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天气有点冷。阮家这边,阮尚贤还在书房处理工作,乔云和乔知夏在客厅里闲聊。
阮西棠进来时,还是张妈喊了声。只是女人的脸实在苍白,也实在冷。
没见过的寒意。
“把我爸叫下来。”女人手上还掐住一份文件不放,她拔高了声线,莫名的硬。
阮家的保姆都愣了下,之后才匆忙去请阮尚贤。
在人还没来的空挡,阮西棠一双眼眸黑到无底,逡巡在乔云这对母女身上。
“西棠…”
乔云害怕地喊她,只因那眼神太危险了。
阮西棠没应她,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对劲。
阮尚贤下来看到这一幕时,拧眉,“西棠,出了什么事吗?”
乔云和乔知夏起身也走到阮尚贤身边,像是寻求保护般。
阮西棠记下了那点动作,转而死死地盯住阮尚贤,“爸,我能看一下你书房里那份我妈妈车祸的案件卷宗吗?”
闻言。
阮尚贤浑身一震,他干巴巴地说:“怎么想起了要看这个?”
“因为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在临死前把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我,而不是你。”
“西棠…”
第59章 傻子
对峙中, 仿佛时间都在将这块地方遗忘。
阮尚贤几乎是不受控制般躲开了阮西棠的目光,除了怔怔地喊她, 再无其他想法。
阮西棠恍若未觉,“爸,可以吗?”
阮尚贤像是扼住了喉咙的鸭子,进气多,出气少。他害怕极了。
怕天会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阮西棠哂笑,在最后一丝情绪将目光打在一边的乔云身上。
女人已然不敢喊她了。
“乔云,我有没有说过, 别让我发现你的坏事?”阮西棠站在原地,傲骨泠然,眼眸中裹挟了恶。
在乔云的颤抖中,阮西棠又说:“那你动什么不好, 你非要动我妈?”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女人彻底凉了气息,呆呆地僵直在那儿。
阮西棠死死捏起手上的文件, 自嘲般地对上阮尚贤, 她说:“爸,你不给也关系。因为,我已经看到了。”
女人偏头分了一抹余光在文件上,声音冷意夹杂,“时隔多年后再去看这份文件, 我才明白,我对你们实在是太宽容了。”
话音刚落,乔云猛地跪下,“对不起,西棠, 对不起…对不起……”
乔云一个劲地喊她,磕头跪地,阮西棠却从始至终连睫毛都没眨过。
乔知夏也蹲下去扶乔云,哪知乔云一把推回她的手,语无伦次道:“你回房间去,不要听。这些都与你无关。快回去。”
乔知夏不明所以,“妈…”
那个字,顿时刺红了阮西棠的眼。她立马喊道:“谁都不准走!”
乔云吓得一抖,抓疼了乔知夏的胳膊。阮尚贤更是惊慌失措,“西棠…”
女人按了下心里蔓延的疼,眼眸里死水一潭,她自顾自地说:“这份文件明明白白记录了,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分钟里,我妈驾驶的那辆车都一直在不断提速,你说,她是不会害怕吗?”
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给阮西棠打电话了,正常情况下应该也已经知道刹车出了故障。
可唐月吟却还要踩深了油门。
阮西棠闭了下眼,拂开记忆深处的害怕,再睁开时,她把阮尚贤的惶恐和震惊都放进了名为小丑的表演中。
女人续腔道:“而轮胎的痕迹表明,在最后那段路程里,我妈根本没有打过方向盘,她是直直撞到前面的障碍物的啊!”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阮西棠目光锐利,一刀一刀凌迟着对面的人。
“因为她在故意求死啊!”
声音如同幽灵般来回穿梭这片天地,叫人不得安宁。而阮西棠始终挺身傲立,她是最孤冷的存在。
阮尚贤拼命地喘气,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在见窥见天光的一天,也如一把利剑割破他的喉咙。
阮西棠抬了下巴,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阮尚贤,她是为你而死啊,她要你永远记住她。”
唐月吟爱阮尚贤爱到疯魔,也同时让自己走入了死胡同,极端扭曲。
在得知阮尚贤对她根本无爱无心后,她的世界都在一瞬间颠覆了。
于是她想到了死。
她要用死让阮尚贤彻底记住她,哪怕成为不了他心头的朱砂痣,做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也好。
而阮氏当时的对手对刹车做了手脚,只是让她的死多了份价值。车祸之后,阮家起死回生,也不过是因为唐月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或许唐月吟自己到死都不知道那辆车是有问题的,因为她可能从始至终都放弃了生的欲望。
阮西棠昂了下头,把那份悲悯藏回眼里,待到女人再去看乔云这对母女时,唯余诅咒和恨意的眼神。
“乔知夏,你听好了,你是个杀人凶手的女儿!”
