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金芒透过重叠的树叶,打在他月白色的面具,却泛着化不开的冰寒之色。
司徒声眸中布着阴翳,他微启薄唇:“众卫听令,半个时辰内务必寻到皇后。”
暗卫们听到这命令,皆是一愣。
他们大多数人是不知晓家主和皇后往年的瓜葛纠纷的,神色呆滞也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家主吹响十万火急的暗哨,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不过他们好歹是心理素质过硬的暗卫,很快便调整过来心态,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大材小用的任务。
正当他们准备离去之时,却听司徒声的嗓音再次响起:“活要见人。”
他们顿住了脚步,纷纷等着下一句‘死要见尸’,但众暗卫翘首以盼许久,也没等到下文。
这相当于下了死令,若是完不成这任务,没有将皇后活着带回来,他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这下没有人敢不重视这个任务了,暗卫们领命离去,个个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
陆想看着四处分散开的暗卫,不由得摇了摇头:“阿声,为了她,值得吗?”
他回来这些日子,自然感受到了司徒声对待林瑟瑟的不同,但他以为那也只是司徒声一时兴起,对她随便玩玩罢了。
毕竟林瑟瑟的身份特殊,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曾是司徒声的未婚妻,那个对司徒家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国公府大小姐。
司徒声没有回答陆想。
他也不知道为了她,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只知道,她欠了他太多账没有还,就算她该死,也要还完账,才能死在他的手上。
陆想搬来的救兵姗姗来迟,嬴非非强撑着骑马赶了过来,一看到那摊血泊,两眼一翻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司徒声自然不会去扶她,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甚至莫名有一种想要杀了嬴非非的冲动。
若不是被她们拖累,他相信以她的聪慧,自然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实在的,他根本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救公主就罢了,救那个叫杏芽的勉强也还说的过去。
他就是不明白,她将个昏迷不醒的婢女也救了去做什么,她与那婢女素不相识,若是将那婢女拿去喂虎,她必定能顺利从虎口逃脱。
往日他司徒家落难之时,她不是将冷漠自私演绎的淋漓尽致吗?
怎么今日却搞起大爱无私来了?
陆想瞧出他眼底泛出来的杀意,连忙挡在嬴非非身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扔在了马背之上。
不管怎么说,嬴非非都是皇室公主,若是司徒声对她动手,便相当于单方面违反了和太上皇之间的约定,太上皇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陆想看着那头被咬死的矮马,若有所思道:“阿声,这林子里向来有专人打理,怎么会有猛兽出没?”
这里当然不该有猛兽,南山狩猎场是皇亲贵族狩猎之地,能来此地围猎的,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每年皇室花费重金打理南山狩猎场,为的便是保证为期半个月的围猎足够安全。
必定是有人将猛虎放了进来。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他只手拽住缰绳,赤血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颈上系着墨色狐皮大氅,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掌,用力扯断颈间的系带,将披在身上的大氅随手扔了出去。
冷风呼呼的往脖领子里灌着,他本就穿着单薄,自打入宫后又十分畏寒,但他此刻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只是埋头策马朝着林子外奔去。
皇帝已经回了校场,因为猛兽的缘故,所有臣子官员及女眷们都退到了校场内等待。
皇帝本想亲自去林子,但听闻司徒声早他一步前去林子查探,而嬴非非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为了安全起见,便没有以身涉险的前去森林,只在原地等候他们回来。
见司徒声策马归来,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神色担忧的凑了上去:“司卿,皇后可找到了?”
司徒声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皇帝,他的眸光冰冷刺骨,面上不带一丝情感。
皇帝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朕这便加派侍卫去寻皇后,司卿放心,朕必定会寻到皇后的……”
司徒声蓦地开口:“寻到皇后的什么?”
他轻笑一声,眸中似有嘲色:“尸体吗?”
