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林瑟瑟还是挺会拿捏皇帝的内心活动的。
在她说出这话后,皇帝果然不再纠结这茶水的口感熟不熟悉,而是用一种惭愧中夹杂怜爱着的复杂眼神看向了她:“往后朕会常来坤宁宫陪你。”
林瑟瑟端起贤淑大方的笑容:“皇上前朝公事繁忙,自是不能被后宫琐事绊住脚。臣妾以为,皇上该以大局为重,往后的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她说这话时,眸光十分真诚,仿佛是真的不希望皇帝被她牵绊住的模样。
太后听闻此话,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听她说起皇帝往日没空去坤宁宫,太后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往一般故技重施,搞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太后对她刚刚生出的喜爱,正要被破坏殆尽,却又听她如此诚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忍不住想要赞赏她一句:“这才是六宫之主该有的模样。”
林瑟瑟不欲在这种话题上多做停留,她迅速的转移开话题:“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看皇帝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下了朝便来坤宁宫了。
平日早朝都是午时之前就会结束,而今日皇帝却迟了许久,看起来约莫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皇帝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到一起:“前段时间,京城里涌入了一批流民,本不是什么大事,谁料那流民中有人染了天花,这一传十、十传百,却是闹起了瘟疫。”
听他提起瘟疫,林瑟瑟双眸微微失神。
原文中也是有提到过这场瘟疫的,天花在此地就是治不好的绝症,而且这东西传染性极强,不过短短数十日,京城内已是死伤无数,尸骨成堆。
皇帝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竟从染上天花的死人身上,扒下来了发臭沾血的粗布衣衫,与司徒声的换洗衣物掺在一起清洗。
为了确保他能被传染上天花,皇帝又让人在他的寝殿之内,放上了天花患者触碰过的物件摆设。
没过几日,司徒声便被传染上了天花,高烧不退,畏寒呕吐,而后手臂脸部渐渐布满红疹。
在他染病之时,皇帝趁机削弱他在前朝的势力,并以隔离为名,将他囚在素有闹鬼之称的景阳宫内。
他在痛苦煎熬中度过了五日,这期间皇帝断绝了他的食物水,每日只差人送去一碗泔水,像是在故意折磨他一般。
但他命硬,到鬼门关里挣扎了一遭,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只是痊愈后,天花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像是疤痕一样的麻子,令他彻底毁了容。
想到这里,林瑟瑟望向皇帝的眼眸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厌恶。
就因为皇帝顶着男主光环,所以不管他如何动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害人,也没有人会置喙他分毫,反而还会有人夸赞他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谁让司徒声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挡路的绊脚石,是阻止男女主撒花团圆的大反派。
可司徒声又做错了什么?
他曾是天之骄子,少年将军,他曾在战场保家卫国,为晋国子民抛洒热血,但他都得到了些什么?
父亲被扣上谋逆之名,而后家破人亡,满门惨死。
若不是被逼无奈,哪个男人会为了换取权倾朝野的地位,愿意入宫去势,承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皇帝纯嫔坎坷不平的爱情线,又有谁会注意到司徒声饱受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
林瑟瑟垂下眼眸,嘴角强撑着的笑容,却是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劲,只是自顾自的念着:“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当初那些流民进城之时,便该将他们拦在城外……”
不知唠叨了多久,他才缓缓舒展开眉头,抬手将那茶杯里的茶水饮尽。
对于林瑟瑟不开口也不插嘴的态度,皇帝很是满意。
他也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若她在一旁指点江山,又或者附他的话责骂那些大臣官员,他便会觉得她是在暗指他这个皇帝无用。
许是发泄出来不快,他的心情便愉悦了不少,方才还不觉得肚子饿,此时腹中却是多多少少有些饥饿感了。
