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琴第一次见苏永世发这般大火,本是又惊又惧,此时听到他提到魏若婉,怒火也烧上来了:“伯爷怪我作什,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得了侯爷的首肯?”
“就连魏氏病逝,也是伯爷……”她止住了声音,却是冷笑连连。
苏永世迎头被泼一盆冷水,指着徐琴说不出话来,手指颤了片刻后怒极甩袖而走。
**
骊山草木葱茏,奇珍异兽遍布,是历代帝王青睐的田猎之处。
此次田猎,来者众多,有王子皇孙,有勋贵豪族,皆猎装在身,弓弦在握,整装待发,英姿勃勃,只等帝王的第一箭射出。
皇帝轻拨弓弦,转动右手拇指玉韘。一只雄鹰展翅飞过,他随即举弓搭弦,微眯双眼。
弯弓如满月,弦弹如惊雷,皇帝眼睛豁然睁大,目光灼灼定睛于飞鹰之际,箭矢如辟谷开天,直冲云霄。
随猎众人来不及惊叹,利箭便已一箭穿心,随苍鹰重重坠地。
马上有人手捧苍鹰而来,皇帝不看一眼,只是对众人颔首道:“开猎罢。”
猎场立刻沸腾起来,骑猎好手们纷纷放开了性子,肆意张扬。一时间,箭雨漫天,白刃泛光,车马驱驰,鹰犬追击,旌旗游动于山谷,遮天蔽日。
皇帝却兴致乏乏,射出开猎之箭后,他并未继续捕猎,而是驱马向草木深处,漫无目的。
过了许久,他执缰驻马,正欲回程之际,余光却忽见一棕影闪于灌木之后。
皇帝目力极强,很快便发现了那是一只棕熊,约莫超过九尺(2.7米)之长,体型之大实属罕见。
皇帝忽然有了几分兴致,他知道这野兽极为敏捷,便也不急着弯弓搭箭,而是驱马紧随其后,穿行山林之间。
身侧草木如幻影翻飞,身后近卫马蹄声渐歇,当皇帝将棕熊逼于一峭壁之前时,跟从护卫的禁军们早已不见踪影。
皇帝缓缓拉弓,已是将这凶兽视为掌中之物,却不期然间瞥见了熊身旁的一抹绯色。
看清那人面容之际,他常年不辨喜怒的面上露出了难得的惊愕之色,不再犹疑,顷刻之间便弯弓放箭。
**
苏容臻昨日原本陷于混沌之中,后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往某处推去。
熟悉的刺骨冷意再次回到身上,她意识还未完全恢复,牙齿已打起了颤儿。
睁开眼睛,头顶是劲瘦枯枝,夹杂一二黄叶。显然不是在她的那间小房之内。
她慢慢地站起身子,却发现原本纤长的双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小短腿,枯瘦的胳臂也变成了带着婴儿肥的粉色藕臂。
内心被惊得一片空白,她忽想起昏迷前自己心中闪过的祈愿,若有来生……
莫非她真的死了,又回到了童年?可为何她一醒来就置身这山野呢?