乔云痛哭流涕,要去捂自己女儿的耳朵。她拼命求饶:“西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乔知夏仰头愣愣地对上阮西棠的目光,“不会的…”她喃喃自语道。
阮西棠嗤笑,“看来你还不懂?”
紧接着,她又将视线落在乔云身上,女人微微俯身低眸,一道暗光摄人心魄。
“即使那辆车没有问题,我妈还是会死。因为你亲手摧毁了她的期望,是你逼死她的。”
说到后面,阮西棠几乎是咬牙切齿。偏偏,这些都不够。
她以前不可以将唐月吟的死归咎于乔云,因为那个对刹车做了手脚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只是一切太巧了,乔云一闪而过的恶念间接推动了这一切。
所以她要恨又不能坚定地去恨。
但是现在,事实如山,她恨乔云恨到她去死都不为过。
另一边的阮尚贤试探着地走近,想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女儿。
阮西棠无动于衷,又眼神逼退了他。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一块朽木扎根在沼泽中,越陷越深。
“难怪…难怪那通电话里,她要对我说,要我记得她是爱我的。”
阮西棠兀自嘲弄地看向阮尚贤,“她爱我,可是比不过她对你的爱。所以她情愿为你死,都不愿为我活。你呢?你爱我,可你一点都不爱她!”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阮西棠眼眶里漫水,像结了层冰。
阮尚贤颤颤巍巍地,“西棠,对不起,爸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会恨死了我…”
恨…
阮西棠眨了下眼,将那个字抖落,“阮尚贤,你最在乎什么?”
“她吗?”女人扫过还在哭泣的乔云,轻蔑又嘲讽,“还是你背后的阮氏?”
“总不可能是我妈吧?”阮西棠的声线不高不低,很平静,却也凉薄。
阮尚贤总觉得这个女儿太陌生了,他几乎不是不敢置信地去看她。
阮西棠却是轻渺地扬起眼尾,“阮尚贤,从今天起,我爸就死了。”
那块碑立了十几年,今天才把人葬进去,真的是便宜他了。
说完,阮西棠打开手里的文件,里面的纸页扬开,漫天散开。
仔细一看,那些纸上找不出任何东西,洁白无瑕,什么都没有。
阮尚贤顿悟,随即是绝望。
隔着断断续续的白,阮西棠淡漠地勾了下唇。萧瑜给自己的那份文件,因为时间有限阮西棠只能大致抓到几个要点。
所以她用了一份假的来试探,但凡阮尚贤他们能辩驳几句,她都做不到如此肯定。
只是可惜,真相如此,连当事人都会害怕,以至于乱了分寸。
阮西棠扫了眼阮家的布景,随后女人两手空空大步离开。
没有一丝留恋。
阮尚贤手撑着地板坐下来,他甚至顾及不了乔云。
阮尚贤苟延残喘,盯住某个无意义的点。
那个时候,他和唐月吟联姻,仅仅是为了家族事业,他也知道唐月吟对他的爱,但却做不到回应,他能给唐月吟的只有责任。
而乔云,则是被他封存在了记忆里。
后来,唐月吟生下了女儿,他们的婚姻如水平淡,阮尚贤也致力于阮氏的发展。只是,命运似乎总爱在一切步入轨道后,又途生枝节。
偶然的一次,他重逢了乔云。阮尚贤也是那时才知道她没了丈夫,和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乔云生活艰苦,迫不得已要靠亲戚的自助维持日子。
阮尚贤心生怜悯,给了她帮助,在生活上偶尔会给她送去一些吃的和穿的,还有一笔不多不少的钱。
而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唐月吟知道了,她又慌又怕,一直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阮尚贤在最后一次给乔云她们送钱时,无意间和乔云说了这件事。
他心里还有乔云,但阮尚贤也很明白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和女儿。加之当时阮氏出事,阮尚贤无心再顾及其他。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却没想到,唐月吟不依不饶还在查乔云。于是,无奈之下,乔云主动约了唐月吟见面,坦白告知了那些往事。
却将唐月吟彻底逼进了死路。