皇帝命人在坤宁宫传来午膳,几人一并用膳,有嬴非非在一旁插科打诨,这一顿饭下来,倒是也没有冷过场。
只是林瑟瑟略显心不在焉,面前的饭菜几乎就没动过。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太后命人去慈宁宫看了看,在知道太上皇已经离去之后,便在嬴非非的陪同下,回了慈宁宫里。
太后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感谢林瑟瑟,却还是在临走之前,特意叮嘱皇帝这几日多陪陪林瑟瑟。
这深宫便是母凭子贵,若是她能肚子争气些,怀上了皇帝的骨肉,往后就算失去了九千岁的依仗帝王的宠爱,也依旧可以在皇宫有一席立足之地。
皇帝坐在榻上批阅着奏折,而林瑟瑟则在一旁磨墨。
她低垂着眼眸,对着砚台微微失神。
就在皇帝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时,紧闭的坤宁宫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一抹红色衣角。
是司徒声来了。
他身着朱红色平绣蟒袍,手里拿着一柄金铜色玉石嘴烟杆,那杆身上吊着的红绸旱烟袋,随着他散漫的步伐而左右摇晃。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身红裙的阿蛮。
两人都着红衣,一高一矮,郎才女貌,瞧着好不般配。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他,直至墨条从指尖坠落,砚台里的墨水向外迸溅而出,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她慌乱的埋下脑袋,贝齿死死咬住唇瓣,掩住了微微泛红的眼圈,也不知怎地,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就像是小三遇到了正室,往日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以及那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都被一同明晃晃的撕扯开来。
是了,阿蛮才是他的天命之女。
明明在温室中该帮他的,应该是阿蛮才对,而她昨日最该做的,便是帮阿蛮松绑。
但是她没有。
她自私又无耻,甚至赶在阿蛮之前,对她心中不可亵渎的神明下了手。
皇帝见她垂首不语,望着被溅上墨点子的衣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小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训斥,却让她的脸颊更加烧红起来。
司徒声掀起眼皮,抬眸瞥了一眼快要把脑袋扎进地面的林瑟瑟,漆黑的眸色沉了沉:“这种粗活,往后不要再做了。”
皇帝被他这话惊得膛目结舌。
怎么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就令人听着如此不爽。
什么叫粗活?
磨墨怎么就成粗活了?
后宫里多少嫔妃抢着为他磨墨,他让皇后为他磨墨是在恩宠她。
明明是她手滑溅了他一手臂的墨水,怎么到了司徒声的嘴里,就成了他的不是?
皇帝脸色铁黑,正想说些什么,司徒声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太上皇命我来此为你们入画,皇上还是手脚麻利些,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等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话语间也是毫不遮掩自己对皇帝的不敬。
皇帝气的手脚直发抖。
自古以来帝后入画便是十分严谨庄重之事,要提前沐浴焚香,换上帝后的吉服,再挑选一个良辰吉日,由画师为帝后两人入画,而后将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听司徒声这随随便便的口气,仿佛帝后入画就如同吃一顿午膳一样简单随意。
他想要发怒,可这祖宗是太上皇给他送来的,他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皇帝让太监取来了帝后吉服,他也不避讳司徒声在场,对着林瑟瑟吩咐道:“过来侍候朕更衣。”
林瑟瑟心里乱糟糟的,她一点都不想搭理皇帝,可皇帝既然提出让她上去侍候,她也不能当众忤逆他。
她走到皇帝身边,将葱葱指尖抵在他腰间的大带上,正要抬手去解大带,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掌给用力拨开。
林瑟瑟神色一怔,便见那朱红色的身影挤到了她的身前,嗓音冷淡道:“我帮你更衣。”
皇帝:“……”
这是司徒声第一次帮别人更衣,但从那被撕成两半的大带,以及被扯裂的衣袖来看,这过程实在不算怎么愉快。
林瑟瑟约莫是看出来了,他晚上似乎是有什么约会,所以现在才这么着急,连等她给皇帝更衣都等不及,甚至将皇帝的衣袍撕成那个鬼样子。
是什么样子的约会,能让他这样重视?
林瑟瑟抬起的眸光,不经意间落到阿蛮身上。
阿蛮的肌肤雪白,眉间贴着淡红色的花钿,唇瓣泛着盈盈光泽,鬓间的步摇左右摇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是他阿蛮的约会吗?
所以才这样急切?