思虑半晌,她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寻一处人家问问当世情况,再做打算。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饥寒交迫也未能走出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谷。
极度疲累之时,脚下不察,从山坡上向下滚落,直到撞到了树干,才停了下来。
头晕目眩,刚缓过神,一道腥臭难忍的热息直扑她面而来,一抬眼,她差点当场厥过去。
棕熊目泛绿光,直直瞪着她,身形如山,遮挡了天光,利齿露出,涎水挂于齿边,将落未落。
她费力想挪动身体,却发现浑身酸软,一切都是徒劳。
熊首将近,苏容臻心生绝望,命运的凄苦让她几欲落泪。
却闻一破空声,锋锐自天边而来。
她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只觉面上热液喷洒,巍巍巨兽便轰然倒塌,在她身侧发出沉闷声响,惊起飞尘无数。
待尘埃落定,她循着方向望去,一人身着暗紫骑装,腰系金带,头带银盔,持弓握箭,仿佛踏天光而来,集日月之曜。
她悄悄地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仪仗参考史料
第二章 小姑娘
皇帝踏雪而来,垂眸看向面前的小人儿。
她的脸颊苍白,下巴尖尖,身体瘦弱得不成样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俯下身子,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唯恐惊了梦中人。
对于能力举千钧的皇帝而言,苏容臻被他抱于怀中,几乎轻得没有重量。
但真正让他心生怜意的,不是她瘦削单薄的身体,无人可依的处境,而是她那熟悉的眉眼,与记忆中的那人慢慢重合。
他的目光慢慢从她面上滑过,心里的滋味不知从何说起。
几乎是顷刻间,他便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右金吾卫上将军领着属下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往日冷肃的君王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女孩裹起来。
眉目间是他从未见过的浅淡温柔。
**
皇帝策马回程,将苏容臻以左手搂在身前。
一路疾驰,凡遇者,无不在旁请安行礼。
自然,他们也看到了皇帝抱着的那个女孩。
待帝王驰远后,众人神色各异,低声交谈了起来。
“陛下抱着的那小娘子是谁,你们当中有何人认识么?”户部尚书家的二郎君问道。
众人皆摇头。
在场的都是些年轻的公子,不比父辈沉稳,今日见了新鲜事,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
“被陛下那般护着的人,我也是头一次看见,不知是何方神圣。”国子祭酒的嫡长子回忆起方才的情景,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清晰地见到,那小娘子身上裹着的,分明是陛下的龙袍。陛下与之同骑,亲自将之护于身前,爱重之意,不言而喻。
大家听了此话,纷纷沉默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今日所见。
“这长安城中,怕是要变天了。”熟知皇帝秉性的人,在心中如此想到。
**
御史大夫家的谢郎君就是方才谈话的年轻公子中的一员,众人散去后,他便急匆匆寻好友傅离去了。
“傅兄,傅兄。”谢郎君不知问过了几个人,才找到坐在一边作丹青画的傅离。
今日田猎,各府郎君争先上场,展现身手,唯独傅离不喜舞刀弄枪,便寻了个风景优美的僻静处画山水。
日光洒落,沉静如渊的公子执笔作画,仿佛超脱于世。
谢郎君飞快地朝傅离跑来,到了近前,气喘得不行,却还是难掩兴奋之意地说道:“你猜我今日见着了什么?”
傅离放下墨笔,侧首看他。
谢郎君神采飞扬地将方才见到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他见傅离缓缓蹙起了眉,诱惑他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那小娘子是何模样。”
傅离的眉头松开了,他摇首,淡然道:“没兴趣。”
谢郎君见傅离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十分失望。他有些看不得他总是这副风淡云轻的表情,眼珠一转,想到了新的话题。
“听说你今年要成亲啦?和武安伯府的大娘子?”他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傅离的耳根立马染上了丝微红,片刻后,他承认了:“是有这个打算。”
傅离身为当朝丞相的嫡长子,相貌俊秀,面如冠玉,为人若清风朗月。
去年殿试,他高中探花,更是成了长安城中风头无两的翩翩公子。
此等郎君,本该是京城高门趋之若骛的佳婿,傅离却在打马游街后透露了自己已有婚约的事实。
当得知对象是武安伯府的大娘子后,世人纷纷失望不已。武安伯府,虽是勋贵之家,但时至今日,已然衰落,如何配得上如日中天的丞相府?
更何况,那伯府大娘子自幼体弱多病,也没有什么外人在近年看到过她的模样。
世人皆觉得傅离可惜了。
谢郎君见傅离这般容易地就承认了,更加不肯放过他:“我未来的嫂嫂漂亮不?”
察觉到傅离不善的眼神,谢郎君收起了嬉笑,不再逗他,最后再次问了一遍:“你真不想看看今天陛下带回来的小娘子?”
“不想。”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就算得了皇帝青眼,也没什么专程去瞧的必要。
还不如专注于他的大婚准备事宜。
**
苏容臻被安置在了皇帝营帐中的床榻上,身下是柔软的绒垫。厚厚的毡毯裹在她的身上,严丝密缝,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方才她的脸上还粘着熊血溅出的污迹,皇帝命人打来热水,亲自用帕粘了水将她的脸颊细细擦净了才作罢。
或许是太过舒适温暖了,又或许是因为先前受了太多惊吓,心神俱疲,她睡得很香很沉,这般动作之下也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皇帝干脆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眸光涌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睡梦中安然无忧的小姑娘全然不知道身侧帝王深沉难辨的思绪,她沉浸在安甜的梦乡中,忘了自己在何方。
直到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面容痛苦,两颊涨红,额上冷汗直溢,才惊醒了过来。
初初醒来,苏容臻望着帐顶精美复杂的龙纹,一时有些懵然,待到先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她才想起,她是在被救于熊口之下后晕了过去。
生死劫难陡然解除,疲累猛地涌上来,便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那她现在又在何处?
