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追赶在她身后,姜妙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箭矢擦着她的小腿划过,带出一丝血迹。
树林越来越密,姜妙迸发出求生的本能,径直钻入了密林中。
身后有一箭破空而至,姜妙豁然回头,眼中倒映出泛着寒光的箭头。
千钧一发之际,从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将她一拉,姜妙瞬间跌进一个小山洞,撞进一个人怀中。
她惊慌失措的撑起身子,举起手中的尖刺便要刺下,那人却一把擒住她的手,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似乎怕错漏一眼,她便会从他身边消失。
随即他将她狠狠按入怀中,不让她看他微微泛红的眼尾,他声音喑哑,藏着令人难以发觉的颤抖。
许久,他将下巴压在她头顶,如喟叹般低低笑了。
“林妙。”
语气轻柔缱绻,如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
熟悉的声音一出,姜妙眼泪便瞬间掉了下来。
“沈之言。”
他如绝境中降临的神君,带着令人心安的光芒出现在她面前,不顾她身上肮脏的污泥与难闻的气味,在黑暗中紧紧抱紧了她。
每次都是他,次次皆是他。
姜妙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万籁寂静之中,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预感。
于沈之言幽深的眸光中,她觉得她这一生,恐怕是彻底完了。
沈之言拉过她擦眼睛的袖子,叹声道:“别哭了。”
没有人知道沈之言此刻语气微颤着,指尖都有些发凉,他喉间锁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他找到了她。
他此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
他轻轻地捧了她的脸给她擦眼泪,方才还在微颤的指尖落到她脸上却下意识变得轻柔。姜妙脸上的泥水被泪水冲刷开,露出一张苦兮兮的小脸。
抽噎了几声,姜妙突然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低声凶道:“你来做什么!你快回去!”
外面是在追杀她的锦衣卫,若是他们发现了他,那后果....
她不敢想象!
她咬咬牙,正想将他气走,沈之言却突然揽住她的腰掠向一旁。
“小心!”
她被沈之言往怀里一拉。仓促间抬头,见一条红色的小蛇如闪电般向沈之言袭来,沈之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将姜妙往旁边一推,自己一个翻滚避开蛇身,手起刀落,将蛇劈成了两半。
解决了蛇之后,他第一时间来到姜妙身边,将她上下看了一遍,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沉声问:
“吓到了?”
姜妙脸色苍白,她下意识低下头,看见沈之言的虎口上,有两个细小的血孔。
第十二章 一片昏暗的寂静里,……
一片昏暗的寂静里,姜妙听见自己的嗓音空空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沈之言。。”
话音未落,沈之言的身子直直朝她倒了下来。
姜妙身形一滞,眸中似乎一瞬间丢失了所有的光彩,她呆呆地接住他的身子,托着他踉跄退后几步,靠着洞壁跌坐了下来。
“沈之言!”
姜妙惊恐地抬起头,看见沈之言双目紧闭,眉头紧蹙。
姜妙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害死沈之言了!
“沈之言,你怎么样?”
她慌了,捧着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他手上,沈之言眼皮动了动,似乎又要睡过去。
“你别睡!”姜妙急道。
沈之言毫无动静,依旧阖着眼皮。
姜妙急了,“你别睡!你睡了我从此就不理你了!”
沈之言眼皮微动,然而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姜妙浑身颤抖起来,他一旦睡过去,可就再也醒不来了。
若是他今天死了。。。。若是他死了。。
山风从缝隙中吹进山洞,姜妙的青丝被吹散,混着泥水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嘴唇颤抖着,慌不择路地埋下头去,去替他吸出伤口处的蛇毒,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徒劳,毒素一旦入口,还会让自己万分痛苦,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呼呼的风声中,她听见自己的心在一块块的分崩离析。
很痛,比之幼年被练成药人时所受的痛苦痛上几千倍。
她每吸一口毒血,便会哽咽的说一句话,期待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沈之言,你别睡!”
“沈之言,你醒来,我带你去京城好不好?我带你去那里最大的酒楼。”
“沈之言,你不是要去肃衣侯家当夫子吗?你不知道吧,他家千金长得可好看了。”
“沈之言,你去过江南吗?只要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好吗?”