林瑟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从太监手中接过吉服,快步走入内殿,手慌脚乱的换上了吉服。
若是他着急走,那她也不能耽误了他才是。
待林瑟瑟换好吉服,便与皇帝并排坐了下去。
司徒声就坐在他们两人的正对面,也不知怎地,他看着她身上大红色的吉服,怎么看都觉得那样刺眼。
这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一点都不适合她。
反倒是她平日总爱穿的绿裙,让人瞧着顺眼一些。
他用毛笔蘸了些墨水,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很快便在画纸上勾勒出了她的容颜。
在他画到皇帝时,一抬眼便瞥见皇帝朝她伸过手去,用那只咸猪蹄子,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指。
他叩住笔杆的指尖,不自知的向里收紧,直到指腹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白色,他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
一滴浓墨沿着笔尖坠落,正好掉在了画纸上,墨水迅速在纸上浸开,一下便毁掉了他刚刚勾好轮廓的画像。
他有些烦躁的将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脚下,又拿起毛笔重新起稿画了一张。
他集中不了精神,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那只猪蹄子,这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反正司徒声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索性也不再抬头,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将坐在林瑟瑟身侧的皇帝给勾画了出来。
这期间他一直在走神,频繁到连阿蛮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走上前去,正想要提醒他一下,一低头看到桌子上的画像,蓦地一下呆愣了起来。
画像上的两人,的确是身穿吉服的帝后两人,只是坐在林瑟瑟身旁的那人,画的不是皇帝的面容,却是司徒声自己的脸庞。
第52章 、五十二个皇后
阿蛮紧蹙眉头,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难道司徒声喜欢的人,竟然是皇后吗?
是了,他素来不爱多管闲事。
但方才皇后不慎将墨点子溅到皇帝身上,皇帝只是抱怨了一句,他看到皇后低埋着脑袋的模样,便主动开口为皇后撑了腰。
还有皇后上前为皇帝更衣时,她清楚的看到他低垂的手掌缓缓握拳,仿佛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似的。
阿蛮本以为那些都是她的错觉,直到她看到了这幅画,才明白过来,刚刚他做过的那些举动,不是失常,而是失态。
因为他见不得皇后受委屈,所以他顶撞皇帝,为皇后出口撑腰。
因为他忍不了皇后为另一个男人更衣,所以他装作着急走的样子,一把推开皇后,亲自上前为他最嫌恶的皇帝更衣。
因为他喜欢的女子皇帝坐在一同入画,所以他频频走神,甚至下意识的在画纸上勾勒出他皇后的模样。
难怪那日在温室之中,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
他早已心有所属,情有独钟。
就在阿蛮怔愣的时候,神游太空的司徒声终于堪堪回过了神。
他正要抖一抖画纸,撂下毛笔走人,一低头却在画纸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容。
他捻住画纸的指腹微微用力,铜虎面具下的面色泛起一抹煞白。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画出来的?
他怎么会将皇帝的脸画成了自己的?
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起身站了起来:“画好了?”
说着,他便迈步朝着书桌前走去。
皇帝的声音将司徒声蓦地惊醒,他敛住了眸中的神色,骨节分明的指尖用了两分力气,把手里的画纸攥成了皱巴巴的纸团。
他攥紧掌心里的纸团,迈着大步走到燃着的炭盆旁,嗓音有些发颤:“没有。”
司徒声觉得自己定然是招了什么魇魔,若不然又怎么会画出这样的鬼东西出来。
他得把这张画纸烧掉,只要烧掉这画像,那魇魔必然也会一起消失。
是了,他母亲也曾受魇魔所困,日夜挣扎于那魇魔之中,神志不清的浑噩度日。
后来父亲请来了萨满巫师,那巫师让他母亲亲手绘出她与魇魔同处的画面,而后将那画纸投掷于火盆之中,他母亲便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魇魔。
这样想着,他便将攥住纸团的手掌置在火盆之上,掌心向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五指。
纸团从他指尖的缝隙悄然滑落,在纸团坠入火盆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前却蓦地浮现出她明媚的笑颜。
——哥哥,你耳朵好红。
——哥哥,你别怕。
——哥哥,我在这里。
他鬼迷心窍似的将手伸进火盆里,从那燃烧正旺的炭火中,抢回了冒起烟灰的纸团。
炭火将他的指尖烫的通红,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抬手掐灭了纸团上燃起的火星。
皇帝被他这动作,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瑟瑟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走去,想要向他伸出的手臂,却在阿蛮神色紧张的扑上去后,蓦地定格在了空气中。
阿蛮嗓音中溢出满满的担忧,她一脸心疼的看着他:“阿声哥哥,你的手……”
哥哥,阿蛮唤他‘阿声哥哥’。
是了,他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哥哥了。
明明仅是多了‘阿声’二字,可那便已是她毕生都无法跨越的沟壑。
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他需要的不是她,而是阿蛮。
而她对他的一腔真心,除了会给他制造麻烦徒增烦恼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