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山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最后一支袖箭射了出去,袖箭射穿了侍卫长的小腿,疼的他嗷嗷叫喊,口里的指令也变了变:“射这颗,先射这棵树——”
有了这片刻的喘息,林瑟瑟手脚并用的沿着树干,动作迅速的撤离了下来。
许是岁山那一箭惹恼了侍卫长,他见岁山迟迟不再射箭,便命众多御林军兵分两拨,一拨留守原地护住皇帝,另一拨则三人一棵树的朝着林子里的那些树上爬去。
皇帝也终于从疼痛中缓和过来,他捂住鲜血淋漓的手掌,从困兽笼旁撤退:“来人!抓住他的手脚,将他的四肢砍断,再挖出他的心脏来!”
得到吩咐,十来个御林军一拥而上,朝着困兽笼步步逼近,司徒声瞥见他们小心翼翼的步伐,却是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他扶着生锈的铁笼杆,慢吞吞的从困兽笼中站了起来,冷白的月光泄了一地,映的他面上裂开的白玉面具泛起凛凛寒光。
众多黑衣暗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来势汹汹,见人杀人,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已然遍布红色血泊以及身穿黄马褂的御林军尸体。
围守在困兽笼旁的御林军们,为护住皇帝只得节节向后退让,侍卫长试图劝皇帝先行撤退,但皇帝却一意孤行:“上!都给朕上!杀了他们——”
侍卫长没办法,只得一边护住皇帝,一边喝令道:“众军听令,摆盾设阵!”
那边双方厮杀惨烈,这边皇帝还在跟司徒声较劲,他随着侍卫长向后退去,还不忘瞪着眼睛,冲那缓缓靠近困兽笼的御林军们吼道:“你们在磨蹭什么?!若砍不了他,朕今日便砍了你们!”
一听这话,也没人敢往后退了,全都举起手里的长刀,一股脑的朝着司徒声身上砍去。
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往哪里砍,只知道若是能砍中司徒声便可以活命。
司徒声抿住薄唇,面上毫无血色,唇瓣隐隐泛着些白,他方才为了让皇帝放松警惕,便吃下了那化功散。
本来没有内力也不妨事,但中午他被那竹叶青咬伤了手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导致蛇毒向上侵去,却是双臂发麻,腕间无力,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
如今被这数十名御林军围住攻击,他也只能动作迟缓的向后退避。
好在岁山及时赶了过来,他方才从御林军的尸体上扒了个黄马褂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混进双方之中。
他的轻功极好,暗卫们察觉到他是自己人,皆是刻意避让开他,而御林军见他穿着黄马褂,便也误会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岁山一路顺畅的混到了司徒声身旁,他趁着那十余人不注意,顺手偷袭了两三个,剩下的几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朝着他拔刀砍来。
他只擅长追踪和藏匿,逃跑的功夫也是堪称一绝,但若是让他跟习武之人正面刚,他却是有些不在行了。
岁山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一手揽住司徒声的双肩,便踮脚动用轻功逃离了打斗现场。
向后撤离的皇帝并未走远,他一直在观察着司徒声这边的情况,见司徒声被亲信救走,他怒不可歇的踹了侍卫长一脚:“快命人去追他!只留五十人,剩下的都去追他!”
他的心跳慌乱没有节奏,面色憋得通红:“若是杀不掉他!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如果让司徒声逃出去,死的就不止是他们,他也要遭殃。
这个阉人向来睚眦必报,今日他如此埋伏设计这阉人,又口出狂言意图那般报复这阉人,届时若是让这阉人活着回来,那后果他是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皇帝暴跳如雷,也顾不得手上伤痛,只是怒声吼道:“谁要是能杀了他,朕便赏千金,封万户侯!”
千金便是一千斤的金子,再加上那食邑万户的爵位,往后世世代代都不愁吃喝,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原本神色颓然怯懦的御林军们,顿时士气大涨,他们像是不要命一般,穷追不舍的朝着岁山追去。
岁山呼吸微窒,毕竟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一百多斤的人,便是施展轻功也有所限制。
那些御林军之中不乏有武功高强之人,本来是被迫征用来,不愿因为刺杀一个宦臣便拼死效劳,如今一听皇帝的赏赐,那些人纷纷被调动了积极性,追起来也是玩命的追。
虽然大部分御林军被暗卫们拦杀截下,但还是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紧追不舍。
岁山正咬着牙的往前跑,却听司徒声嗓音淡淡的问:“皇后呢?”