不见他的回应,姜妙的心逐渐下沉,许久,终于几近崩溃般,一字一句哑道:
“你别睡,我给你当小媳妇儿好不好?”
手中的指尖突然一动,姜妙的泪珠还挂在长睫上悬而未落,她惊颚地抬起头来,看见沈之言蹙着眉半睁开了眼。
少女眼圈通红,带着震惊之色的眸光如水一般流淌进青年幽深的眸子里,接着在他眼底汇成一潭柔软的春水。
“很吵。”他说。
姜妙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沈之言,你。。。没中毒?”
沈之言看了看远处地上那条红蛇的尸体,半坐起身来,道:“不是这条。”
他来的路上不小心被一条斛蛇咬到了手,好在这种蛇只是微毒,且只能让人昏睡片刻,并无其他大碍。
听完他解释的姜妙呆在原地,半晌才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那她不是…白哭了?
沈之言垂眸看了她一眼,略带嫌弃道:“哭起来很丑。”
“我。。”姜妙哑口无言,终究还是弯了唇角,一边哭一边笑。
“你没事,太好了。”
沈之言垂眸看着她,眸光流转。
“你方才说了什么?”
“隔~”
姜妙打了一个哭隔,脸色霎时红了,想起刚才她在他昏睡时说的话,不觉有些窘迫,只希望沈之言没有听见才好。
可事与愿违,沈之言眼睛微眯,低着头看向她,似呢喃,又似自言自语般道:“我怎么听说,你要带我去京城?”
姜妙不妨他将她的话全部听了进去,绷着脸道:“没有。”
“还要带我去江南?”
“没有。”
“嗯?”
沈之言:“还有,你要——”
姜妙顿时炸毛,“不要说了!”
见她脸色通红,沈之言唇角微勾,随即站起身来。
“天黑了。”
沈之言主动放过了她,姜妙下意识往外一看,杂草的缝隙中,外面果然已经弥漫着夜色。
怪不得他这么反常又多话,原来是一直在等天黑。
不过经这一场误会,姜妙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她随着沈之言一起来到洞口,只见洞外的山林里一片寂静,只时不时响起几声鹰眼的长啸。
想来失了魈蛇之后,对方搜寻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她看了看沈之言,今日,他没有问她为何被人追杀,也没有去探究她的身份,姜妙沉默片刻,心中暗想,她不应该让沈之言为自己涉险。
“沈之言,趁着他们没发现你,你赶紧下山吧。”
她的存在只能给他带来麻烦,若是他能想通,自然明白此时应该及时抽身。
再晚一点,被人发现后,说不定他就走不了了。
见他不为所动,姜妙有些着急,正要说什么,沈之言却突然将她一拉,捂住了她的嘴。
黑暗中,姜妙的眸子水光波动,她被沈之言按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传开的暖意,还来不及失神,便听见洞外传来人的说话声。
“千户大人真是好享受,留咱们在山上喝风。”
“快别说了,谁叫人家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呢。”
“也是...哎——你去前面搜搜,我去方便一下。”
“去吧,懒牛上磨!”
洞外应该是两个黑袍锦衣卫,听他们谈话的意思,司徒鹤似乎已经下了山,只剩下一些小喽啰在山上搜寻。
那人居然一路向这个隐蔽的洞口而来,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方便的意思。
姜妙赶紧给沈之言使了个颜色,意思是现在不走,他们就要发现你了!
沈之言身形突然一动,姜妙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飞身跃出洞口,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那黑袍锦衣卫便软软的倒了下来。
沈之言提着刀背走了进来,将那人的腰牌和一个荷包扔在她怀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发现了。”
姜妙:.....
沈之言绝对是故意的!她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沈之言杀人了!
他这么书生模样的郎君,居然也会杀人?!
注意到她的眼神,沈之言眉头一皱,“怕了?”
瞧她脸色苍白,似乎真的被吓到了,沈之言眼皮微阖,补充道:“只是晕过去了。”
沈之言将他身上的黑袍扒下,将金线绣纹用刀挑烂,直到看不出任何明显的身份标识之后,才抬头看了姜妙一眼。
“残忍吗?”
