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阮西棠选择了让自己过的最好的一种方式。她从来都没有原谅过阮尚贤,却还是维持表面的和睦。
仅此而已。
不是为了宽慰阮尚贤,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活在恨意和悲痛之中。
顾泽承自然也领悟了阮西棠的深意, 她根本就不会考虑是否原谅这个问题。
“我不会放弃的。”顾泽承感觉口中一种干涩却割的嗓子生疼,“阮西棠,原不原谅是你的事,我管不了。”
“但是,我做什么也是我的事。我非要试试不可。”他字正腔圆, 每个音都踩在自己的呼吸上。
阮西棠拽了拽自己的手,动不了。她玩味地抿下唇,“这是你想出来的新游戏?”
“还是新的对付我的手段?”
她下巴微扬,眸子里的光一眼看穿,全是不屑。
顾泽承以为自己够没心没肺了,没想到阮西棠能比她还不在意,不上心。
他这辈子都输在她身上了。
“没话讲了?”阮西棠松了松五指,几秒后,勾住顾泽承的脚踝,看准时机把人往柱子上压。
两个位置对调,阮西棠手臂横在男人的脖子上,挟制住他。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顾泽承。我不喜欢你碰我,懂吗?”
说完,一把丢开。
阮家司机打着方向盘把车开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目睹了阮西棠把人推开的场面,司机都为自家大小姐捏了把。
顾泽承按着领口,略微动了动脖子,眼里透着光,带了点几不可见的宠溺。
阮西棠坐进车里,侧脸融在暗沉的车窗下,气质绝尘,高不可攀。
顾泽承自始至终都占据她的余光一点,女人却没有侧目半分的打算。
车子再次启动,男人的身侧扬起一股有力的风。顾泽承胸腔震动,长吁一口气,拳头松了又紧。
“阮西棠,你喜欢我的。”
男人漆黑的眼眸掠过一道暗光,话出口后,才稍稍放平眉头。
*
阮西棠到达赛车场的时候正是下午。此时的天色不做美,云层低伏,沉甸甸的天空像是要压到地面。
只给人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赛道蜿蜒崎岖,几辆赛车角逐加速,风驰电掣,伴有粗重的引擎声。
这种场面让围观的人群血脉喷张,对阮西棠来说却无异于悲惨和绝望的深渊。
只会把她逼入记忆的死角。
阮西棠永远忘不了那个时候。周六的下午,她在家里等着唐月吟回来,却没想到声音比人更先一步抵达。
而那个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电话里,唐月吟用往常一贯的嗓音对她说:“西棠,是妈妈。我后面要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妈妈也是爱你的。知道吗?”
阮西棠一无所知唐月吟的处境,乖巧地说:“好。”
她甚至来不及说多余的话,因为几乎是同时,唐月吟急急地喊道:“现在,把电话挂掉。快!”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震颤在金属碰撞的破碎哀嚎中,噼里啪啦,人群惊叫,汽车鸣笛,车窗震破。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在悲惨的洪流中。
而阮西棠就在另一边,间接目睹了这场血泊。她还没有听话地放下电话,家庭温情的光彩就先一步不要她了。
而唐月吟给她留下的那么一点儿声音,是轻的不能再轻的呼吸声。
随后,什么没有了。
童年中的某个不幸是需要拿一生去治愈的。即使后来,外公对她很好,唐致行和唐淮也对她很好,包括阮尚贤也是。
可终究,她人生那块母爱的版图谁都弥补不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阮西棠不敢上街,看到车子就会害怕,金属碰撞的响动会让她直冒冷汗。
外公带她出国,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用尽一切,也只是勉勉强让她的伤口结痂。
阮西棠不想活在过去,所以她拼命克服恐惧,她佯装自然,甚至狠硬地让自己学会了开车。
二十岁那年,阮西棠趁着假期回国考了驾照,而她的努力也仅限于此。
她可以开车,却只能在几乎没有多少车流的大道上,不能开快,不能开久。
因为伤口会不经意触及,再次流血。
清凉的风拂面把她的杂念掸去。
女人换了一身舒适休闲的服装,阮西棠要了个赛车的小场地,赛道很短,两百米的一圈,专业的赛车手几乎都看不上。
她开的是自己那辆奔驰,也是之前阮家司机开的那辆。
阮西棠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一直以来她都需要一个司机负责日常接送。可经历过北城的事情后,她明白了,还是自己最值得依靠。
所以,她得慢慢把恐惧彻底抛开,狠心逼自己一把。
女人在驾驶座就位,调整好呼吸,踩了油门,开始日常的训练。
对于这些,顾泽承全然不知。
顾氏的办公室里,男人签好文件,扔到桌上,江宇把另一份拿过去,又小心地抽回桌上那份。
他看出来了,顾总心情烦躁。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男人低头,笔下用力的字迹一顿,染开了点笔渍。
江宇下意识:“谁?”
