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戟撑着下颌,他垂眼盯着屏风,只因回味令他想到的是,同一个女子,她坐在床畔,那件出浴时披在肩膀上的中衣,此时,落在她手臂上。
时戟忽然有点烦躁。
他并非重欲之人,或者说,他于性一事上,注重干净,直到如今,王府里别说王妃,就是一个通房都没有。
他嫌脏。
然而这味香,却把他的欲求原原本本勾出来。
他盯着屏风,思绪飞远,其实,从最开始开始闻到她的安神香,就有这个征兆,只可惜,香对他的胃口,人却不对他的胃口。
时戟捏着茶杯,听下头报香名,曰“贪凉”。
他心道,如何贪凉?贪欢罢了。
毫无疑问,这场调香,是桃香获得绝对的胜利,来砸场的人,反而更增了桃香的筹码。
眼看着戴帏帽的“桃香”离去,时戟招手叫来侍从:“去,找周慧。”
那侍从问:“王爷有何吩咐?”
时戟盯着“桃香”的背影,道:“本王要她单独调香。”
兰以云本以为调完这场,自己能回屋子里继续睡午觉,听景王爷这要求,道奇怪:“王爷要什么香,就燃什么香,怎么还要我去找他当面调香?”
周慧笑得合不拢嘴:“有什么奇怪的,我以前调香时,都是在客人面前现调的,有些客人啊,就喜欢看这种细致活。”
兰以云还是不安:“那王爷见过春桃,再见我,怎么说?”
周慧说:“你放心,我和王爷说,你调香不能被直视,隔着一层珠帘便是了。”
“而且,上回春桃说,王爷好似不喜欢听她讲话,所以,你到时候也不必说话,我来说就行。”
兰以云这才放下心来。
收拾一下,她跟着周慧去千香阁设置的品香居,品香居不大,分为五个小阁,为酝酿香味,每个小阁只有七八步长,三四步宽,呈方正长形,品香区与调香区各占一半。
兰以云到的时候,景王爷已经坐在上首。
隔着一层珠帘,她看不太贴切。
非要有什么感受,兰以云觉得,这位王爷身材魁梧,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贵气,不愧为久经沙场的男人。
她大致分辨出,他还穿着朝服,暗紫色的绸缎衣料,在窗外光线下尤为华贵。
忽然,她察觉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似穿透珠帘,灼到她身上,她低头,不再肆意打量。
景王爷的声音喑哑低沉:“怎么隔着帘子?”
周慧说:“王爷,我们桃香被盯着时,调出来的香不够好,所以只能隔着这珠帘,望王爷谅解。”
听着解释,时戟果然没再说什么。
勾起他绮思的是香,不是他见过的那个人,所以,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她开始,就微微合上眼睛。
一如在大厅里那样,调香的前奏有些长,但每一步规整,声音犹如泉水击石,直听得人心情舒畅。
时戟本来是在想早朝的事,此时,不由被这些琐碎的声音吸引。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侧耳倾听这声音。
过好一会儿,一股淡淡的暖香从珠帘后面传来。
时戟的睫毛慢慢下压,又下压,他一脚踏空,居然再次堕入方才已经浮现过的画面。
旖旎维系着,在香味中,那看不清脸的女子宽大的床榻边,中衣十分轻薄,半挂在胳膊上,将坠未坠。
这回,时戟靠近她,毫不犹豫伸出手。
将人推到被上,即使看不清脸,但他知道,他全身上下,渴望致密的亲近,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久到他差点忘了,这等事也能如此愉悦。
骤然,时戟睁开眼睛,浅金色的日光落在他鼻尖,空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撑着下巴睡着了。
而此时,金乌西沉,品香阁内,半是光明半昏暗,品香区于明,调香区于暗,四周还有若有若无的香味,与梦中的欢愉相互交结,似乎昭示一切并非时戟的假想。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梦里那人一定是“桃香”,他早该察觉到,此桃香,非彼桃香。
想知道珠帘后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近乎令他疯狂。
猛地站起来,他大手一挥,一阵“噼里啪啦”珠帘相撞声中,那深棕的眼珠映照出珠帘后
没人。
第六十六章
沐浴的水上,飘着粉色的花瓣。
随着一声“哗啦”水声,一双细长的白腿跨出浴桶,女子撩撩头发,热气使她脸上飘着红云,被水雾泡过的眉眼,清澈又明媚。
她在镜子前坐下,手指头捻桂花香膏,细细地搓揉自己圆润的肩头,末了,她只着轻薄的中衣,倚靠在窗边小榻上,一只手拿着一把小蒲扇,摇呀摇。
系统:“……”
看兰以云太过寻常,系统终于忍不住,主动:“奇怪,这个世界没发生意外事件,按最优解算法说,是怎么也不会接触男主的。”
说到这里,它有点心虚:“今天你被叫去男主面前调香,我真的没有让你努力的意思,都是意外。”
以云好似觉得系统大惊小怪,神色慵懒:“没事啊,反正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调个香而已嘛,还能咋地。”
系统:“……其实在你走后时戟掀了珠帘,发现没人,有点恼火。”
以云手上转着扇子:“不带怕的,是王府的侍从看时戟睡着,主动让我走的,又不是我主动走的,我没对他不敬。”
系统:“我不是那个意思。”
以云问:“啊?那你是什么意思?”
