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了,甚至连抬起手臂都有些费力。
太上皇给他们下的药里,定然不止是那毒,许是还掺了些软骨散之类的东西。
方才将林瑟瑟甩出去,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随即又躺回了汤池边沿:“我没事,你走吧。”
陆想听到这话,却是紧皱起眉头:“阿声……”
司徒声打断他,机械的重复道:“我没事。”
林瑟瑟不是傻子,见两人止不住的流着鲜血,以及那绑在柱子的阿蛮,她约莫也猜到了些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事,瞧陆想难看的脸色,她便知道了。
林瑟瑟看着陆想:“你们还能动吗?”
陆想趴在汤池的边沿上,如实答道:“阿声不行了,我应该也快了。”
嬴非非听闻这话,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皇嫂,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林瑟瑟咬住唇瓣,眸色犹豫着。
看起来陆想也中招了,嬴非非死缠着陆想,不过就是不想嫁给高畅而已。
如果陆想不插手擂台,嬴非非必定会按照原书里的命运,出嫁后的第一年就被高畅家暴到流产,最终身心绝望的沉湖溺亡。
原本她不想插手其他人的命运,但和嬴非非接触的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将嬴非非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后日便是嬴非非的及笄礼了,那是决定她命运的重要日子。
比武招亲便定在那一日举行。
而嬴非非的忌日,却同样也是那一日。
其实嬴非非的生或死,对原文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就是皇帝男主在建功立业道路上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想自私的让嬴非非活着。
“非非,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林瑟瑟侧过头去,望着嬴非非道:“生米煮成熟饭,瓜熟自然蒂落。”
嬴非非神色怔愣,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陆大哥中了春毒,现在动不了了。”
陆想:“……”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陆想却是觉得汗毛直竖:“你想做什么?”
林瑟瑟耸了耸肩:“陆大哥在说什么胡话,我能对你做什么?”
她当然不会对陆想做什么了,陆想该担心的是嬴非非想不想对他做什么。
嬴非非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死盯着趴在汤池边的陆想,仿佛在看案板上的鱼肉。
陆想忍不住道:“公主,你冷静一点,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惊呼消失了,林瑟瑟看着嬴非非从衣袖撕扯下一块布料,塞到了陆想的嘴里。
而后,嬴非非便像是拖死狗一样,拎着陆想的左腿,朝着那屏风后缓缓走去。
林瑟瑟趁着他们还未开始,费劲的搬了一块高大的屏风,挡在了阿蛮的身前。
又搬来两块屏风,围住了美人榻的四周。
司徒声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睁开阖起的眼睛,紧皱着眉头:“你想干什么?”
林瑟瑟挑了挑眉,心里有点搞不懂,怎么他们男人都喜欢问这种没有用的话。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搬起他的身子,将他拉到了那贵妃榻上。
看到榻上的木匣子,她有些好奇的翻看了起来。
毛笔……黑色的药丸?
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林瑟瑟正思索这个问题,眸光在无意间瞥到了贵妃榻下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她弯腰拾起那张纸团,一眼扫过去,却是看的她脸色蓦地一白。
“林瑟瑟,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过来,我必定剁了你喂狗——”
司徒声低哑的嗓音从贵妃榻上传来,他面色恼怒至极,若不是因为动弹不得,他绝对也要将林瑟瑟砍晕了绑在那柱子上。
林瑟瑟像是没听见似的,将信纸上的第一行字念了出来:“若是不纾解毒性,就会流血而亡。哥哥是想死吗?”
他垂下贵妃榻的手臂在哆嗦:“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林瑟瑟沉默起来。
她原本不想再插手有关他的任何事。
可若是那张纸上写的是真的,难道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躺在地上等死?