他愣了一下,而后明白了自家千岁爷的意思。
岁山改了线路,朝着林瑟瑟方才躲避藏身的地方飞身跃去,待停住脚步,便见远远扑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林瑟瑟扑进了司徒声的怀里,将他扑的往后退了两步,她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小脸死死埋进他的怀里:“哥哥,你吓死我了……”
他的呼吸略微有些凌乱,倒也不为旁的,他方才觉得手臂酸麻不适,便用手掌扶着另一条手臂。
她扑的太过猝不及防,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温软便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正巧她今日并未穿春袄,只是披了个狐裘,里头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春衫。
隔着那一层单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和砰砰跃动的心跳。
虽然很不合时宜,虽然他是个阉人……但他的心跳还是止不住的快了一拍。
林瑟瑟察觉他身体的异常,神色担忧的抬起了眸子:“哥哥,你心跳的好快,是不是皇帝给你喂了什么药?”
她一抬首,才注意到,他不光心脏跳动的快,原本苍白无力没有血色的脸颊,也烧红的厉害,就如同那日在暗道里磕过药似的。
司徒声面色不自然的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将挡在胸前的手掌抽离:“嗯,他给我下了化功散,许是那药里还掺了什么毒物,眼睛都有些花了。”
岁山见后头追着御林军,自家千岁爷还视若无睹的跟皇后聊起了天,顿时有些心肌梗塞:“爷,您看要不您带着娘娘先走,岁山在此地断后?”
话音落下,林瑟瑟才恍然瞧到岁山身后还追着三五个武功高强的御林军,她见司徒声唇瓣虚白无力,便转过身去弯下腰:“我背着你跑,你上来。”
司徒声:“……”
见他没有动作,林瑟瑟有些急了:“快上来啊,要不来不及了!”
他虽然浑身无力,眼前又隐隐泛着些重影,却也还不至于让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来背。
但她又十分坚持的模样,他只好将手臂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就这样吧。”
林瑟瑟拿他没有办法,便就这样架着他往前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她却又停了下来:“往哪里跑?”
许是蛇毒又侵了上来,司徒声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只是低哑着嗓音告诉她:“往南走。”
他们现在正处在北侧森林与西侧禁地的交界处,往南便是朝着安全之地撤离。
林瑟瑟愣住了。
南?南是哪个方向?
从她有了灵识起,便认不准方向,好在她在天庭待了数万年,早已熟悉了天庭的各处,也用不到寻摸东西南北。
可如今他让她往南跑,却是将她给难住了。
她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终于从脑仁里扣索出一点关于如何辨认方向的地理知识。
是了,她在上本书那个现代副本里,曾学到过如何看地图辨别方向,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口诀。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上下的话,应该就是前后的意思,林瑟瑟这样想着,便扶着司徒声,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疾步跑去。
待岁山与众暗卫们齐力将那追上来的御林军们除害掉,一转头却发觉千岁爷与林瑟瑟两人,正往西侧的禁区狂奔而去。
岁山:“……”
他正要扬声叫喊,却被身边的暗卫拦下:“爷往那处去,必定是有爷自己的较量,你这般叫嚷,万一再将敌军引了去,岂不是扰了爷的计划。”
岁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也作罢。
暗卫望着死伤无数的御林军,以及逃远了的皇帝:“还追皇帝吗?”
岁山摇头:“等爷回来再说,此事不急。”
与此同时,一口气跑出两三里的林瑟瑟,终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越往前跑,树木便越稀疏,甚至再往前望去,远处已经看不到树木了。
许是感觉到她停住了脚步,他侧过头:“怎么了?”
林瑟瑟正想说话,耳边却隐隐传来什么古怪的声响,司徒声似乎也听到了,他微微抬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蹙起眉头,循着声源转过头去。
方才走过的林子一片漆黑,但那望不尽的黑暗之中,隐约闪烁起一道道暗绿色的幽光。
林瑟瑟的唇瓣轻颤:“好,好像有狼……”
司徒声一怔,转过头去,他眼前像是蒙上一层浊白色的光晕,看什么都笼罩着朦胧的重影。
虽然看不大清楚,但他还是察觉到了那星星点点绿幽幽的暗芒。
他的呼吸微窒,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认不清东西南北?”