顾泽承抬眸,冷冷地看他一眼。
江宇脑子动了,“阮大小姐还没回集团。”
顾泽承拧眉,连笔一道,又签好了一份。他压下钢笔,心里不痛快。
沈易铭发了消息过来,附带一张照片。
他问:这是阮大小姐吧?
顾泽承点开,眸色敛下,直接说:“人在哪里?”
他发的是语音。
连字都来不及打。
沈易铭笑了,不好把人弄急了。回他:灰度赛车场,我常去的那个。
后面,顾泽承没说话了。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沈易铭旁边还穿着赛车服的女人扬了扬浓黑直垂的秀发,一脸不悦:“你把人叫过来?”
沈易铭心虚:“怎么说他也是我兄弟,老婆。”
“那你晚上和你兄弟睡吧。”女人把赛车头盔往他往里一塞,大步迈开。
沈易铭连忙追上去。
阮西棠开了大概六七圈,一直到理智的界限边缘,她才下车。
沈易铭上前和他打招呼,还有他的女朋友。
女人英姿飒爽的,穿着一身专业的赛车服,脸部线条流畅,骨骼瘦削。很符合当下的高级厌世脸的潮流。
她同阮西棠问好,又冷冷扫了眼旁边的男人提醒道:“他把顾泽承叫来了。”
“沈总?”阮西棠收拾好情绪,试探他。
沈易铭闷哼,揽住女朋友的腰,轻轻摩挲:“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女朋友手肘抵开人,很霸气地说:“下次你也不用跟我过来了。”
之后,女人看向阮西棠:“他不应该把顾泽承叫过来,作为赔礼,我带你兜一圈风怎么样?用我的赛车。”
女人很熟悉赛车,她轻而易举就察觉了阮西棠对开车的那点隔阂心理。
所以这个提议是其实是不怎么友好,却能很有效地让阮西棠克服那点感觉。
“好。”阮西棠扬眉,迎风而笑,傲然潇洒。
“我很欣赏你。”女人拿过沈易铭手里的装备,对她说:“我带你换一身专业的赛车服。走吧。”
两个女人自顾自走远,沈易铭在原地无奈,却还是不放心地跟上去。
没办法,自己宠出来的。
换好装备,女人要了辆双人座的炫酷蓝黑赛车,底盘很低,车身轻盈。
“上去试试?”女人拍了拍身上的赛车服,掰了掰手指骨节,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热了。
她爱死这种激情了。
沈易铭一眼看过来这样就知道她来劲了,男人下意识揉了揉酸涩的鼻梁,叮嘱道:“慢点开,老婆。”
“看情况。”女人张口就来,眼神直直勾住那辆车,兴奋得不得了。
阮西棠点头,刚要准备把头盔戴上,某个不合时宜的嗓音又气又冷打过来。
“阮西棠,谁他妈允许你玩赛车的?”顾泽承真的是气狠了,语气冒火,“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开车啊。
他咬着牙根,一双慑人的眸子涌起浓黑。
阮西棠扯唇,溢出轻缓的嗓音:“我知道啊,可是你别忘了,顾泽承,这是你自己给我的教训。”
男人气势散尽,指尖蜷缩了下。
“那个时候如果我知道你不能开车,我不会那么逼你,对不起,好不好?”
愤怒过后是无助的慌张,顾泽承一想到那些混账事,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我的错,对不起。”男人抬手想去抚女人的脖颈还有肩膀,却不敢,克制地收回。
“我不该推开你的。对不起。但是今天你休想上去,阮西棠。”顾泽承用只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着,她要是上去,他得疯。
他见过阮西棠心里深藏的恐惧和阴影,她根本应付不了专业赛车的速度。
“你在求我?”女人歪头,一脸适意。
两个人的情绪不相通。
顾泽承嗓子哑得不像话,“对,我求你,阮西棠,我不许,你懂吗?”