他的天命之女还等着他,他要历的情劫也还在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林瑟瑟缓缓蹲下身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绢帕,将他面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既然如此,那哥哥便把我剁了喂狗好了。”
说罢,她便用匕首割破袖子,用布条子覆住他的眼睛后,迟疑着伸出手去,露出了司徒声身上那道狰狞又丑陋的伤疤。
没人见过这伤疤,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直视这道伤疤。
他的身子在哆嗦,仿佛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被碾入泥土里,他脖子上的青筋凸出,撕声厉吼道:“滚!你给我滚——”
他被覆住的眼眸猩红,面色狰狞又扭曲,身子紧绷的像是磐石一般僵硬。
林瑟瑟毫不质疑,如果他现在可以动弹,那她绝对会惨死在他手里,被他剁碎了扔去喂狗。
她望着那狰狞的伤疤,恍惚间却是陷入了失神之中,就连指甲掐进了肉里,掌心渗出淡淡的血色,她也丝毫没有反应。
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淌落,她忍不住捂住脸颊,伏着身子哭的泣不成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有今日,全都是她的错。
可明明是她的错,又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责任?
温热的泪水滴落到他的面颊上,令他的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为什么要哭?
又为什么要说都是她的错?
林瑟瑟将所有的歉意都付诸于行动之中。
她拿起一颗黑色药丸,按照那张纸上所描述的文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寻找着。
林瑟瑟将缓解毒性的药丸放进他的口中,嗓音坚定道:“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药丸入口即化,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汤泉中,令人忍不住的想要打盹儿犯困。
司徒声暴怒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平静,林瑟瑟拿起狼毫毛笔,缓缓左右旋转而去。
狼毫的笔尖犹如刺猬背上的针刺,像是往平静无澜的潭水里投掷了一颗石子,令司徒声太阳穴处鼓起道道青筋,双眼猩红着的怒喝道:“林瑟瑟——”
第47章 、四十七个皇后
笔杆轻轻转动,林瑟瑟蘸着清透的墨水在画布上肆意横行,一笔笔勾勒出良辰美景,在湛蓝色夜空中徒添一抹璀璨的烟花。
但这还还差得远,司徒声面上的鲜血依旧在汩汩流淌着,很快便将那绢帕浸透了。
司徒声的臂弯垂在美人榻下,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缎布覆住了他的眼眸,他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仿佛置身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之中。
焦灼,痛苦,煎熬。
他的脑海里又映出了四年前的那场大火。
火焰犹如嘶吼的魔鬼,一点点吞噬掉将军府邸,飞舞的火星中夹杂着漫天的灰烬。
他的父亲,连同将军府里那一百三十五口人命,一同葬身在那熊熊烈火之中。
烧的面目全非,骨肉分离。
他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后背负着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进了那不见天日的深宫高墙之中。
刚入宫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夜他都会被梦魇所困,像是有一张蜘蛛网将他包围,他逃不出去,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永远也逃不出去。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那些日夜折磨着他的梦魇,像是要用利爪将他撕成碎片,碾成齑粉。
猩红的血色映在他的眼眸中,那片灼人的火海渐渐凝聚成血泊,死在他手中的亡魂,浑身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他们狰狞着扭曲的面孔,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他好像喘不上气来了。
林瑟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她拍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哥哥,我在这里。没事的,都过去了,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安慰之下,司徒声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那被血浸透的绢布,面色迟疑了半晌,终是放下了狼毫毛笔,轻攥住他苍白的大掌。
烫手的温度令她怔愣了一瞬,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司徒声在强忍着滔天的戾气。
她神色怔了怔,眸中满是忧心之色。
不知停顿多久,被她攥住的大掌微微挪动,那削瘦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染上了化不开的寒意。
林瑟瑟望着那越来越多的血迹,心中蓦地一梗。
她再也不敢浪费时间,抬掌向前寻去,按照信纸上所说的宝藏图纸,耐着性子一点点寻找着埋藏宝物的终点。
司徒声好像忘却了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忘却了肩上背负的责任与重担,忘却了入宫为寻求真相而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
所有的一切,都那一瞬间消亡殆尽,他紧紧抿住的薄唇泛出血色,有一行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淌落。
林瑟瑟低垂着眼眸,她眼前一片雾气蒙蒙,蓄满了眼眶的泪水沿着脸颊坠落。
她的泪水坠落在他的手背上,显得那样的冰冷刺骨。
他听到她低声喃喃道:“若哥哥想杀了我,我随时在坤宁宫恭候哥哥。”
杀掉……她?