她侧首望去,和皇帝垂下的眼眸来了个对视。
苏容臻微微一愣,眼前人的相貌气质是如此的出色,将过分精致的俊美和高贵威肃的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
第二反应便是眼熟,似是哪里见过他一般。
苏容臻忽然忆起自己眼下变成了孩童,于是在给皇帝道谢过救命之恩后,问出了一个自她刚穿越时便徘徊在心里的问题。
“能否问您一个问题,现在是何年月。”乍一开口,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有些忐忑地向皇帝望去,不知道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或许,她真的如她之前祈求的那般,回到了幼时,从而获得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今岁是圣历七年。”皇帝说道。
圣历七年,圣历七年?苏容臻骤然想到,她在苏府度过的最后一个秋天,也是在圣历七年。
那她还是停留在原来的时间里,并没有回到童年?那她为何又是现在这副模样?
苏容臻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是白了几度,她瞥见旁侧桌案上的铜镜,便慌慌乱乱地一手扣住,拿了过来。
对镜一照,明净镜面上映着的是无比熟悉的容貌,正是她本人!
不过,是她六七岁时的面容。
苏容臻惊惶之下,将镜子打翻在地,发出“哐当”声响,震得她浑身一抖。
皇帝见她一副失了血色的样子,开口欲言:“你……”
正在这时,一个将军在营帐外沉声道:“陛下万安,臣有事禀报。”恰好打断了皇帝要说的话。
皇帝声音微冷:“朕有要事,无大事就先退下吧罢,回头再禀报。”
这边皇帝二人在说话,那边苏容臻连着受到了第二波冲击。
她未曾想到,救她于危难的人就是当今天子,也是她幼时见过的少年郎。
怪不得第一眼便觉得那样面熟!
皇帝一回头就看到了苏容臻摇摇欲坠的模样,面色霎时凝重了几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容臻听到他的关切,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无,无事……”
待平复下来后,她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接下来对我有何打算?”
现在她无处可去,下一步该如何得先看看皇帝的意思。
“你自然是随朕回宫。”皇帝的语气不容置疑,让苏容臻微微睁大了眼睛。
“陛下,”她踟蹰了半晌,终是疑惑开口道:“您不知道我是何方人士,就要将我带入宫中么?”
“你是何人,重要么?”皇帝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进了大明宫,便是朕的人了。”
**
其实皇帝早就在回营之时,便派人调查了苏容臻的来历身世。
当内卫回禀一无所获时,他的内心其实并不惊讶。
早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这若是哪家的小娘子,才真叫奇怪了。
果不其然,一向以侦查,监视臣民而威慑天下的内卫,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只知道,这小姑娘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那片雪地中一般,再无根据了。
“主上,那小娘子来历不明,是否要让属下审问一番。”内卫统领有些担忧,毕竟现下她与皇帝如此接近。
皇帝微眯起眼:“怕什么?此事你不必再管,朕自有主张。”
内卫退下后,皇帝注视着营帐外当空普照的耀日,似又若无地低喃:“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一个上天为了补偿他的遗憾,而特意送来的礼物。
PS:非替身梗!非替身梗!
第三章 放在身边
和皇帝说了几句话后,苏容臻又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睡到一半,感觉有人将她挪到了别处,她困意极深,只是略微嘤咛了一声,便接着睡了下去。
待到醒来时,发现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的身下是一张极宽敞柔软的酸枝木雕花大床,身上覆着厚实柔软的锦被,床侧帘幔重重,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她以手拨开帘幔,发现外面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有一盏灯烛闪烁。
苏容臻微微诧异,她这是睡了多久?
她初醒来,候着的人便察觉到了,此时躬身到近前,问道:“小娘子可有吩咐?”
“这是何处?”苏容臻问道。
“此乃大明宫绫绮殿。陛下身边的张公公亲自嘱咐我们好生照顾您,待您醒了,就去禀报给他。”
“嗯。”苏容臻答。
跟前伺候的这位宫女有些惊讶于苏容臻的沉着,按理说,这么小的一个女孩,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竟然还可以不哭不闹,真是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