语气中有些犹豫,姜妙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
她本就不算什么善良的人,这些人方才可是要杀她的,若不是有沈之言这个保障在,她说不定还得上前补两刀。
沈之言很快换上那件衣袍,他身量本就高挺,穿着这一身黑袍,竟有一种别样的利落感。
沈之言将那人手中的剑别在腰间,伸手来牵她。
姜妙有些犹豫,倒不是担心逃跑,是担心沈之言。
随即她咬咬牙,将手放入他手心。
罢了,既然他不走,那她没得优柔寡断拖累他的道理。
两人趁着夜色出了山洞,沈之言熟悉地形,带着她穿了许多小路,姜妙身上的伤被树枝戳得生疼,可她看着前面紧抿着唇的沈之言,还是一声不吭。
不可以喊痛。方才在山洞中光线微弱,她又全身是泥,沈之言自然看不出她的伤处,也闻不出淤泥掩盖下血的味道。
既然是在逃命,她便不可以让他分心。
行了很久,姜妙都一声不吭,沈之言感到不对劲,回首问她:“你怎么了?”
“没。”
姜妙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她嘴唇苍白,一看便很不对劲。
沈之言察觉到了,他眉头微蹙,伸手来拉她肩头的上衣,姜妙本想去挡,可怎么抵得过他的力气?衣衫被拉下一角,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臂。
胳膊处包裹着早已经红透的粗布,再往下的手肘上,是一道又一道年代久远的刀疤。
沈之言盯着那些伤处,眸中深邃得可怕。
“林妙。”
他嗓音有些干哑,“我带你回去。”
突然被她拉住手腕,少女拼命摇头,道:“不能回去。”
回去的话,杏林村就完了。
“我...要去靖州。”
沈之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哑声道:“好。”
没有问她为何要去靖州,仿佛只是她想去,他便去。
沈之言当即转变了方向,可姜妙心中无限自责,她怎么可以把他拉进了这个漩涡。
似乎察觉到她的顾虑,沈之言又低头看向她,“别分心。”
“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
姜妙微愣,随后握紧了拳头,正要答话,前面却突然出现一个黑影,举着剑向他们砍来。
“找到了!”
呼啦一声,从林中各处钻出四五个黑袍人,沈之言看着为首的一人眯了眯眼,无它,这人,正是司徒鹤的小厮。
“哼!原来是你?”
那人冷哼一声,道了声碍事,一声令下,其余四人便都挥剑向他们而来。
“沈之言,小心!”
沈之言瞳孔一缩,揽住姜妙的细腰,脚下在树干上飞蹬几步,便稳稳地落到了空地上。
那为首的锦衣卫见来人竟会轻功,知道不可轻视,当即认真起来。
沈之言抓住时机,拉住姜妙的手开始往林间奔去。
锦衣卫紧追其后,沈之言一边护着姜妙,一边回身招架住追兵的刀剑,他一个翻身,一脚将那人踹出。
“别多管闲事!”
那人捂着胸口摔在地上,又继续冲上来剑尖指向姜妙。
“噌!”
长剑被挑开,沈之言眉目深沉,一个格挡将他击退,另有一人趁机上前,剑尖刺进他的肩头,沈之言反应很快,一个偏身躲过,长剑刺向那人的喉间,瞬间了结了他的性命。
他脸上不见痛色,趁机退回姜妙身边,低声极速道:“山洞。”
姜妙一回头,见他们又退回了方才的洞口,她赶忙点头,与沈之言一起扑向洞中。
沈之言守在洞口,身上衣衫划破了许多小口,脸上也沾染了丝丝血迹,可他剑指洞外,未曾退却半分。
青丝微乱,他冷峻的脸上沾染着血迹,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月光的笼罩下,清冷如长剑出鞘的谪仙。
黑袍锦衣卫察觉到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便纷纷歇了进攻之势,开始了新一轮的观望。
月色空明,透过过头顶零星的小洞洒下来,在昏暗中投下一束束光柱,洞内一时明亮了不少。
沈之言咳嗽一声,趁机拉过姜妙,“这里以前是山匪藏匿赃物之地,你往前走会看到一道石门,石门顶上,有一洞口,以你的身形,应当可以出去。”
“出了洞口便是山南,沿着山势一路下山,便是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