, 然而此刻, 却只敢在屋里悄摸点两盏油灯, 勉强照亮。
整个公主府里, 人人小心走动, 不敢大声说话, 好像唯恐让人听了去, 就招来祸事。
“桃夭, 倒些温水来。”秦舒窈吩咐。
水被送到她的手边,放在白瓷小药瓶边上。
药瓶里是新制出来的药丸,那日里叶郎中开的方子, 这几天紧赶慢赶地熬药,蒸晒搓成药丸, 据说能护住顾千山的心脉,让他略微好受一些。
“来, 吃药了。”她伸手去扶眼前的人。
顾千山的脸色白得像将融的雪,稍稍一碰就会化开去一样, 明明如今是在夏日里, 却让人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心里发凉。
有桃夭在一旁看着,他像是羞于过分依靠秦舒窈, 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然而刚一挪动,就猛然爆发出一阵咳声,让人听着都揪心。
“让你乱动。”秦舒窈嘴上道。
手上却赶紧将人抱进怀里, 轻轻替他拍着后背,任由他倚在她肩头上微微发抖。
顾千山原本就瘦,近来病着,越发一天天清减下去,手抚在他背上,都能清楚地摸到骨头。
秦舒窈搂紧了他,心里想的是,等把眼前的这些祸乱解决了,治好了他的身子,第一件事就是往公主府上多雇几个好厨子,给他好好养一养才行,不然抱在手里都心疼。
正这样想着,怀里的人却猛地一颤,她只觉肩头一抹温热,沁进衣衫里,触感格外不详。
她一低头,就见自己衣裳上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顾千山倚在她的身上,软绵绵的,双眼半阖,苍白的脸色被殷红血迹一衬,简直像要变成透明的一样。
“顾千山!”她猛然心惊,也装不了什么冷酷镇定了,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你怎么样?”
这人全身连力气都没有,却忽然抬手,向她的肩头摸索。
“长公主……”他声音微弱,扯着嘴角像是笑的模样,唇边还有一丝血迹,“抱歉。”
他只知道自己吐了血,却看不见,手指在秦舒窈的身上胡乱游移。
秦舒窈沉着脸看了看,忍无可忍,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这人的重点,好像永远放不对地方。什么时候了,真行。
“抱歉就好好吃药。”她抱着他,声音低沉,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安慰自己,“药吃下去,病就会好了。”
面对这等哄小孩的话,顾千山也不知是真信,还是不与她计较,竟然带着笑轻轻点头,显得十分配合,甚至令秦舒窈愧疚感不可收拾。
她把药丸送到顾千山唇边,动作小心轻柔。
这么大的人,吃药像猫一样,大约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她指尖的药丸,轻轻启唇衔住,蹭得她的指尖微痒,连同心里也一起痒了一下。
她慢慢地给他喂水,看着他将药咽了,扶他重新躺好。
看着他听话安静的样子,心忽然向下一荡,横竖不是滋味。
他明明是神算,大到家国大事,小到她的行踪,都逃不过他的算筹,如今狄国入境,天下动荡,他大约也是事先算到了的。
那他自己呢?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所谓的病,是由于她的过错?
如果他心里如明镜一样的话,他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听任她端着长公主的傲气,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照料他,他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但是她无法开口去问。
即便是问了,大约也不过得到一句,他不喜欢算自己,有很多事情并非算到了就能不去做。
她伸手默默替顾千山理了理鬓发,忽然想起上次在酒肆相遇时,徐子卿说的那句话。
“希望长公主有朝一日,能知道驸马为你做过多少。”
她目光沉了沉,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五味杂陈。
“长公主,”桃夭在身后轻声开口,“今日奴婢打听到,恭王,陈侯爷,都带着家眷连夜离开帝京了。”
“哦?”秦舒窈冷冷回头。
小丫头在她的目光下缩了缩肩膀,像是将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倒是躺着的顾千山轻轻道:“长公主,你也离京躲一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