当时最先察觉到车祸事件有端倪的是唐老爷子,只因他太明白自己的小女儿对阮尚贤的那份爱。
至生至死,不过一念之间。
但他却将真相压下了,他和阮尚贤约好绝不能让阮西棠得知事实。
小姑娘当时十三岁,她那么小,她的人生甚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
如果知道了这些,她不仅没有了母亲,还会失去父亲,她的一辈子都要在恨与怨中度过。
这太残忍了。
至少那个时候说不得。
另一边,乔云捂脸无助地哭泣。
她有罪。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唐月吟的死是完全因自己而起,所以她自以为问心无愧地跟阮西棠说出了实话。
她有过恶念,可仅仅也只是恶念啊。
而阮尚贤在得知她跟阮西棠说了那些话后,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男人没有说理由,但乔云却或多或少触摸到了真相。
只因那天与她见面的唐月吟太过失态了。
于是乔云努力对阮西棠好,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亏欠了她的。
偌大的阮家别墅里,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大雪。那些迷失在暴风雪中的人,都只能各自孤独地过冬。
……
夜很深了,空气湿漉,含了泪似的。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阮西棠找了个小台阶坐下来,女人抱住自己的腿,古井无波的眼眸看着其他行色匆匆的人。
小摊贩还守着自己的生意不肯走,同他们做伴的却只有烦人的蚊虫。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关了,仅剩红绿灯还在固执地站岗。
阮西棠把下巴磕在膝盖上,她的唇还在颤抖,死死压抑着眼里的泪。
她想到了唐老爷子。
阮西棠不可以被恨毁了一生,但唐月吟的那份恨总要有人去承担。所以外公一个人拿了自己的余生替阮西棠去恨。
大概也是也因此才会积郁成疾。
阮西棠倔强地抹了把眼,欲要破开桎梏跑出来的软弱被她堵了回去。
许久,久到不知时间。
一道阴影覆在了阮西棠身上,女人抬头,就见顾泽承眼眸晦暗地俯身对上自己。
阮西棠的思绪都停止了转动。
本来该在海市的人,却倏然降临在自己的眼前。
男人衬衫还凌乱,额前碎发也耷了几缕下来。
跟跑过似的。
顾泽承则是死死攫住了阮西棠的目光,他扬手,指尖点在她眼尾,“你……”
“我没哭。”阮西棠嗓子里透了倔强。
男人大拇指擦开那一点湿,“好,没哭。只是眼里进了沙子。”
说完,他薄唇吻上阮西棠的眼,那一吻绵软温暖。
阮西棠直直望向他。
顾泽承抿了下唇,他轻拉起阮西棠的手,转而将自己手里的一小袋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
阮西棠动了动指尖,才发现里面是糖。
顾泽承蹲下身子,径自拿起她的高跟鞋。男人一边把鞋脱下,一边有些生气地问她:“阮西棠,你是傻子吗?”
“有家不回,在这里吹冷风。”
他接了江宇的电话就往临城赶。
她倒好,手机不带在身边,一个人在这儿可怜巴巴地流泪,家也不回。
他气死了。
阮西棠找不到话回他,她理亏了。
顾泽承睨了女人一眼,又低眸去碰她的脚,冷得要命。
男人又气又疼,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双袜子出来,一只一只给阮西棠套上。
袜子穿好,顾泽承看向她,“你明天要是敢生病,我…我咬死你。”
阮西棠眨了眨眼,眼眸无辜地看他“……”
男人心里不得劲,骂又骂不得,打她还不如打自己呢。
他这辈子都被阮西棠吃定了。
男人吐了一口浊气。
下一秒,他转身对阮西棠说了句“上来。”
女人呆了一会儿,随后听话地将身子前倾过去,顾泽承满意地勾了下嘴角。
他两手抱住阮西棠的两只小腿,稳稳地将人背了起来。
“我们回家。”
一句话,简单得只有四个字,偏偏让阮西棠心里生了根的暖。
顾泽承站起后,又不动了。
弄得阮西棠偏头看他,男人理直气壮地说:“你给我指一下,家在哪里。”
阮西棠食指戳向右边的路,“走这边应该更近。”
顾泽承脸色都好了不少,他轻哼一声,说:“还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