林瑟瑟声若游丝的小声‘嗯’了一下,神色瞧起来委屈巴巴的:“是不是我走错方向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又充满愧疚,隐约中还带了一丝哭腔,仿佛他若是敢说‘是’,她便会立刻哭出声来。
司徒声沉默许久,片刻之后,微不可闻的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有,是我出门忘记吃解蛇毒的药了,一时晕了头,才说错了方向。”
林瑟瑟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是怕他自责,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下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吃药。”
司徒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如何?”
林瑟瑟听话的朝着四周打量而去,身后全是那冒着绿光的玩意儿,自然是不能逃。
而身前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几乎都是湿地,唯有右前侧的方向,似乎有个峭壁。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刚来狩猎的时候有专人交代过,东西两侧的湿地是禁区,内有多处峭壁悬崖,又常有野兽出没,甚是危险。
看来他们是不慎闯进了禁区里。
她如实将此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它,它们好像动了,往这里动了……”
司徒声攥住她的手臂:“往峭壁的方向跑,此地的峭壁至多十几米,运气好摔不死。”
林瑟瑟:“……”
什么叫运气好摔不死啊喂!
她和他都是反派配角,又没有主角的跳崖不死光环加持,就算是十几米摔下去也活不成好不好?
她本想再与他商量一下别的办法,但那一双双眼冒着绿光的野兽,已经从林子里呼啸跃出,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移动着。
林瑟瑟顾不得多想,只得先按照他所说的,向那右前方的峭壁跑去。
夜里出没又眼睛冒绿光的,大概率就是狼,而狼又是群居动物,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单枪匹马的手撕群狼。
眼看着要被狼群追上,她终于带着司徒声跑到了峭壁边缘。
她探着脑袋往下看了一眼,这峭壁之下似乎是山谷,上面飘着薄薄的雾气,也看不怎么真切,只是隐隐能看到深处约莫是三四层楼房的高度。
司徒声说的没错,若是运气好的确摔不死,最多就是摔个残废罢了。
她不敢回头,身后传来响亮的咆哮与呜呜声,与她印象之中的狼叫有些不同。
司徒声听到这叫声,脸色却微变,他将林瑟瑟扯进怀里,低声道了一句:“闭眼。”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身子被他往前一带,却觉得身体蓦地传来失重感,阵阵呼啸而来的冷风钻进她的耳廓。
她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将脑袋整个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紧接着,也就是眨眼之间的功夫,她感觉到身子一沉,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滚落而去。
尖利的石子硌的她小腿生疼,他将她抱的很紧,一只手臂护住她的后脑,一只手臂护住她的后腰,落地时她似乎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落地的惯性使得他们滚出老远,待到身子停稳,他双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林瑟瑟被吓坏了,她爬起身来,摇了摇他的身子:“哥哥?哥哥……”
司徒声缓缓睁开双眸,嗓音低沉嘶哑:“别晃了。”
他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双手臂软塌塌的垂在地上,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劲儿,似乎是臂弯骨折了。
蚀骨灼心的钝痛往心脏上泛,脑袋里嗡嗡作响,动一动便是彻骨钻心的疼痛,恨不得将那两条双臂砍下来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刺激了他的大脑,原本模糊不清的双眸,此刻倒是能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事物了。
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了两下,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却连着传来两声‘哐当’之响。
迎着淡淡莹白的月光,他隐约看清楚了落下之物,竟是方才追着他们跑了一里地的鬣狗。
相比起狼群,鬣狗这种群居动物更是棘手。
倒也不因为别的,若是被狼吃了还能落个体面,这鬣狗素来有‘掏肛兽’之称,狩到猎物时会攻击猎物的肛门和蛋蛋,若是被鬣狗咬住,整条肠子都能给你拖出来。
这掉下来的两只鬣狗,许是追逐他们的时候太过用力,不慎脚滑了从峭壁上栽了下来。
林瑟瑟也看到了它们,她微微一怔,低声喃喃道:“这是鬣狗?”
原来是她认错了,当时天色太黑,她也没仔细看清楚,只是见林子里冒着绿光,便以为是狼群。
其中一只鬣狗摔得直接不动弹了,唯有落在草丛上的那只没什么大碍,围着它不动弹的同伴转了两圈,便抬起冒着悠悠绿光的眼眸,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司徒声正要让她先躲起来,林瑟瑟却率先开口:“哥哥,你别怕……”
他微微一怔,神色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