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仿佛是搂着他的战利品,向司徒声在示威。
皇帝的话音落下,坤宁宫里的气氛明显又冷了两分。
司徒声漆黑的眸色落在凌乱的床榻上,那狗皇帝面上带着饱食餍足的神色,殿内的空气中还隐隐飘散着一抹特殊的气息。
即便他从未经过人事,却也不是个傻子。
当他迈入坤宁宫的院子,在她寝殿外看到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时,他心中便隐约猜到了昨晚的坤宁宫里发生了什么。
可猜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司徒声颈间的青筋微微凸起,攥着木匣子的手臂紧绷似是蓄势待发的弓箭,他死死盯着她腰间的那只大掌,眸中是化不开的凛凛寒意。
昨天下午还对他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借着让他活下去的名义,对他如此那般,将他的尊严践踏入泥土里。
夜里便趁他昏睡过去,悄悄潜回坤宁宫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与皇帝在寝殿颠龙倒凤。
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被皇帝宠幸?
那她昨日对他说过的话又都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那处丑陋的伤疤,觉得他此生都是个可怜的废人了,所以忍不住去怜悯他?
好样的,她可真是好样的。
殿内响起低沉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林瑟瑟的心脏上,令她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向后蜷缩起了身体。
司徒声将脊背挺的笔直,他停在榻前,毫不避讳一旁的皇帝,不疾不徐的抬起骨骼分明的大掌,紧叩住了她的下颌。
林瑟瑟低埋着的脑袋,被迫向上抬起,她的眸光下意识躲避着他,耳边隐约传来皇帝的怒声呵斥:“司徒声!你给朕放开她——”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面色僵硬的停住了口,却是在恼怒之中,不小心在林瑟瑟面前,喊出了司徒声的真名。
在这后宫之中,除了他和太上皇知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其他人都不知道九千岁便是司徒家失踪在火海中的嫡次子。
倒也不是他有意帮司徒声隐瞒身份,只是太上皇不让他告诉别人,再加上皇后和司徒声曾有过一段婚约,他便潜意识的不想让皇后知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
皇帝微微有些慌乱,他欲盖弥彰的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抿着唇瓣道:“混账东西!朕都被你给气糊涂了,快把皇后松开!”
司徒声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给的台阶,他的大掌像是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眸与他对视。
聪慧如她,听到皇帝失言喊出他的真名,她却毫无反应,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一下。
他漆黑的眸中带着嘲色,嗓音冰寒刺骨:“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是在南山坠崖时猜到的?还是更早的时候,在她狼狈入宫找到他求助的时候,她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林瑟瑟不敢说话,她不光知道司徒声的过去,连他的未来是如何悲惨凄凉,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的沉默,就像是默认了他的话一般。
司徒声绷紧了手臂,被铜虎面具遮掩住的脸庞,布着颓然无力的煞白之色。
她果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她昨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用那一件件物什,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嘲讽吗?还是在洋洋得意?
当时在南山禁地中,她告诉他,说什么是因为被镇国公逼迫才退婚。
根本就是在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他。
从始至终,她就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如今她如愿以偿和皇帝圆房了,皇帝也消除了对她往日的偏见,只要她怀上身孕,她便再也不需要他了。
他现在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司徒声蓦地松开叩住她下颌的大掌,将那只手臂高高扬起,带起一阵凌厉冰寒的掌风。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不躲不避,只是阖上了双眸,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这一巴掌终是没有落下去,伴随着皇帝的一声咒骂,他的手掌停在了离她脸颊一寸之远的地方。
她紧闭的双眸在微微轻颤,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清透的泪水浸湿,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向下坠去,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感受到掌间那灼人的温度,他的胸口阵阵的抽痛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迫使他呼吸急促又凌乱,急于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宫殿。
为什么会感觉愤怒和狂躁?
她只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一枚可有可无、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是了,没有人会为了一枚棋子而大动干戈,他与她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若是皇帝无法自拔的爱上她,而她又怀上龙嗣才是最好,那样他便可以利用她和她腹中的子嗣,胁迫皇帝为他做事,从太上皇的手里夺取那封密信。
他苟且于世,不就是想要找到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为他父亲平反翻案,将那罪魁祸首碎尸万段,给司徒家死去的一百多口亡魂一个交代吗?