皇帝微微一怔。
眼前的司徒声,明明看着那么熟悉,却又让人觉得,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正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便见司徒声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对着刘袤吩咐道:“把打理北侧树林的侍卫奴仆都带来。”
刘袤的手脚很麻利,不到片刻就将打理森林的一众侍卫奴仆带了上来。
皇帝没有制止司徒声,更丝毫没有被忽视的不悦。
他这两日对司徒声又是言听计从,又是讨好巴结,并不只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刺客之事而被报复。
他只是想用殷勤的表象来麻痹司徒声,在司徒声放松大意之时,给予司徒声致命的重重一击。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忍受被一个阉人骑在头顶作威作福,他忍辱负重将近一年,事事对司徒声百依百顺,等的便是如今。
现在他羽翼渐渐丰满,虽不足以光明正大的与司徒声抗衡,但若是想要暗中使些手段杀了司徒声,却是足够了的。
这一趟南山狩猎,他提前半年便开始做预备工作,拉拢朝廷命官,培养自己的心腹,又在南山狩猎场布下重重埋伏陷阱。
司徒声必定是要有去无回。
如今这紧要关头,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触霉头,若是将这些贱奴们打杀了,便可以平复司徒声的怒火,他自是巴不得如此才好。
不过管理北侧森林的侍卫长,是他手下所属之人,此人对他来说,目前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暂时除害不得。
若是被猛虎追击,皇后怕是生机渺茫,他感激她舍命救下嬴非非,如果她真的命丧虎口,他会以最风光的葬礼规格将她下葬。
但他能为皇后做的,也仅限于此。
斯人已逝,凡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哪怕侍卫长有所失职,他也要暂且保住那侍卫长的性命。
侍卫长走在众多侍卫奴仆之前,他挺直了腰板,面上毫无惧色。
他早就听闻过九千岁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讳,但他来之前信心满满,压根没把九千岁往眼里夹。
林子里的那种猛虎,的确是他放出来的,他也不全是为了银子,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皇帝。
围猎前一个月,皇帝曾给他写过一封密信,信的大概内容就是让他按照原计划,提前将南山狩猎场的陷阱和埋伏部署好,皇帝要在此次狩猎时清理门户,暗中绞杀九千岁。
信的末尾不经意的抱怨了一句,道是皇后与那阉人一丘之貉,令人心生厌烦。
便是那‘厌烦’二字,入了侍卫长的心里,他细细揣摩半月之后,总觉得皇帝是在朝他暗示些什么。
他上任不过半年,但一直没有立过什么功劳,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也是平平无奇,唯有忠心二字入了皇帝的眼。
他急于立功,正好又有人给他送银子上门,想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将一头猛虎暂存在森林之中,待到狩猎那日,听讯号行事,将猛虎放出铁笼。
他多加打听才知,那人是想要皇后的性命。
又能赚一笔快外,又能替圣上分忧,一石二鸟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知道他收贿放虎之事的,只有他两个心腹下属,他来之前便已经跟他们对好了口供,不管九千岁如何拷打质问,只要他们咬死不说出实情,皇帝总归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帝和侍卫长的想法都很美好,可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待众侍卫奴婢到场后,司徒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直接手起刀落,挥剑砍断了侍卫长的左臂。
侍卫长神色呆滞的望着断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下一瞬便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面目扭曲的晕倒在血泊之中。
皇帝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司徒声轻描淡写道:“我数三个数,若有人道出林子里那只猛虎的出处,我便饶过你们。”
他面上的笑容温吞,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若是没有人愿意说,那我便每隔三个数,杀一人。”
说罢,他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了侍卫长身后的一人:“三。”
那人好巧不巧,正是侍卫长的心腹之一,他记着侍卫长之前的叮嘱,也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必定要被砍杀。
他咬紧牙关,想着再赌一把,大不了便是被这阉人砍掉一条手臂,这阉人再是嚣张,在圣上面前还能真的杀人不成?