第23章 文沁
——我求你。
那几个字一出口, 就在风中揉碎了。
阮西棠眸色静静地看他,“哦, 和我有关系?”她凉薄到骨子里,对他真的不给一点机会。
“我也求过你的,顾泽承,你自己先不要了。”
顾泽承这样一个人为她心甘情愿地低头,阮西棠却连看都懒得看。
她高傲自重,当真说的做到。
“那你也不能上去。”
顾泽承眼睛都红了,那点玩世不恭尽数冲淡, 情绪波动得都不像他了。
沈易铭今天大开眼界了,他什么时候见过顾泽承这个样子。
都哭了。
“顾泽承,要不然你这么想想。与其让别人踩在我的伤口上来对付我,不如我自己先把伤痕踩平了。”
阮西棠一派恣意, 她无所谓。甚至踮了踮脚,伸了伸懒腰。
末了,又淡淡地加了句:“顾泽承, 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 不然,我可没有这个觉悟。”
“谢谢你,推开我。”
她身体前倾,偏头,气息吐在男人的耳廓。她很坏的。
“我们出发吧。”
阮西棠步子拉开距离, 戴上头盔,示意沈易铭的那位女朋友。
“阮西棠!”顾泽承情绪全被她握在手里,慌的要命。
“沈易铭,把你的兄弟管好。”驾驶座上的女人踩了油门,引擎开始轰鸣, 她看了看一旁的阮西棠,“受不了的话就说,我会停的。”
“谢谢。我还挺想跑完全程的。”
阮西棠轻抹了下手心的汗,眸色中的沉稳染上了异样。她却还是笑得烂漫。
“不错。顾泽承眼瞎了估计。”
下一秒。
车子如离弦的箭,再无回头的可能。天色披黑,车身划过,风起扬尘。
顾泽承眼眸落于一点,失魂落魄的。
沈易铭上前,挑着几分得意。“你哭了。”
“你没哭过?”顾泽承冷哼,眼尾的红还在,也不妨碍他嘴硬。
沈易铭一梗,话说不下去了。
“你喜欢她什么?”
“我也想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怎么就非她不可了。”顾泽承轻笑,拿了根烟出来,点火,眼眸放远,惩罚性地吸了一口。
“那完了。”沈易铭说:“她身上要是有你看上的点,那至少你以后还有喜欢上别人的可能。没有,那就表示你爱的是她的全部。”
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存在完全不相同的两片叶子。
人都会有相似点,这是为了让绝大部分的人一生不用死磕在另一个人身上。
无论出于爱好,性格,身材,长相,家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种喜欢是可以模仿的。
而偏偏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人,一栽就是栽掉自己的一辈子。
因为他喜欢的不是某一点,而是某个人。
顾泽承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与有荣焉地说:“彼此彼此。”
沈易铭存了坏心思,故意损他:“你想多了。车上那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女朋友,一个是你的前未婚妻。”
“都是两情相悦,差不了多少。”男人捻着烟,下手有点重。
沈易铭不说了,人家的感情他操什么心。再多来几句,别说床了,家门都不让他进了。
顾泽承也没话讲,他现在心都被吊着。男人沉沉的眸光盯住过了半场的蓝黑条纹的车身,情绪越发不稳。
赛道很长,上面还有其他类型的赛车,无一例外的是速度飞驰,快得抓不住,令人眼花缭乱。
全程下来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对阮西棠而言却是漫长的心里波折。
车子太快,在过弯道时,总会让她觉得自己也要被甩出去,心更是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某一刻,激情和极速的上限给她的感觉就是死亡。
终于到回到原地。
阮西棠开了车门,摘了头盔,就俯身到一边使劲呼吸,她脸色着实不好看,冷白的肌底,显而易见的受惊。
女人阖实双眼,努力将自己从兵荒马乱中剥离。
再睁眼,阮西棠缓缓抬头,入目是一张风流俊雅,一双眼眸含情,微微泛冷泛红。
女人直起身,昂头挺胸,她对着顾泽承挽唇微笑,在脆弱的内质外伪装了自己的保护色。
顾泽承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顾泽承善于摸清一个人的本性。阮西棠明媚娇纵,她有话直说,不吐不快,更是想笑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