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应该感觉到高兴才是。
司徒声褪下了脸上的铜虎面具,他动作从容的俯下身子,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额间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他轻扯殷红的嘴角,侧过身去覆在她耳边低声呓语:“恭喜妹妹夙愿以偿。”
这一句‘恭喜’,像是一把尖锐的刺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的唇瓣微微轻颤,面色苍白无力,她想要伸手抓住他,可当她鼓起勇气向他伸出手时,他却已经走得远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只余下一道被阳光无限拉长的黑影。
林瑟瑟失神的望着地面,那道影子看起来那样寂寥,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坤宁宫里突然安静下来,皇帝见她面色惨白,不由得生出几分疼惜之色,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臂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但林瑟瑟却蓦地一把推开他的身子,从榻边‘哐当’一声跌落到地上,止不住的弯腰呕吐起来。
她昨晚什么都没有吃,从胃里泛上来的也全都是些清水而已,可她就是喉间向上涌着酸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皇帝见她神色痛苦,连忙对着殿外怒喝了两声,命太监滚到太医院去请太医。
他正想起身去扶她,林瑟瑟却摆了摆手,面色狼狈的从地面缓缓站起:“不必了,臣妾只是胃里有些不舒服,老毛病了,皇上快去上早朝吧。”
皇帝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倒也没再坚持什么,他目光落在凌乱的床榻之上,小腹处隐隐又有了些感觉。
昨夜那烈酒的酒劲儿太大,这一晚上过去,他甚至忘记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隐约记得,她昨日十分主动且豪放,若不是因为喝了那人参鹿茸酒,他怕是都招架不住她。
那滋味真是令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皇帝盥洗过后,望着眼眸湿漉漉的林瑟瑟:“朕今晚再来看你。”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却是有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
林瑟瑟又有些想吐了。
好在皇帝没再说些令人作呕的话,看在天色不早的份上,他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坤宁宫,前去金銮殿上早朝了。
在皇帝走后,林瑟瑟被宠幸的消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一下传遍了六宫。
众多嫔妃带着贺礼从四面八方鱼贯而来,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元嫔了,仿佛得宠的人不是林瑟瑟,而是她一样。
这些来送贺礼的嫔妃中,唯独少了纯嫔一人,不过纯嫔人虽然没有来,却让宫婢送来了一对玉如意。
据宫婢所说,纯嫔昨日喝的有些多了,也不知怎么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林瑟瑟,便没敢来坤宁宫祝贺。
林瑟瑟估摸着,应该是昨晚上皇帝喝了那人参鹿茸酒,大补的太厉害了,纯嫔当了一晚上电动小马达,现在怕是已经折腾到腿脚发软走不动路了。
嬴非非也赶到了坤宁宫来,她还给林瑟瑟抬来了一箱子的大红石榴。
她面色红润,笑嘻嘻道:“皇嫂,我师父答应我参加明日的比武招亲了。”
林瑟瑟并不意外。
陆想乃是陆家的独子,陆家的家教甚严,若是生米煮成熟饭,他自然要对嬴非非负责才是。
她对陆想的了解不多,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陆想与司徒声是好友,想必他的品性也不会太差。
反正就算陆想品性再差,也差不过吸食五石散又有家暴倾向的瘾君子高畅就是了。
林瑟瑟道了一声恭喜,而后看着箱子里的石榴:“你抬来一箱子石榴来做什么?”
嬴非非咧嘴一笑:“石榴代表着多子多福,希望皇嫂早日为皇兄开枝散叶。”
她话音落下,正想再说些什么,殿外却传来一声通报:“皇后娘娘可在?”
林瑟瑟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只听那太监笑眯眯道:“太上皇请您去一趟慈宁宫。”
第49章 、四十九个皇后
林瑟瑟听到那太监的话,却是下意识的怔了怔。
太上皇让她去慈宁宫做什么?
慈宁宫乃是太后的寝殿,而太上皇与太后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所以在太上皇禅位后,去江南别苑小住时,他并未带上太后一同前往。
并且在江南的那一年多里,太上皇从未与太后来往过一封书信,就连此次回来之后,他也没和太后一起同框过,似乎极为不喜太后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太上皇命人找她,还是太后借着太上皇的名义叫她去慈宁宫?