“二……”
司徒声微启薄唇,清晰的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一。”
话音落下,只见寒光一闪,便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皇帝脚下。
他却是用一把利剑,直接割掉了这人的脑袋。
温热黏稠的血液溅了他一脸,他漆黑的瞳中映出血色,莹白的月光打在染了血的剑锋上,透着刺骨的冰寒。
皇帝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没当场晕倒过去。
司徒声轻笑一声,走到另一人身边:“三……”
这人连连叩头,脚下一滩黄色液体,却是活生生给吓尿了裤子:“我说,我说——”
“是,是镇国公买通了侍卫长,让侍卫长将那猛虎放出……”
其实买凶之人,是匿名来信送贿,但侍卫长偏偏是个细腻多疑的性子,几次试探过后,便通过那猛虎的出处,顺藤摸瓜找到了国公府。
此言一出,原本镇定自若混在人群中的镇国公,脸色蓦地一白,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在侍卫长面前暴露了行踪。
更没想到的是,这侍卫长还将他买凶杀女之事告诉了别人。
纯嫔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哪里知道自己有个这么不靠谱的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给她留了一屁股的麻烦。
她想要撇清自己,可转眼一想,镇国公要是倒下了,她往后在后宫也难生存,只好强忍着怒意,泪眼盈盈的跪倒在皇帝身边:“皇上明鉴,嫔妾的父亲是冤枉的,这世上哪有人会买凶杀自己的女儿?”
纯嫔不出声便也罢了,她一出声,司徒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拖着长剑步步朝她逼近。
他轻扯殷红的嘴角:“是你干的?”
纯嫔吓得直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摇头。
镇国公爱女心切,虽心中胆怯,但仗着自己的身份与那些贱奴不同,还是大着胆子,疾步至纯嫔身前,挡住了纯嫔。
“你莫要血口喷人,皇后虽不是臣的亲生血脉,但臣待她如亲女一般,何冤何仇要买凶杀女?”
陆想怕他杀红了眼,再对镇国公下手,连忙上前拉住了他:“镇国公说的不无道理,不如查清真相后再做定夺。”
司徒声阖上了双眸。
快要半个时辰了。
没有一个暗卫给他传信,林瑟瑟也没有回来。
她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
听着从剑刃上缓缓滴落的血珠,他抬手挥开陆想的手臂,毫不犹豫的将剑刃对准了镇国公的心口。
就凭这老东西,也敢动他的人?
他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笑容,在众人的尖叫下,将剑刃朝着镇国公胸口送去。
就在剑刃入肤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在远处叫喊了一嗓子:“皇后娘娘回来了——”
‘当啷’一声,银剑应声落下。
司徒声抬眸向远处望去,只见林瑟瑟身披染血的雪色狐裘,小脸苍白无色,她的手臂架在燕王的脖颈上,一瘸一拐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我救了你媳妇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我和猛虎搏斗许久,废了好大的劲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我以身涉险,险些葬身虎口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
第30章 、三十个皇后
林瑟瑟走的很慢,她的额头上隐隐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知是不是腿骨断了,每走一步都刺骨的灼痛。
她不敢将重心都压在燕王身上,燕王的体力似乎不是很好,架着她走了没多久便开始微喘,唇色也微微泛起一抹乌白。
燕王平日总是披着狐裘,便让人瞧不出他的身形,方才他将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注意到他身材削瘦,颇有弱不禁风的文质书生之意。
她总觉得自己再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届时她没怎么样,倒是先把燕王送去了西天。
一靠近校场,林瑟瑟便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守在校场外的侍卫们个个绷紧着脸,面色肃立的像是准备去战场赴死。
有侍卫瞧见了她,神色先是一愣,而后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一边往校场跑,一边对着校场内高声喊叫道:“皇后娘娘回来了——”
林瑟瑟循着侍卫的身影,抬头朝着校场里望去。
明明没有刻意寻找,她的眸光却自然的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一眼便落在了司徒声的身上。
他的身影被黄昏的余晖拉的欣长,灿灿细碎的金芒映在他玉色的半扇面具上,衬的他冷白面容上的斑斑血迹十分突兀。
血迹?哪来的血迹?
她的眸光微微下移,因为离得太远瞧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一样。
司徒声的身旁跪了一地的侍卫奴仆,他们面色惶恐,战战兢兢的瑟缩着脑袋,似乎怕极了他。
林瑟瑟正失神,耳边却传来燕王的低咳声,她下意识的收回目光,侧过头看向他。
燕王的皮肤很白,几近病态的白,许是因为畏寒的缘故,他的耳廓冻得通红,唇瓣却泛着淡淡的白色。
他咳得很厉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下一瞬会咳出血来。
林瑟瑟迟疑一下,抬起垂在身侧的那一条手臂,葱白的指尖捻住雪色狐裘的系带:“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如今已经到了安全之地,这狐裘还是王爷披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