在最初的那一刻,他何止是想要杀掉她,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让她灰飞烟灭。
他司徒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哪怕是他入宫净身的那三日,生不如死的被捆在门上到鬼门关打转,他也未曾有过这般煎熬痛苦的感觉。
仿佛他的尊严被践踏进泥土之中,仅有的一丝骄傲也被摧毁消亡,他所剩下的,唯有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如果只是简单的杀掉她,那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待他出了温室,他也要让她尝一尝,被人折辱的滋味如何。
她要作为他的棋子活下去,而后等到她被榨干利用价值那一日,再悄无声息的消亡在这世上。
还有那些伤害过他爹娘和长兄的人,那些所有侮辱过他,将他践踏在脚下的人,他都会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代价。
即便没有去看他的眼睛,林瑟瑟也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憎恶。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他厌恶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心里还是无法避免的难过起来。
林瑟瑟躺了下去,她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道:“睡一会吧。”
等睡醒了,便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不管是对她,又或是对他,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作南柯一梦。
而她,不过是他数万万年的生命中,一个不值一提的过客罢了。
他甚至不会记起她的名讳。
就如同数万年前,他曾用指尖轻叩住杏花树上的一朵杏花,唇畔笑意浅浅:“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这朵杏花甚是娇美,不如便唤作阿眠。”
后来,她在瑶池仙宴再度见到他的时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上前感谢他的点化之恩。
他却抬起那双不带喜怒嗔痴的眼眸,神色疏离的望着她:“你是?”
她是阿眠,她是他的阿眠。
可是他不记得她了,他早已忘了那朵陪伴了他几万个日夜的小杏花。
林瑟瑟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她望着身侧被覆住双眸的男人,心中莫名的流淌过一阵酸涩之意。
她带着凉意的指尖轻抚过他的面颊,指腹一寸寸的描画着他的眉眼,眸中隐隐蓄起氤氲的雾气。
真的,好喜欢他啊。
若是能将他占为己有便好了……
不知她在他身侧躺了多久,等他呼吸渐渐平稳之后,她悄无声息的从榻上坐起。
她安静的凝望着他,而后将他眼睛上的缎布扯了下来。
林瑟瑟必须要离开了,她还有事情要做。
临走之前,她走到距离那屏风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屏风后的嬴非非道:“本宫先走了,你记得估摸着些时间,莫要贪欢,趁早离开。”
嬴非非应了一声,嗓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知道了,皇嫂。”
林瑟瑟不大放心,她又叮嘱了一遍,才从那蓄水口原路返回。
待她从蓄水通道里爬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浑身湿的像是落汤鸡似的,为了避开众多侍卫和宫女,她动作鬼鬼祟祟的,像极了田地里蒙脸偷红薯的小贼。
林瑟瑟顺利的回到了坤宁宫,但还没进去,她便在院子外看到了皇帝的步辇。
看来皇帝早就到这里了,就是不知道他在此地已经等了她多久。
她往里探了探脑袋,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守在坤宁宫外,她犹豫了片刻,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走了进去。
反正她刚才是去清华殿找嬴非非了,清华殿里的宫女可以为她作证,便是皇帝去找嬴非非对质,嬴非非也不会将实情说出。
当林瑟瑟浑身湿哒哒的走进坤宁宫里,坐在贵妃榻上等待她的皇帝和纯嫔皆是一怔。
杏芽慌张的跑上前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林瑟瑟面色镇定:“本宫无妨,只是在清华殿与景宁公主说话时,不慎踩滑跌进了鱼池里。”
这话纯嫔肯定是不信的,但皇帝却相信了。
嬴非非在清华殿的院子里养了一池塘的王八,每到梅雨之季,那池塘的水便会漫出来。
上次皇帝走路时没有注意,差点一跟头栽进池塘里,和那一池塘的王八来个亲密接触。
他又气又恼,可嬴非非死活不愿意把那个池塘给填上,他只好勒令嬴非非将那些王八铲除掉,换上一池塘的红鲤鱼来养。
皇帝走上前去,将汤婆子塞到了她手里,指腹轻轻抵在她额间:“你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眸中难得带了些温度,话语间还有些宠溺之色,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君一般,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道:“先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