林瑟瑟没想通,她正神色迟疑着,嬴非非却紧拉着她的手臂,趴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皇嫂到了慈宁宫里,千万不要碰那殿内的吃食。”
她的嗓音略显沉重,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似乎十分焦虑的模样。
嬴非非的恐慌,来自于幼时的童年阴影。
太上皇后宫的嫔妃不少,大多都是酒后不慎宠幸的宫女,但他的子嗣却并不兴旺,除却皇帝和嬴非非之外,只有两个幼年因意外而夭折的皇子。
她小时候常在太后的慈宁宫里,看到侍寝过后,被拖过去灌下一碗浓汤的宫女。
若是有不愿配合的宫女,便会被太后当场杖毙,以儆效尤。
而那些喝下汤药的宫女们,再也没有怀过身孕,她们被遗忘在深宫的某个阴暗角落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或是被折磨疯,或是自我了断。
那时候,嬴非非还太小,她不知道那汤药是什么,只是听太后说,那些卑贱的宫女不配怀有龙嗣。
太上皇像是默许了太后的举动,即便有宫女在被宠幸之后,抱着他的腿央求他制止太后残害皇嗣的行为,他也根本不为所动。
但这些并不是嬴非非恐惧的来源。
她犹记得,那日她避开太傅,从书房中偷跑了出来,本想回慈宁宫去拿蛐蛐罐,但路过太后寝殿时,她却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走了过去,趴在殿门外的角落里,透过两扇木门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宫妃,被太上皇褪去了衣衫,他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用锋利的刀刃慢条斯理的划破了宫妃的腹部。
黏腻的肠子从宫妃的肚子里流出来,太上皇眸色嫌弃的将手掌伸进去,搅动着血泊里的五脏六腑,似乎是在肚子里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拿起匕首又在那被划开的腹中挥舞了两下,从宫妃肚子中掏出了一个淡红色刚刚成型的孩子。
她想要尖叫,却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她惊恐的转过头去,才发现捂住她嘴巴的人原来是太后。
太后将她一把抱走,带她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她面色惨白,止不住的哆嗦和颤抖,太后只好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遍遍的安慰她,告诉她没事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死掉的宫妃,原本是宝乐公主身边曾经的宫女,在被太上皇醉酒宠幸后,那宫女花银子买通来送避子汤的太监,钻空子偷偷怀上了太上皇的子嗣。
嬴非非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她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并不好,但整个后宫之中,除却她母后怀上龙嗣平安生下了她和皇兄,其他嫔妃几乎无人善终。
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兴旺,但唯有她父皇,似乎并不喜欢孩子。
嬴非非很害怕,虽说如今在位的是她皇兄,可她在慈宁宫看到的那血腥场面,一直如影随形似是梦魇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林瑟瑟刚被宠幸,太上皇便命人唤她去慈宁宫,嬴非非又怎能不胡思乱想?
嬴非非死攥住她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煞白的面色:“算了,皇嫂你别去了,我去斋宫找九千岁,父皇看在九千岁的面子上,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林瑟瑟不知道嬴非非心中所想,但她听出了嬴非非的言外之意。
不让她碰慈宁宫的食物,应该是怕太后或者太上皇在里头做手脚,放些避子的药物害她不孕。
虽然她也不情愿去慈宁宫,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不管是太上皇还是太后的旨意,她总不能一直装病闭门不出。
反正他们若是想给她灌药,也不一定非要是在慈宁宫里,在这深宫之中,想要用些腌臜的手段让一个宫妃怀不了身孕,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再说了,林瑟瑟本来也没准备怀孕,她是下来做任务的,等走完该走的剧情,把后续剧情扳回原轨迹,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至于假孕的事情,届时只要她稍微到纯嫔面前,透露一下自己去过慈宁宫的事情。
纯嫔那么精明,为了确保陷害能顺利进行下去,自然会想法子帮她制造出假孕的迹象。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去求助司徒声的。
林瑟瑟拍了拍嬴非非的手臂:“无妨,本宫去去就回。”
嬴非非咬着唇瓣,眸色有些无措,方才因为陆想答应打擂台的喜悦,全都被压抑心底多年的恐惧给冲淡了。
母后警告过她很多次,若是将此事说出去,谁也保不住她的性命。
所以她不敢将当年所见告诉任何人,就连她皇兄也不知道这件事。
嬴非非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没敢说出来这件事,但她也不想让林瑟瑟毫无防备的羊入虎口,她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皇嫂,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