系统着急:“唉你怎么不懂呢?我的意思是莫名其妙的,你遭时戟惦记了!”
以云手腕一顿,用扇子掩着嘴角:“啊?居然是这个意思吗?我与他都没见过面,怎么就遭人家惦记呢?怎么回事呢?”
系统比她更纳闷:“对啊,怎么回事呢?”
如果说小角色出现意外,有了自己的意识,脱离剧情还能理解,毕竟穿越局有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但,身为穿越局精挑细选的男主,不应该出现这种意外。
以云:“可能因为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吧。”
系统说:“可能真的是因为你这无处安放的……呸,肯定是你暗自拿香勾引男主,说什么不想努力要当咸鱼都是骗我的!枉我还信了,还我单纯的程序!”
以云嗤嗤地笑起来,清澈的眼中十分无辜:“我不是,我没有,但我就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吧,比如我的魅力。”
系统:“吐了。”
以云:“哦对了,虽然没看到时戟的全貌,但我直觉,他玩俄罗斯方块的能力一定不逊。”
系统:“……”
这一刻,系统突然想起,它再回不去当初玩普通的俄罗斯方块的日子,那是它逝去的青春。
它气气,屏蔽以云,不理她了。
不过,系统的提醒,让以云心里也有点数,她放下扇子,在初夏的夜风中垂下眼眸,仿若陷入沉思。
另一头景王府,夜烛下,时戟目光尤为冰冷。
陆立轩有些惊讶:“王爷的意思是,有两个桃香姑娘,一个拿来应付我们王府,另一个却藏着不见人?”
时戟说:“不会有错。”
他的直觉很准,既能让他迅速判断战场上的局势,用奇计夺胜,让他在朝堂无往不利,党羽无数,自然,也能让他轻易识破两个桃香的拙劣骗局。
陆立轩知道时戟洞察力的敏锐,只是,他不太相信:“假桃香拿不出手,为什么反而把真桃香藏起来?它千香阁哪里来的这胆子,如此戏弄王府?”
陆立轩说:“王爷,属下这就率人去千香阁,把这件事弄清楚。”
“慢着。”时戟出声阻止他,他手指放在颌下,缓缓向后靠,光照下墙上黝黑的影子,也跟着后靠。
若说他不存在别的心思也就罢了,千香阁这般罪行,上下死几次都不能赔罪,他不会再留心,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沉吟:“把人叫来,拆穿后,让真桃香自己过来。”
陆立轩应:“是。”
于是第二日,桃香又一次被王府传唤领赏,而且这回,周慧也跟着。
这事兰以云是不知道的,周慧只当调香会当日,王爷着实喜欢,要让她们再次去领赏,自然高兴得不行。
为防兰以云心里不平衡,这回,她选择瞒住兰以云。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们不是去领赏的,而是被王府当做鱼饵子。
兰以云在后阁,就浇浇花,调调香料。
上回试出来的香液,效果很是不错,若是女子出门仓促,来不及给衣服熏上香味,又或者女子不喜欢一成不变的香味,那香液,绝对是绝佳的选择。
今日,她又试出一味香。
仅用琼香、油桂佐料,滤出来的香液是赤金色,洒一点在袖子口,走起路来,油桂回味满袖馨香,似初见心上人的羞赧。
兰以云放下香液,灵光乍现,扯过一张纸,她挽着袖子,几个蝇头小楷出现在宣纸上:但见君子。
正落下“子”字最后一横时,外头又有小婢唤她:“兰香姑娘!”
她起身伸个懒腰,推窗问:“又有什么事儿?”
小婢说:“东家和桃香今天去景王府领赏,刚刚差人回来,说是要兰香姑娘也去王府领赏。”
“她们去王府了?”兰以云皱皱眉。
小婢回:“是,一大早去的,那时候还很高兴呢。”
“那她们叫回来传话的那个人,着急不?有没有说清什么事?”兰以云问。
小婢:“不清楚,那人神色如常。”
兰以云明白周慧不告诉她的顾虑,并且她不介意,只是现下折回来叫她,她估摸着,这两人在王府遇到调香的事,只不过,估计不是难事,不然回来的人,就不会这么冷静。
说起来,景王府也是多事,赏赐直接送到千香阁就是,怎么三番两次还要见桃香?
心里是这么想的,她没说出口,想到要给周慧母女解围,就对小婢说:“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兰以云独自在后阁,女眷出入之处,她穿得十分随意,有时候沉浸在香料中,仅仅披着个外衫,就捣鼓着香料,往往会让周春桃嘀嘀咕咕。
不过在家是一回事,对外又得端庄点,尤其是去王府这种地方。
她让小婢给自己梳圆髻,上头戴着朱钗二三,又换身半臂藕色小衫,里头是白色对襟襦裙,不需多余装饰,娇俏天然。
她正要站起来,小婢说:“姑娘等等,还有耳环。”
耳环是两颗带着淡粉色的小珍珠,就像传闻中鱼人的泪珠,圆圆的,亲吻在她柔软的耳垂上。
简单捯饬完,她登上前去王府的轿子。
小婢与她同坐一辆轿子,有些紧张,看兰以云气定神闲,尤为羡慕:“兰香姑娘,你真冷静呀。”
兰以云笑着打趣:“怎么了,那王府是会吃人的妖怪不成?”
小婢说:“听说景王爷喜怒无常……”
兰以云笑她:“景王爷是大忙人,咱要见,也是见陆管事,哪见得到景王爷呢?”
只是到王府后,小婢被领去其他地方,没有跟着兰以云,兰以云是单独跟着王府的婢女走的。
王府内的楼宇十分华美,一路上,即使兰以云心性成熟,也没忍住多看几眼。
便是这几眼,让她瞧出不寻常来,在那婢女的带路下,四周越来越幽静,下人越来越少,但并不显残败,反而越往里走,楼阁越为精致。
她尤其留意到,奇巧无比的殿顶上镶嵌着一圈夜明珠,奢侈极致,怎么也不像会见外客的地方,更不像会让周慧这等商贾歇脚之地。
她脚步顿了顿。
带她的婢女停下来,弯着腰问:“姑娘怎么了?”
兰以云踟蹰:“姐姐,这路好像不太对吧?”
婢女柔声解释:“回姑娘,我是王府的家生子,不会认不清路的,姑娘尽管放心跟我走,周夫人与桃香姑娘在前面等着姑娘呢。”
兰以云懊恼地咬咬舌尖,她怎么能质疑人家认不得路呢?而且,王府的婢女没理由骗她。
或许是她想多了。
于是,一路无话,直走到一处偏静的阁楼,阁楼临水,坐北朝南,河面午时的凉风穿透阁楼,是避暑的好去处。
婢女侧身,说:“姑娘请进吧。”
兰以云对她点点头,拿出一小块碎银塞在她手里以示感谢。
她提着裙子,低头踩着石阶,台阶一共有九层,她迈上最后一层后,朝四周看了看,别说周慧母女,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无奈,只能走进面前的楼阁。
而楼阁不远处的殿宇上,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进楼阁后的动作。
此时,一个玄色华裳的男人立于其上,从她入视线的第一眼,再没移开目光,她耳上的珍珠在日光照射中细微闪烁,叫他眼前一亮。
时戟缓缓眯起眼睛,他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个遍。
原来,这就是“桃香”。
纤细又白皙,这是真“桃香”给时戟带来的感觉,她犹豫皱眉时,如姝兰静美,她走路时,腰肢袅娜,好似不堪一握,只要掐住,必会留下一道青紫。
而这样的她宛如鸟儿,自个儿撞进笼中,叫人想用手捧住,养一只掌心雀。
这一切,兰以云自是不知的。
她在观察楼阁内。
楼阁四面透风,只立着柱子,中央摆一张圆几,其余空荡荡的,一眼望去,能瞧见整片宽阔的蓝天,湖水澄澈,一只优美的白鹤在浅滩正涉水捕鱼,它不远处的一块湖石上,站着一头雄壮的鹰,一瞬不瞬地盯着它。